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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口琴 ...

  •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在安弦的店里工作了一周。
      一个中午,我坐在安弦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给自己调了一杯饮料。
      红色的草莓糖浆落入绿色的冰奶昔中,让我想到了西瓜的配色。
      “说起来,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计算机系毕业的吧?”安弦随意地聊起来,“你会编程吗?”
      我点点头。
      “那你会做软件吗?”
      我在大学有做过类似的。但是做出来的都是些很无聊的东西。
      “这样,你帮我给我的店搞一个,能够下单啊,公布咨询之类的,”安弦说,“你要是做好了,我给你发奖金,怎么样?”
      我点点头。安弦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
      但是我没有电脑,我的东西都在B市。包括我的手机。
      我这才意识到,我竟然什么都没带,就在这里活了一周。人真是不可思议。
      [我打算回一趟家。]我告诉他。
      “行啊!给你放一天假,”安弦调好了他的饮料,插了根吸管给我,“来,帮我尝尝。”
      我愣了愣,他将吸管凑到我嘴边,我于是张嘴吸了一口。
      甜甜的,混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咸味?
      他见我微微皱了眉,笑了起来:“我加了盐!应该不会太难喝吧?”
      他非常热衷于制作新品。但是这个味道还不错,有点像在喝西瓜盐汽水。
      我笑着点了点头。
      “好,那就叫它‘夏日午后’吧!”安弦说着,就着那根吸管嘬了一大口。
      他总会给他的饮料取不同的名字。
      比如说店里的招牌热可可,叫“冬日列车”,棉花糖上会插着一个小火车的纸片。
      还有“时间信笺”,是香草冰淇淋拿铁淋上焦糖。顾客点单的时候,还会随机收到一封信。
      我很喜欢。
      这家店,以及这里的人。

      我来到火车站。我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我的口袋里会有钱,于是这几天我都是靠着这些钱活下来的。
      我买了回B市的车票。
      耳边传来轰隆隆的火车刹车声,夹杂着旅客的交谈声,我仰头,沐浴在阳光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莫名想到我在书上看见的一句话,阳光是什么味道的?
      我的嘴里还残存着那杯饮料的味道,嗯,“夏日午后”,甜甜的,又有点咸。
      我期待哪天他再做一杯饮料,“阳光的味道”?我好奇得很。
      火车门打开,拖着行李的人们挨个下车。
      我注视着人群,抱着孩子的妇女急匆匆地奔向与人群相反的方向去寻找不起眼的角落;提着公文包的男人将手机揣进口袋,踏着皮鞋走下楼梯;半大的孩童背着亮丽的书包,在父母面前你追我赶……
      我第一次这些仔细地观察人群。
      我第一次走进人群。
      我上车,找到我的位置,火车载着我,带我去我活了半辈子的城市。

      我站在家门口,从地毯下翻出钥匙,开门。
      一周没有人生活的痕迹,灰尘布满了所有的家具。
      我进了我的房间,我拿出背包,开始收东西。
      我的东西少得可怜。一部手机,一台电脑,充电线,几件常用的换洗衣物,一些证件。我就是靠着这些活下去的。
      我突然想起来,我可以扔掉整个屋子,我却唯独不能扔一件东西。
      我爬到床边,打开了床头柜上的昏暗的小台灯,依着灯光,我拉开了很久都没有动过的第二层抽屉。
      里面是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这些东西我平时根本用不上,但是却是我十几年以来的积攒。
      比如很久以前去超市买东西留下的标牌、不小心被勾掉线头掉下来的毛线衣的纽扣、随手记下来的便条……
      很多很多,但这都不是我要找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找到,但我一定要找到。
      我翻开叠在抽屉末端的一张白纸。我找到了。
      完好的木盒没有被时间腐蚀。在昏暗的灯头下,老旧的木盒内,金属外壳折射出昔年的光泽。
      这是一只口琴。
      我紧紧地将些许生锈了的口琴握住,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不见。
      ——————
      那时的我,还是一个高中生。我受不了老师的喋喋不休,一个人在上课的时候跑了出去。我跑去心理老师的办公室,那个老师说过,如果心理压力太大了,可以找他求助。
      我一路淋着雨,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一遍又一遍地敲着他的门。
      可是很遗憾,不在心理咨询时间,老师不在。
      我把那想象成自己的救命之门。但是我打不开它。
      我终于放弃。我想,上帝是不打算拯救我了。
      然后我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去了。一路走着,我在想自己真是太愚蠢了。没有人会真正想听一个人倾诉的。更何况是听我倾诉。
      但是就在我打算从水池边跳下去的时候,我听见旁边教室传来一阵音乐声。
      神鬼差使,我走了过去。我看见教室里坐着一个男人,他不像学生的打扮,他跟旁边的人一边弹奏着,一边唱歌。
      我记不得那首歌的旋律,但是很好听。
      我对自己说,我听完这首歌再去死吧。
      一曲终了,就在我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叫住了我:“嘿,你觉得我唱的怎么样?”
      我看着那个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我却说不了话。
      我朝他点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是还行,还是超好听?”
      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笑,他问我:“你会乐器吗?想不想学?”
      他递给我一个木盒。
      里面就是那个口琴。
      之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他在我的生命里一闪而过,却用音乐将我暂时挽留了下来。
      我握着口琴,将嘴唇贴在它的边缘。
      它将我的气息转化成声音。
      那个陌生的男人永远想不到,他的口琴救了一个男孩。
      而它是我与我可悲人生抗争的象征。
      ——————
      [我走了。]我站在谭磊的门口,将手机给他看。
      “去哪?”谭磊问。但他也只是问。我看见屋子里温馨的一切,他挡住了我,不让他的老婆孩子看见我,因为我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上班。]
      [我以后不住这里了。]
      他应付着嘱咐了我几句,他还等着回去吃晚饭呢。
      冰冷的门关上,隔绝了温暖。
      但是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我一点都不向往这个家。我从来没有妄想过成为他的儿子,然后一家人坐在这个屋子里吃晚饭,看电视。
      我一点都不想。
      我只想赶快回去。回到那个咖啡馆,回到我的小隔间,去见安弦。

      我出来的时候是中午。而当我到达A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咖啡店应该早就打烊了。
      可当我回到RAINY的时候,门竟然还是开着的。我走进去,馆内舒缓的乐声似乎抚慰着我,四周缓和了下来,我如同沐浴在春风中,感受春的气息,而不是这严寒酷冬。
      安弦靠在柜台的椅子上睡着了。我摇醒他,他看见我,露出一个微笑:“你回来啦!”
      跟我第一次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心里想,这里才是我的家。
      “你吃晚饭没?”他说着,起身去厨房,“我刚刚正好还在烤小蛋糕呢,我去给你拿点。”
      我走之后没有吃一点东西。我很饿。
      他端着还热乎的小蛋糕出来。奶油,草莓,糖粒。
      我吃着蛋糕,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流泪了。
      咸的泪水混杂着蛋糕的甜味,我感觉到活着。
      我一点都不想当谭磊的儿子。我一点都不想坐在那个屋子里。
      我这么对自己说,但是我说谎了。
      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家。我想要有人对我笑,有人给我做吃的,有一个温暖的屋子。
      但我不敢对着安弦哭。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无家可归,不想让他为难,犹豫该不该赶我这个没用的废物走。
      我只想要一个栖息地。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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