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40、第 40 章

　　南阳也下了暴雨，但翌日一大早太阳就出来了，洒下淡淡金光。

　　萧昀照例很早起身，没想到萧阳罕见地比他起得更早，已经在微微闪耀的阳光下练起剑术来。

　　庭院中的那个稻草人，因为这些日子不断被摧残，手脚都瘸了一块，很自然地吸引了萧昀的目光。

　　但他只看了一眼，很快地，转过头，从窗户里望进钟婉菱住过的那间房。这几乎是无意识的。

　　小芳正在里面收拾被褥，清理她留下的痕迹。

　　萧昀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是茫然若失的感觉，但他不及捕捉，片刻后即敛了心神。

　　扭过头来，他看见萧阳朝他走过来。

　　萧阳不动声色也瞥一眼小芳的动作，看着他，语气幽幽地道：“那天阿兄一大早去找段修，想送走她的时候，她起来看不见你人，着急得很，就也站在你房间的窗户前往里看。”

　　萧昀闻言，顿了一下，轻轻“嗯”一声。他想问，但还是没问。

　　他转身要走，见萧阳还留在原地，嘴唇蠕动，欲言又止，他便停下来，淡淡地问：“想说什么就说罢。”

　　萧阳低头叹了口气，俊秀的面庞浮现出一抹极少出现的忧虑之色，他十分严肃地对萧昀道：“我很担心楚王最终不会起事。”

　　萧昀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

　　“虽然朝廷也知道这些宗室王虎视眈眈，但目前大家面上都还是一团和气。”萧阳注视着兄长，不无忧虑地道，“这就为双方和解留有了余地。”

　　“我是说，虽然楚王已开始做起事准备了，但是，倘若还未起事，朝廷便对各宗室王进行招抚呢？到时候楚王权衡利弊，或许会放弃先前的决定。又或者，朝廷彻底剿灭了鲁王，将他挫/骨/扬/灰了，这也会逼得楚王再一次考虑值不值得。”

　　“阿兄，我担心，咱们做这么多，最终楚王一句话便不得不放弃了，那到时候怎么办？”

　　原来是在担忧这个。萧昀淡淡笑了笑，见堂弟那慎重其事的样子，他还以为堂弟是要说钟婉菱的事。

　　最近堂弟对钟婉菱态度好转，虽然两人常拌嘴，但看得出来，他是不讨厌她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她确实有让人喜爱的地方，是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阿兄？”见他不做声，暗暗发呆，萧阳不由唤了一声。

　　萧昀即刻回神，心里惊讶，他怎么又想到钟婉菱那儿去了。

　　他咳了一声掩饰自己，随后极认真地看着堂弟，正色道：“这是父亲当年做的决定。倘若不是姑姑的事，恐怕父亲还下不了这个决心，于公于私，我们都应当继续与楚王联络下去。”

　　老明阳侯一开始志在改变正安帝，因此在朝中做事，很是殚精竭虑。到了后来，被他那昏君行为一再挫伤了志气，心思开始左右摇摆起来。而到了妹妹萧后一事，终于彻底对其失望。

　　就这样，原本十分温和的一个人，竟也最终做出了造反这样的决定来。

　　“你的担忧自然也有道理，楚王虽然是宗室中最为英明的一个，但也会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自然猜不准朝廷接下来会怎么做，楚王又会怎么做。”萧昀拍了拍堂弟的肩膀，“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若真的不能继续下去，也没必要后悔，至少尽力了，而后就好好过日子，将母亲照顾好，将阿盈许个好人家，其他的，便要看时机了。”

　　萧昀未解释时机是什么，但萧阳能明白，很多事情都是要看时机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阿兄这话，正中他下怀。

　　他在问之前就猜到了他阿兄会怎么回答，他了解他，他要的就是他这话，好让他顺势说接下来的话。

　　“既然阿兄想得这么透，愚弟有一点就不明白了。”萧阳皱了皱眉道，“阿兄为钟娘子考虑，我很能理解，也很佩服阿兄。但假设楚王真的放弃了起事，阿兄得以继续安稳地留在洛阳，却放弃了与钟娘子这门婚事，岂不是得不偿失？到时候哪怕阿兄有意安定下来过日子，她却已经转嫁他人了。这，这要怎么办呢？我就是担心这一点。”

　　他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叹出了无限的遗憾，同时若无其事地继续观察他阿兄。

　　果然，见他先是一怔，随后便皱眉深思。

　　萧昀确实没想过堂弟说的这一点。毕竟目前看来，楚王起事的可能性大，不起事的可能性小。他为钟婉菱考虑的时候，自然直接按照最可能的情况在考虑了。

　　只是，此刻听堂弟这么一说，他觉得心堵起来。

　　如果他真的在兜兜转转后，还是留在了洛阳，她却嫁给了别人，那么，所谓留在他身边危险这句话，听起来便是那么荒谬。危险最终没来，他却推开了她。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如果危险真的如期而至了，他虽然推开了她，但心里是不遗憾的，他做到了所能做的一切，保证了她平静的生活。但倘若最终他依旧安稳地做着明阳侯，那危险根本没出现，他却和她错过了……

　　一想到那样的情况，他不仅觉得遗憾，甚至感到不甘。

　　就好像奋斗的东西是镜花水月，而他竟为了镜花水月放弃了真实可触的她。

　　再没什么比这更让人无力、不甘和愤怒了。

　　萧阳从他那晦暗不明的神情中隐约猜出了什么，他缓慢地试探道：“我就是怕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若是如此，我为阿兄可惜，毕竟，你还是有一点喜欢她的罢？”

　　萧昀又是一愣，过了很久，慢慢地，唇角浮起了一点笑意。

　　确实还是有一点喜欢的罢，这是真的没有办法否认了。

　　昨夜他睡得很不安稳，她的哭声似乎一直在耳边，虽然哭起来别有一番柔弱之态，惹人怜惜，但他更喜欢她笑，像今日的阳光一样，很温暖。尤其是在她笑嘻嘻地说“你怎么这么好呀”。他真的极喜欢听她说这句话。

　　当然，昨日她在关上车帘时瞪他的那一眼，含怒带怨，也很好看，但被她瞪后，他心里很沉，他真的更喜欢她对他笑。

　　萧昀挣扎到了极点，他感到有什么在破冰。

　　但也只是一点，他还能把握住。

　　所以萧阳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听他阿兄又开了口，但是他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对她确实有一点不一样的感觉，不过不是不可控制。只能说，如果我和钟娘子错过了，那也是天意。尽人事听天命，我刚刚告诉过你了。”

　　“阿兄……”

　　萧阳诧异，没想到阿兄真的承认了自己对钟娘子有一点心思！这是他没想到的。他太了解他阿兄了，既然承认有一点喜欢，那真正的就绝不可能只是一点。到底已经有了多少？萧阳不禁在心里忖度。

　　萧昀已经转身朝书房走去，还要在此处待半个月，很多东西要尽快处理。

　　便在这时，关房门的声音响起，是小芳从那间房里出来了。

　　萧昀忍不住，循声看了过去，照例先看了那间房一眼，心里的烦躁得到抚慰后，他才看向小芳，她正怯怯地望着自己，有一点害怕。

　　他当然知道她在怕自己。钟婉菱怎么会知道猪脚汤的事，他不用多思考就猜到了。只能怪他没有提醒这小芳将猪脚汤的事烂在肚子里。然而他并没什么后悔的，做了就是做了，她知道了就知道了。要是背地里做一件事就掩盖一件，才真正像个无胆匪类。

　　小芳没想到主公竟只是淡淡看了自己一眼，毫无责备之意，没道理的，他分明应该知道是自己多嘴了。

　　他这样宽宏大量，小芳心里愧疚更甚，虽然还有点胆怯，但她想要修复两人的关系，便鼓着勇气上前。

　　她张开手掌，掌心里正放着两个香囊。

　　萧昀瞥了一眼，心里猛然一动。

　　“这是婢子从钟娘子枕头下找出来的，这个肯定是娘子绣给主公的，不知为何没有亲手给你。”小芳低声道，托着香囊一动不动。

　　萧昀顿了一下，两个香囊一模一样，皆是浅黄色。他拿起其中一个，因为上面绣了个“昀”字。

　　这么亲密，倒像她绣得出来的，不过她要是不好意思了，不给他，他也能理解。萧昀唇角微勾，她是看着胆子大，实则又爱害羞，矛盾得可爱。

　　一道阴影闪过视线，萧昀看到堂弟也走了过来，萧阳小心地拿过小芳手中另一个香囊，嗫嚅道：“这个绣‘萧’字的肯定就是我的了，否则她绣两个干什么。”

　　萧阳挠挠头：“没想到钟娘子还考虑到了我，真是麻烦她了。”

　　萧昀蹙着眉，将两个香囊左右看了看，忽的扯过堂弟手中那个，将两个都放在自己兜里，若无其事道：“我也姓萧。”朝书房大步走去。

　　萧阳跟在后面，张牙舞爪的样子，说道：“阿兄，别那么小气啊！她怎么可能绣两个一模一样的给你，那个肯定是我的！她这是在贿赂我这个未来小叔！”

　　萧昀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转过身，堂弟周身笼着金色的阳光，朦胧中，他似乎看见钟婉菱正站在他身边，依旧着那身鹅黄襦裙，在金色光晕中，整个人与光线融为一体，愈发不清晰起来。但他就是看见了她的神情，翘起的眼尾像小蝶，随着她眼睛的眨动扑簌扑簌。

　　她嘴很甜地讨好堂弟道：“这个绣给你的呀，记得要帮我在你阿兄面前说好话呀！”

　　萧昀觉得这完全是她说得出来的话。

　　但是闭眼再睁眼，眼前并没有她，只有堂弟一个人，在那边挠头盯着他。

　　萧昀慢慢地收了笑意，良久不动。

　　撒花撒花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