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7、第 7 章

　　钟婉菱因他温和的语调微微怔了一怔，心里涌出一股被关爱的暖流，余光瞄向身后，鲁阳公主失魂落魄，仿佛真的沉浸在她所谓的“很惨”的情绪中，竟未注意到她慢慢挪动的脚步。

　　挪了两步后，钟婉菱眼疾腿快，猛地一个快跑，直向萧昀的方向冲了过去。

　　萧昀被她的惯性一撞，扶住她肩膀，将她定了下来，这时，她才长长舒了口气，抬眸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正严肃看着鲁阳公主，便乖顺地走到他身边站好。

　　片刻，鲁阳公主终于从失魂中恢复了过来，嘴角浮出一点鄙薄的笑，将钟婉菱上上下下打量个遍，蔑笑道：“小女孩一样，也配站在萧昀身边。”

　　又转向萧昀道，“我真是替你不值，七八岁的年纪就被长辈强行定下了一辈子，不过，我也真对你失望，没想到你也是个如此循规蹈矩之人。真是无趣。”

　　萧昀并不辩解，淡淡道：“是，是我有负公主期望，所以，以后请公主不要再来找我了，是萧昀配不上公主。”

　　貌似恭恭敬敬，但话语中那点懈怠，让钟婉菱察觉到，他似乎是真的很不想和她说话了。

　　钟婉菱倒并未因鲁阳公主的话感到沮丧，她所谓的自己像小女孩，不过是因为，她不怎么像其他闺阁女子那般爱涂脂抹粉，看起来整个人显得小而已，何况鲁阳公主相貌美艳，透出成熟的丰韵，自然瞧不上她这样的小女孩了。

　　不过她对鲁阳公主先前的话着实起了兴趣，忍不住小声问萧昀：

　　“为什么公主会说自己很惨？”

　　见萧昀不理睬，似没听见，忍不住凑过去些：“你可以告诉我吗？”姿态颇低，请教的意味很浓。

　　萧昀瞥她一眼，见她眸中的好奇之色已是压不住，也认真起来，解释道：“前方鲁王造反已四年有余，近日齐王追随鲁王起兵，敌军士气大振，所向披靡。刘将军见状，却按兵不动，遣人回了洛阳，向陛下求娶鲁阳公主。”

　　刘将军是过去几年抵御鲁王的功臣，一开始也尽心尽力，后来自恃有功，举止间颇有些不敬朝廷了。他统兵多年，在军中威严甚盛，已非朝廷所能挟制。

　　然而他已年近四十，络腮胡，貌奇丑，读书不多，行为粗鲁，实在不是闺秀们喜欢的那一种。

　　低头望着她微微惊讶的神色，萧昀忍不住问：“你能听懂么？要不要我再解释？”

　　他这时才认认真真打量起钟婉菱来。

　　鲁阳公主有句话倒是没说错，果真是个小女孩，听他说完，微微翘起的眼尾还惊得颤了一颤，眸子透透亮亮的，萧昀一下想到自己的妹妹阿盈，心中叹口气。

　　累赘身边已有了一个，如何能再来一个？过些日子得了空，还得再走一趟惠安侯府，赶紧把这事办妥才行。

　　见她竟这般小瞧自己，钟婉菱不服气地瞪他一眼：“我当然能听懂，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回头看鲁阳公主，这会儿她唇边那股冷笑似乎也透出了几分凄凉与无助，钟婉菱着实感到同情了，难怪她会说自己比她幸福，除却生母早逝这一点，她的生活真可谓平顺。

　　“这么说来，鲁阳公主也着实可怜呢。”钟婉菱仰头看萧昀，自然而然地感慨起来，因这一个话题，两人仿佛一下熟悉了起来，“不过，她自己不想嫁刘将军，也不应当拖你做垫背，代刘将军娶她。”

　　钟婉菱又略略一想，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鲁阳公主是有一点喜欢你，之前也没太放心上，所以她也从不曾找过我麻烦，不过刘将军这事带给了她压力，她就一下又想到了你……”

　　她兀自分析着那点盘根错节的情情爱爱的事，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那个人又为何现在才这样做云云，萧昀深深望了她一眼，略无语，很想打断她，却突然看见了她脖子上那一把爪印。

　　钟婉菱分析得很起劲，她读书不怎么在行，但很爱揣测周围的一些事物，如今这样分析下来，忽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喜欢，不过是利用萧昀罢了，不由起了向萧昀剖白自己的心绪。

　　“我和她不一样，我会，我会……”

　　见萧昀盯着自己的脖子，话音戛然而止，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手掌张开，看见点点血痕，这才想起，方才被鲁阳公主尖利的指甲抓了几把，不知为何，方才没感觉到疼痛，这会儿反应过来，突然疼了起来，不由“啊”了一声。

　　这般迷糊，看得萧昀，既感无语，又觉好笑，不过面上却未显露，只无奈道：“比起同情别人，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钟婉菱抿了抿唇，垂下了头，不好意思笑了笑。

　　这番场景落在鲁阳公主眼中，则是二人从一开始就丝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打情骂俏起来。

　　一会儿是女子含羞带怯地凑过去和男子小声说话，男子则极有耐心地陪着说话，一边说还一边目光深深地望着女子，再一会儿，女子傻乎乎发现自己受了伤，男子低着头，虽看不见神情，但相信定然是宠溺心疼的目光。

　　偏偏这二人是有婚约的，无可奈何。

　　心里的酸意泛起来，鲁阳公主猛地回身，从马车里拿出那把鞭子来，“啪”地在地上一甩，朝二人冲去。

　　手起鞭落，如一阵风卷了过去，却在半空中被突然截住。

　　萧昀面上怒容更盛，一手握着鞭子，稍一用力，鲁阳公主就再施展不开这鞭法。另一只手，则将钟婉菱与萧盈护在身后。

　　碍于对方是公主，萧昀终究还是忍住了怒气，淡淡道：“公主来找我，毕竟没什么用，我不过是不起眼的太子洗马，哪怕我答应娶，难道陛下就会同意吗？”

　　“公主不愿出嫁的心，我可以理解。只是，刘将军指明求娶的是公主您，要么，刘将军改变主意求娶她人，要么，陛下有别的法子，不须这般倚赖刘将军为他对抗鲁王，此事的道理，公主应当很明白，何必做这无用之功，浪费你我的时间。”

　　“公主以后还请不要再来了，自重。”

　　说完这话，萧昀再不多留一步，朝萧盈使个眼神，萧盈忙挽着钟婉菱的胳膊，两个人走在前头，随后萧昀转身跟上。

　　鲁阳公主此时才感到一股更大的悲哀，她固然是为了避开那刘将军的求娶，但不逼别人娶她，非逼萧昀，无疑说明她对他的喜欢，可他却轻描淡写地，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丝毫不提她的真心，仿佛她一切只出于避祸，是个利用他的小人。

　　恰这时，钟婉菱在跨进府门时回头看了过来，一双水盈盈的眼，天真又无害，足以见得，她的父母将她保护得有多好。

　　心里的嫉妒无处发泄，鲁阳公主上前两步，愤怒地喊道：“你们都说，女子要贤惠端庄，结果呢？那姓刘的，不去求娶端庄可人的晋阳公主，却偏偏求娶我这个美艳祸水。哈哈哈，为什么？因为晋阳不美！”

　　“可见，你们这些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钟婉菱，你以为你有一纸婚约了不起了？我告诉你，那不过就是一纸帛书，撕了，就没了。烧了，就没了。不认，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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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婉菱怔怔地定在了原地，几乎是被萧盈拖着走进了府里，心里涌过复杂的情绪，下意识去看萧昀，但见他对方才鲁阳公主的话，恍若不闻，表情并没有变化，心里安慰自己，鲁阳公主疯掉了，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又没有哪里不好，萧家岂会无缘无故地退？且萧昀待她真的是很好了，还亲自出来救她，还给她挡了一鞭子，和她说话，也温声细语的。

　　将鲁阳公主的话入心，自己可真是没事找事，虽然这公主是有些可怜。

　　看来以后同情心不能太过滥。

　　这么想着，钟婉菱又愉快起来。

　　回到室内，萧盈在一旁陪着她，拿过丝绢，轻轻为她擦拭伤口，她忍着疼，看着萧昀吩咐侍婢为她烧热水，但并没回过头看她一眼，提步就要离开。

　　钟婉菱拿开萧盈的手，急忙走到他身边。

　　“君侯，真是过意不去，方才连累你受伤了。”钟婉菱仰头望着他，“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严不严重？”

　　萧昀并未说话，面上难得出现茫然的神色，任她打开他的手掌，一条鞭痕赫然出现，并不算浅，钟婉菱不由屏气，再抬头，萧昀面上的茫然已经散去，转而，审视地看着她，片刻后，迟疑道：“看完伤口之后呢？”

　　钟婉菱一顿，他的问题没头没尾，她只好发自本心地道：“我帮你处理吧，我在家也曾经为阿弟——”

　　“不用。”

　　萧昀突然收手，背到身后，略烦躁在室内踱了几步，又停下来，看了她几眼。钟婉菱缩了缩脖子，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