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美人》安慈鹤

26、第 26 章

　　好在萧昀就在近旁，几步跨过来接住了她，她这才避免了跌到地上，摔得眼冒金星乃至晕厥过去。

　　而萧容显然境况比她糟糕，右半边身子撞到了地上，剧痛袭来，骨头似都断了，他挣扎想要爬起，无奈右手都麻了，使不上力。

　　他想过萧昀或许会借匹马来追他，若是这样，他便与他来一场追逐游戏，他对自己的骑术很有信心，毕竟是在军中待过的人，拥有实战经验，再不济总比萧昀这等只是纸上谈兵的贵公子来得强，然而没想到，他竟直截了当斩断了马腿，行事远比他想的果断与决绝，甚至透出了一丝阴狠。

　　失去了两条腿的马躺倒在街道中央，凄厉的叫声响彻天际，这等血腥场面，小地方的人哪里见过，早在那剑出鞘之时，就纷纷闪避，躲到了最近的廊檐下。

　　萧昀放下了钟婉菱，钟婉菱转身，见到马匹惨叫的模样，不忍心地偏过了脑袋，正巧与萧容视线对上，恶心的感觉在胸中翻涌，她不由得呕出了声，脸色蓦然发白。

　　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被他挟着离开此处，到时候，天地茫茫，谁会知道她是被萧容掠走的？又有谁能猜到她会被带到何处去？即便真的踏遍了千山万水找到了她，那个时候的她还是现在的她么？

　　一瞬间，她真的害怕到了极点，简直无法想象萧昀晚来一步的后果。这与她从白马寺被带出来那次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那次那些子弟的和善她是能感觉到的，可这一次，萧容挟她上马时说的话已经极其直白，他没有什么苦衷，他就是要抢走她而已。

　　钟婉菱蓦然鼻酸，枕着萧昀的臂膀低低抽泣起来，她从来不曾想到世间有这样歹心肠的人，害得人妻离子散的事也做得出来，毫无羞耻之心。

　　她果然，太笨太天真了，无怪乎萧昀说她无知者无畏。

　　她现在已经害怕得腿发抖了。

　　就着萧昀的袖口擦了擦眼泪和鼻涕，钟婉菱闷声道：“你的身边，也太危险了。我差点就要从这世间消失了。”从你们所有人的生活中消失了。

　　到最后一个字，已不只是委屈的语气，是颤抖的泣音。

　　她泣道：“你不是说他已经离开了南阳么？为什么他还会回来？你骗我。你这个人真的是太坏了。”

　　事到如今，她再说不出什么怪萧容不怪萧昀的话了，全然是个受足了委屈的小女孩，扯着他的衣袖低声指责他“办事不力”。

　　萧昀只能任她扯着袖子擦她的鼻涕眼泪。

　　听完她说的话，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就是萧容。

　　他不由扯出个自我嘲讽的笑容。那些护卫防的自然不是萧容，萧容去而复返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毕竟他对他不熟悉，摸不透他的性子，也就猜不准他的做事风格。而今看起来，这个萧容倒当真是个胆大妄为之人。

　　如果他不是想起府里还有件事要处理，提早离开了丹阳侯府，恐怕她……

　　萧昀忽然笑出声来，看来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已经开始指责自己了，人皆趋利避害，知道他身边原来是这样的大火炉，她就会自己乖乖退缩了罢？不知怎的，他应当为她的退缩而高兴的，实际上却高兴不起来，只能这样不咸不淡地轻笑两声，仿佛是笑的他自己。

　　钟婉菱猛地一扯他袖子，哀怨看他一眼：“你笑什么，你把我害得这么惨，你不愧疚就罢了，还笑得出来。你，你怎么这么坏，呜呜呜，我不要喜欢你了……”

　　她真是有一些难过了，面对这样的境况，他怎么还能笑出来呢？难道他心里真的一点也没有自己么？可是，即便是见到陌生人遇到这样的遭遇，一个善良的人也会气得咬牙切齿罢？

　　他的心肠可真硬啊！

　　萧昀低下头看她，片刻后说道：“不喜欢，就离开。”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么，为她好，也为他好。只是不知为何，这话，竟是从嗓子眼努力挤才挤出来的。

　　未料到他忽然这么说，且语气那样稀疏平常，钟婉菱抬眸看他，心里有些慌，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嗓子却干得很，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那两个护卫从里巷中钻了出来，他们救下那孩童后，在门口瞧见了被打晕的小芳，知道钟娘子是出事了，来不及担心失责的后果是什么，飞快地奔了出来，见到萧昀竟在，而钟娘子安然无恙，心才落回了腔子里，又见萧容在那边挣扎起身，立马想到要将功赎罪，过去将他反绑了。

　　回到萧府，钟婉菱被径直送到了房里。

　　小芳也早被那两个护卫拍了脸，醒了过来，来不及顾她自己，先去烧了壶热水，为小娘子熬点安神的汤喝。

　　汤送过来的时候，见主公仍在房里，与钟娘子两个人，一个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个抱膝坐在榻上，谁也没看谁，谁也没开口说话，气氛诡异得吓人，空气更是凝固。

　　她紧张地走过去，将手中的安神汤递给小娘子后，忙不迭地逃离了。

　　喝下整整一碗汤，整个胃暖乎起来，钟婉菱方觉舒服了些，这时再想起方才指责萧昀的话，心里也有些不安，他救了她，她不应当那么不懂事。

　　她凝视着他，轻声道：“我刚才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呀。”

　　他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整个人都不对劲，心绪似有些低沉，她起身走到他身边，歉疚道：“我刚才被吓到了，所以胡乱说了些话，不是真的在怪你，你不要难过。”

　　他难过？他怎么会难过？萧昀未免觉得好笑，她越怪他，他越高兴才对，说明两人会渐行渐远，退婚指日可待，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但听了她这话，他脸色还是不由得缓和了：“喝了安神汤就在房里休息会儿罢，你放心，这个萧容我会好好处置他。”

　　钟婉菱点点头，问道：“你要如何惩罚他？”歪头想了想，又道：“是要打他四百棍么？会不会把人给打死了？”

　　她还想起上回萧昀说的要罚萧容两三百棍的事，这下萧容的错事又加了一件，不知道会不会加一百棍？

　　“这你就别管了。”萧昀道。

　　萧昀走到案桌前，取出方才砍断马腿的剑，得了空，这才拿了丝绢，细细擦拭起上面的血迹来。

　　他擦的很专注，看起来，对这柄剑爱护有加，但钟婉菱心里却毛毛的，不得不说，不仅是萧容吓到了她，萧昀同样也吓到了她，她还以为萧昀这把剑和她父亲那把一样，只是佩在腰间装点门面的，没想到，却是实打实的削铁如泥，那马的残肢到现在还在她脑海里徘徊。

　　她咽了口唾沫，将胸中那股说不清的沉郁之气压了下去，扭头朝窗外看去。

　　庭院里的海棠花竟然开了，前两日还只是花苞，如今已然盛放，白海棠，粉海棠，若是能装进她的香囊袋里就好了。这么一想，她又想起惠安侯府里还未缝制完的香囊了。

　　随萧昀到萧府这几日，她都快乐不思蜀了，此刻，看到这海棠花后，她竟头一次生出了想要即刻回到洛阳的念头。

　　或许，是真的刚才被吓到了，下意识想要逃离，过一会儿就好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敲门声响起，萧阳走了进来。

　　“那萧容已经被扔到了这庭院里。”萧阳一脸愤愤。

　　他刚刚才得了消息，从丹阳侯府赶了过来，经过萧容时，还狠狠踢了他几脚。

　　“他简直就是丧心病狂！”这人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萧阳的正义感凛然而生。

　　钟婉菱一看，果然，那萧容在离海棠花很远的一个角落里，像条蛇一样，正在地上扭来扭去。她厌恶地蹙了蹙眉。

　　将她这神情收入眼中，萧昀收了剑，又对她说了一遍：“在房里好好休息罢，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钟婉菱不由讶异：“能有什么声音？”旋即，才反应过来，“哦，你要罚他呢。”

　　不就是打板子么，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可听的，她还要拍手叫好呢，不过萧昀这么交待，她就含含糊糊点了个头，待他们出去后，原本已被萧昀关上的窗户又被她打开了来，只开了个小口，但已足够她好好欣赏萧容接下来被打板子的惨状了。

　　萧容正努力要挣脱背后的绳子，忽然感到一道黑影覆下，抬起头，萧昀走到了他跟前，厌恶而冰冷的目光投在他身上。

　　萧容嘲讽一笑，成王败寇，这是他一生的信条，今日不慎，就慢了那么一步，便落到了他手里，时也命也，他知道自己定然是要付出些代价了。

　　“说吧，你要怎么做？”萧容道。

　　他要掠走的人是他的未婚妻，但凡有点气性的男子都是不能容忍的，这萧昀对他的厌恶已经直白写在了脸上，他会怎么罚自己？萧容忽然想起那匹马，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萧昀让萧阳将他拉起来站好，绕着他走了一圈，瞥着他，审视的意味很浓。

　　时间慢悠悠过去，萧昀不动如山，目光森冷。

　　这样的对峙中，萧容还是生出了一点惧意。毕竟未知最是让人心生惴惴，每一个瞬间都那么难熬。

　　他受不了了，吼道：“要杀要剐随你便，看什么看！”

　　这句话太过大声，连钟婉菱也听见了，他们先前说的几句话她都没听见，乍听见一句，便是要杀要剐的，她吓了一大跳，心突突跳了两下。

　　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