《东都美人》安慈鹤

6、第 6 章

　　“时候不早了，你们不回房里睡觉，在这里乱翻什么闲书？”萧昀边说边走，目光同时在暖黄灯烛的室内逡巡了一圈，最后人停在了萧盈跟前，“何时不可看书？非得这个时候？小心感染风寒。”

　　虽是责备，语气却很温和，如他一贯的教养。

　　在曲清清那里耽误了好几个时辰，萧昀已很累了，回府后只想着回卧室睡觉，不想刚走回院子，便看见这间书房还亮着橘黄灯火。

　　问了侍婢后方知，小娘子说要读书，不肯回内室睡觉，也不许人进去打扰，萧昀忍住疲累与烦躁，按了按额角，大步走了进去，直接将妹妹叫醒了。

　　萧盈睡眼惺忪起身的时候，萧昀倒没想起这房里应当还有另一个人在，直到钟婉菱径直撞到他怀里。眼眸抬起，略有些惊惶无措地望向他，叫他有一瞬的出神，不自觉友善一笑。

　　萧盈拉着兄长的衣角，忽然惊呼一声：“啊呀！阿兄，你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她没忘这件事，虽然钟姊姊后来表示不须再求证了，但她怎可不讲义气？是以阿兄一回来，她就赶紧将这事提了出来，顺带用一种“我办事你放心”的神情朝钟婉菱眨了眨眼。

　　萧昀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淡淡道：“掉在宫里，找不着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语气夸张做作，不似平日说话那样，但萧昀累得很，一时没心情探究她这夸张声调后面代表了什么，走到钟婉菱身前，温声道：“多谢钟娘子亲自送宝剑过来。不知钟娘子打算和阿盈住几日？”

　　这话说得随和，但因太随和，没有泄露出一丝言外之意，钟婉菱一时拿不准他是真想好好招待自己，还是委婉提醒自己早点离开？

　　“君侯……觉得呢？”钟婉菱略含期冀望着他，将问题抛了回去。

　　萧昀微微皱眉，他不过随意一问，不想这小娘子反问了回来，他自然只能礼貌地道：“愿意住几日住几日罢。”招待一个客人还是招待得起的。

　　钟婉菱感到他对自己还是有几分好感的，正怔神间，他微微靠了过来，钟婉菱心里茫然，不自觉地紧张，原来是她头发上有一根杂草，想是方才外出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萧昀神色淡淡，自然地伸手将杂草取了下来。

　　之后，他大步迈出了门。

　　“我阿兄，很温柔罢？”萧盈走过来，凑她耳边道，“他似乎很喜欢你。”

　　钟婉菱眨眨眼，片刻，面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

　　***

　　钟婉菱在明阳侯府住了三日。

　　三日间，几乎时刻与萧盈待在一起，方夫人一直未回来，萧昀也忙得很，只在萧盈的强烈要求下，来用过一次膳。

　　钟婉菱低着头不怎么说话，萧昀话也不多，然后便又是匆匆离去。

　　但他似乎并不是忙着去东宫陪太子，而是不时有客人上门，一旦有客人来了，他的那间院子就是谁也进不去的。

　　钟婉菱问萧盈，萧盈只道：“有应酬，正常！”

　　虽是正常，但钟婉菱敏锐感觉到不一般，不过她没空想这些了，她本就是来送还宝剑的，一直这么待下去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于是这日午后，她提出了告辞。

　　这会儿太阳已经高高升到了头顶，萧盈一路送她，甬道上拉出两人长长的影子，两人慢慢走着，钟婉菱的手被萧盈拉着，又听她不舍地道：“阿菱姊姊什么时候嫁过来，我想有个嫂嫂陪我。”

　　如今府里除却她母亲，便只有两位兄长，她实在寂寞得很，以往寂寞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但这次钟婉菱来待了几天，她心里真心实意憧憬起有嫂嫂陪伴的生活了。

　　钟婉菱低声道：“别这么说，要是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有多愁嫁呢，这样不好。”她也是要名声的，不过这萧娘子似乎比她还天真。

　　萧盈叹了口气：“行嘛，我都听你的。”

　　这时，一个侍婢走了过来。

　　“小娘子，主公说，他现在很忙，没法亲自过来送钟娘子。”

　　萧盈蹙眉道：“阿菱姊姊要离开了，他也不来送一送？”

　　钟婉菱道：“我真的要走了，君侯定然是很忙碌的。”

　　横竖已知道鲁阳公主的事只是一场误会，萧昀待她，似乎也是不错，看来这门婚事没什么问题，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会儿离开人也是很轻松的。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很快走到了明阳侯府的大门，只是冤家路窄，刚走出府门，便见一辆漆金的马车正停驻在门口，车门大大的开着，鲁阳公主正从车门下来，抬眼，见钟婉菱竟和萧盈一同出来，目光中似有恋恋不舍之意，气得当即跳下了车，怒道：“贱婢！还没出嫁就跑人家家里来，你要不要脸的！”

　　钟婉菱瞪她一眼，还未说话，萧盈却拦到她跟前，挡着公主：“阿菱姊姊是来陪我的！”转而又低声对钟婉菱道：“阿菱姊姊，咱们别理她，她这是又来拦阿兄了，你放心，阿兄不会理她的，我先送你离开。”说罢，两人就要绕过去。

　　鲁阳公主见两人将她当做透明人，登时大怒，一把掀开萧盈，扯过钟婉菱的袖子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没那纸婚约，你以为萧昀会正眼看你一眼么？还敢瞪本宫，本宫挖了你的眼。”说罢，就去扯钟婉菱头发。

　　萧盈忙去拉她，但鲁阳公主似乎天生有力，不是萧盈这样瘦弱的女孩子可以拉的动的，她无措地拉了一会儿，眼泪扑簌簌流，跺了跺脚，转身朝里走。

　　钟婉菱痛呼一声，到这个时候，哪管她是不是公主，就是天皇老子她也不能示弱，扭着身子也去扯她头发，委屈道：“我哪里惹你了，你为什么老是要欺负我。”

　　“我就是讨厌你，你为什么这么幸福，我为什么这么惨？”

　　钟婉菱一怔，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便道：“你是公主，你哪里惨了？”鲁阳公主却不理她，朝她脖子上抓了一把。

　　萧盈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阿兄的院子里，这会儿阿兄又在与不知哪里来的客人谈话，一路上除了守卫，没几个仆婢的身影，那守卫本要上前拦她，但见小娘子哭得眼泪哗啦，一时也不知应不应再拦，犹疑间，萧盈径直就进了院子，“砰”地推开了房门。

　　里面几人顿时起身，神色讶异。

　　萧昀面色不虞，沉声道：“不是说了，我谈事的时候，不许打扰。”

　　“阿菱姊姊……”

　　萧昀更是不悦：“我已留她住了几日，难道非得我亲自送她，才肯出门？”说完，才看见妹妹满脸的泪水，迟疑道，“怎么了？”

　　萧盈跑过去搂住他胳膊道：“鲁阳公主在外面，把阿菱姊姊拦住了，她走不了，呜呜……”

　　萧昀渐渐回过神来，原来是那座瘟神又前来了，心中叹口气，提步朝外。

　　萧阳拦住他，低声道：“不过又是女子间的小打小闹，这边楚王的客人还在，咱们正事还没谈完呢，要不我派几个侍卫去护送她回惠安侯府。”

　　那楚王来客看上去颇不起眼，放在人群中，打着灯笼也认不出来，此次前来便是要与萧昀交换最近的情报，以及楚王那边兵力安排等情况，如今楚王还未完全做好起事准备，仍在等待时机，一切兵力的招募、训练、调动，还处于隐秘阶段，提前暴露了，很容易功亏一篑，因此萧昀很不想妹妹在此处多待。

　　将妹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萧昀轻声道：“我派几个侍卫送她回去，鲁阳公主就惹不了事了。”

　　说罢就要出门布置。

　　萧盈抹了把泪，忙摇头：“阿兄你去看看吧，我离开的时候，鲁阳公主说要挖了阿菱姊姊的眼睛，你知道的，她是个疯子！再说了，她仇恨阿菱姊姊也是因为你，你就去救救她吧，你出手才有用！”

　　萧昀沉吟片刻，做了决定，转身对萧阳道：“我对她，本已有几分愧疚，还是亲自去一趟好。你先带客人下去休息。”

　　这句话并未压低声，萧盈听在耳里，觉得奇怪极了，怎就本已有几分愧疚了？

　　萧阳应下，无奈地去了。

　　萧昀一路朝外疾行，到了大门口，还未看见人，就听见鲁阳公主嚣张的声音：“你个小小君侯的女儿，还敢扯我的头发，真是活腻了！”

　　“是你先扯我头发的！”

　　钟婉菱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委委屈屈的，他不由又走快了几步。

　　脚步声响起，两个人手中撕扯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钟婉菱看了过去，萧昀也正望着她，她心里委屈，本也是强撑着，目光一接，微微瘪了瘪嘴，萧昀朝她安抚一笑，鲁阳公主将二人的眉来眼去尽收入眼中，气不打一处来：“贱婢！”

　　“公主。”萧昀打断她，“既然是来找我的，为难别人做什么？”

　　听到这话，鲁阳公主有些茫然，手一松，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喃喃道：“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会娶我。”

　　萧昀道：“既然知道，何必强求。何况，公主这么迫切想嫁我，也是另有原因，不是么？何必要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鲁阳公主似有些震动，双手滑落了下来。

　　萧昀朝钟婉菱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