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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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修也翻身上马，马鞭一甩，喝一声“走”的时候，车里的人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他竟然一点动静没有！
她撑起身子，竖着耳朵到窗边，努力倾听。除了马蹄的哒哒声，安静得再无声响。
钟婉菱怏怏地坐回原位，靠着车壁生闷气。
刚走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另一道马蹄声。萧昀赶上来，让段修停下。
钟婉菱立马绷直了身子，想了想，咬着唇掀起了车帘一角，偷偷觑他。
随后，又失望了。
原来是交待段修过官道的时候务必小心。他说，虽然前几日那杀人案，官府有了头绪后没再封路，但到底还未抓到凶手。是以要么加快速度，在傍晚前通过那处，要么干脆走得慢一些，在上官道前就找地方投宿，明日再赶路。
他想的可真是仔细，钟婉菱腹谤，本来这些话是很让人感动的，在之前她一定会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对着他感慨一句“你怎么这么好呀！”，可是现在……哼，好和不好她已经分不清了，谁知道背后的意图是不是相反的。
再者，她宁可他不要那么好。为了她好要退婚？钟婉菱气呼呼的，眼神也变得不满起来。等回过神才发现，萧昀正凝视着她，黑漆漆的眼珠转也不转，一点情绪不露，她更不开心了，索性抿起唇，瞪回去，放下了车帘。
段修决定今夜赶过那段路，因此一路行得极快，钟婉菱在车里摇摇晃晃的，很快睡意漫上来。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再醒过来时，外面下起了暴雨。好在他们已经过了官道。
大雨倾盆，再走下去不便，此刻又不到驿舍，段修在周围寻找了一圈，发现有几户人家，便随便敲了一户。出来迎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面颊瘦凹，双目无神。段修识人多，一下便看出他有烦心事。不过路途中行个方便乃是人之常情，汉子没多犹豫，还是笑着迎了他们进去。
这竹篱笆围出来的一圈院子并不小，但很破旧，部分瓦片都掉落了，用茅草继续搭上的，滴滴答答正漏雨，一看就知道这家人很困窘。钟婉菱也不白住，便让段修给他们一些报酬。
那汉子没推诿，收下了，见这小娘子周身气派，白瓷般的脸蛋更是富贵人家才能养的出来的，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去为她收拾屋子了。否则，哪好意思呀！
钟婉菱一路没吃什么，赶了这许久，已是腹中空空，段修递馒头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接过，凭本能咬了几口，稍微垫了肚子后，她一愣，转头呆呆看着段修。
“小娘子有事？”段修淡淡地问。
他自老明阳侯起就是萧家家臣，处事稳重，深得信任。老明阳侯故去后，萧昀甚至更器重他，凡大小事都爱询问他的意见，甚至楚王那事他也是知情人之一。
不过别的意见可给，这感情上的意见他可给不了。这事，主公没问他，他更不可能主动去问，从旁观来，他只猜了个大概。总之就是一个想嫁一个不想娶的问题。具体是怎样的，他就不清楚了。
钟婉菱像请教长辈似的，在心里斟酌了用语，才有些怯怯地问出口：“段叔娶妻了吗？和她感情好吗？”
段修眉头一皱，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属下和夫人的感情是极好的，我们当年成婚的时候过得并不富裕，不过很幸福。跟着君侯之后，生活好了不少，只是，唉，我夫人命薄，前几年故去了。”他说着叹口气。
没想到她人已走了，钟婉菱连忙道歉。她本是想问问段修这样的过来人，是怎么看待感情的。虽然问他这些有点不恰当，但她心里确实很堵，也就顾不得了。
这一下的，自然问不下去了。
不过钟婉菱转而又捕捉到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可不是，谁人不死呢？活下来就是要死的呀！难道因为要死，就不和喜欢的人成婚了吗？段叔现在提起他的妻子，语气中还满是怀念，可见重活一次，他也还是会娶她的，只是会更注意她的身体，让她好好保养。
所以，萧昀是不喜欢她，才那样轻易做决定呀。她心里认定这一点。
今日精力消耗太多，她吃完馒头倒头就睡，没法再思考其他的事。
第二天早上刚醒来，外面就是一片嘈杂声，大人的吵嚷怒骂，夹杂着小童的哭泣声。
钟婉菱洗漱完出门，连早膳也来不及用就赶过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
原来这家的顶梁柱，昨日那汉子将最小的儿子和女儿卖给了邻村的熟人，今日那熟人前来带走孩子。岂料孩子不肯，拉着他衣角哇哇大哭。汉子红着眼斥责两个小儿，小儿则哭得更厉害了，咳得心肺都要跳出来了似的。
钟婉菱一怔，觉得和昨日的自己莫名有点像，她也是这样一直咳一直咳，哭得喘不过气来。只是萧昀几次想为她拍背顺气，都被她扭了过去，不像这家人，汉子压根不安慰孩子，不停去掰孩子捏着他衣角的小手，没几下，就掰开了。
卖孩子这种事，钟婉菱虽然听说过，但从未亲眼见过，此刻见到，心理冲击不小，见那边乱做一团，鸡飞狗跳的，她只好退回到院子的一角，在角落里询问汉子的妻子。
她正哭得昏头黑脑的，听小娘子这么问，忙抹了抹泪，抓住她的手道：“没办法，年成不好！这么多养不过来！何况家里就只有我夫君一个人下地干活，我家大郎二郎都上前线打鲁王去了，一个阵亡了，另一个下落不明，没得指望！这么多张嘴等着我夫君养……我们不想卖孩子的，他也是没有办法。”
其实这家人原本生活不错的，只是两个成年的儿子参军后，虽然少了两张嘴，但家里劳动力也骤减，一下便捉襟见肘了。何况他丈夫近年身体不好，不能太过操劳，否则泡到了药罐里，更是一笔花销，加之年岁也不好……便想着，先将两个小的送到富裕的熟人家，日后，看能不能要回来。要实在要不回来，也没办法。
钟婉菱一听，心里一骇，一时间很能理解他们这么做，但目光一转，又看见那两个孩子哭得快背过气去，喊着“我不要离开父母，不要离开父母……”，她不由心下怜悯，左掏右掏，身上没多余的钱币了。
段修在此时道：“小娘子，没用的，你只能帮一时。若是他那大郎二郎真的都死了，这接下来十几年都不好过。”等目前最大的一个孩子长大，也得再隔个十年。
钟婉菱抿抿唇，忽的觉得，这孩子简直和自己一样惨，都是以“为你好”的理由给“撵走”了，感同身受，她鬼使神差道：“或许，大家都节约一点，日子还能过，纵然紧巴巴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那妇人抽噎了一下：“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这如何算得准？万一老的也饿死，小的也饿死，到时候后悔就晚了！趁现在，人家肯要这孩子，将他们送走，他们在新的家庭过得好，我们……我们也能好生地活下去。这是为了大家好！这是为了大家都好！”妇人泣不成声，紧紧抓着钟婉菱，要将她衣裳扯烂一块似的。
钟婉菱觉得这话简直太熟悉了！这不就是今日萧昀给她说的吗？她说什么了？说要生死与共，一同面对。
她心一瞬间揪紧，不由自主望着那边。
那前来领孩子的人显然耐心渐失，开始指着汉子的鼻子骂起来。她看到那汉子朝她们走了过来，她目光跟着他动，见他将不远处的一棵树的树皮刮了几片下来，然后又折回去，让稍大一点的孩子倒了一碗水过来，将树皮和在水里，随便搅了搅，强迫那两个小的喝下去。
小的不喝，他根本不心软，强硬灌下去，双目通红，却依旧怒骂：“喝！喝下去！跟着我，你以后就只能吃这些！”
孩子其实已经能听懂，双手挥舞着，哇哇哭泣。
那汉子继续道：“去过好生活，不好吗？放过我们，大家都好！都活下去！得活下去！”到最后，渐渐哽咽。
钟婉菱想到了自己，心里难过得厉害，又鬼使神差道：“只是可能会饿死，谁说一定呢？孩子这么小，他们根本不想离开父母，或许，或许，宁愿跟着父母死，也不愿意去陌生的人家那儿……”
妇人尖叫：“小娘子！你养尊处优，可别再刺激我们了！我做母亲的，难道不想留他们在身边？但更想他们活啊！”
钟婉菱低着头，不再说话。
她承认，这家人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没道理，她突然理解了这一点。而正因为脑子已经转过了这道弯，她才脱口而出那句无力又挣扎的话，那不是对他们说的，而是说的她自己。她在挣扎。但是说完，攥紧的手一点一点松开。
他今日的话，也不是那么荒谬。
只是……她和他的事，与这家人的事也并不全然相同。饿死的前景是直接而赤/裸的，但他身边的危险应当还不至于这般不可避免罢？
但无论怎么说，她理解了一些，或许他今日说的，是真心话。
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迷茫。
他既然这么关心她，如此谨慎待她好，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那到底，在他心里，她有几分重？
她又疑惑又在意，但不知道答案，更不敢随意猜测。
再次启程，段修见她端立一旁，久久望着朝着南阳的路，他忽然问：“小娘子想回去？”
良久，钟婉菱摇了摇头，转身朝他浅浅一笑：“不了段叔，我们还是回洛阳罢。”
作者有话说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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