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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尾声 ...

  •   推开蓝黄相间的彩色玻璃,隔着那一条条的窗棱望去,一袭脉脉的绿色,连绵起伏,惟一点红色艳冠群翠,灼灼似火。山林之下便是礁石,踜嶒耸立,堵住了惊涛骇浪的侵袭。阳光明媚,一层层地翻滚在浅浪轻摇里,粼粼的波澜飘漾,仿佛远古沉船里久藏的金币终于伏上海面,密密麻麻,随波逐流。
      这是一幢建在半山腰上的房子,四周寂静,愈发显出那孤独散漫。白天里看清了,竟是一处绝佳的避居之所,清雅幽静,遗世独立。她绻曲着身体,坐在窗台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窗外的石台,有一些尖锐的棱棱角角,刺激在皮肤上,反而有一种身在尘世的清醒。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了,没有人来打扰她,连他也不曾来过,其实昨天夜里他便离开了,就象丢掉一件旧衣服,再也不屑一顾。
      床上零乱,肮脏而粘腻,还残留着那疯狂的一点余悸。雪白的被单上,殷红一点,泣血的杜鹃,已经死去。她不是一个好的对象,昨夜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享受,而是残忍地折磨。可他还是一意孤行,无非在实施一场酷刑,把她彻底毁掉的酷刑。
      他成功了,他要她一辈子也忘不掉昨夜所受到的屈辱,将她的尊严踩踏殆尽,永远都是他的俘虏,不管是身体上还是情感上的。
      窗棱之间间隔均匀,可是她相信并不能拦住她,经过那树林,就可以到礁石上去,然后便可以投身于大海,让大海洗掉她身上的肮脏…其实根本洗不掉,裸露在衣服外的肩头,一个又一个的吻痕从白皙的皮肤下泛上了来,狰狞触目。
      靳启华会怎么看她呢?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忍不住地痛苦绝望,只是一想靳启华…就止不住地椎心刺骨。
      朱红的窗框,才上的油漆,明亮温暖地映在阳光里,牵引着光影走到屋里,尘埃蒙蒙流动,撞在垂曳到地的月白纱幔,委婉哀怨地好象从前绣楼上演绎的闺阁愁怨,似这般似水流年,都付与了断井残垣。她的人生,已经是断井残垣。
      不知什么时候,他推门进来,看着她委屈在窗台上的一个可怜兮兮的侧影,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庞,看不清喜怒哀乐。缓缓地走了过来,仿佛是低声下气地道:“已经是下午了,你还水米未尽,这怎么能行!过来喝点水吃点饭吧。”
      她恍若未闻,仍旧慢慢地用手指在窗外的石台上扫来扫去,怔怔地望着海上的波光,璨然多姿。
      他伸出手来,抚向她的额上,柔声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仿佛躲避瘟疫一般,面带嫌恶地别过脸去,紧紧地拉住裹在身上的被单,向窗台深处陷去,其实已经避无可避,可就是这般厌烦这般憎恨,忍不住将脸也埋进了被单里,与这个世界,主要是与他隔绝开来。
      良久,竟无半点声响,她躲藏在那封闭的包裹里,渐渐地有些呼吸困难,慢慢地又从被单里露出脸来,不想他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她烦躁地叫道:“你走开…”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真的吓了一跳,嘶哑沉重,如帛裂謦碎。目光擦着他的身体,掠向那零乱的床褥间,偏偏撞上那雪白的床单上已经凝固的殷红,再也褪之不去,心中惊痛。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冲了过去,一把掀了起来,起鼓的帆,映在阳光里几如透明的一般,只恨从他的衣摆下望过去的帆上一点红,恨不得立刻撕成碎片。
      不过是徒劳,她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只能赌气似的将被单踩在脚底下,狠狠地跺着,筋疲力尽。渐渐地意识到,他任由着她歇斯底里般胡闹,不过是全当儿戏般地袖手旁观着。他已经拿准了,象她这样的强弩之末,自然是跳不出他的手心的。他想怎样就怎样,喜欢了就拿出来,不喜欢了就随手丢掉,全看心情。
      果然,他冷冷地望着,直到她坐到在地上,背倚着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方闲庭信步般地走近了蹲下身,定定地望着她眼底的仇恨与茫然,一字一顿地道:“我知道你杀了我的心都有,所以起来吃饭吧,没有气力,如何与我斗争下去?”
      她突然伸手抚向他的衣襟,迟疑着终于紧紧地拽住了,拼命向他眼底深处望去,无波无澜,宛如无星无月的黑夜,永恒漫长。然而她只是存了最后一点的希望,喃喃地恳求道:“林韦辰,够了吧…你放过我吧…”
      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几近温柔,尽管目中依旧是不带任何情感,可她几乎以为他在放弃了,可是他的手轻轻地滑过她缠满纱布的手臂,缓缓地道:“连楚嘉,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也是你唯一的男人,我不能容忍别的男人来亲近你,所以我不会放了你…我宁可与你同归于尽,也不能把你拱手送给别的男人…你听懂了吗?连楚嘉…”
      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将脸别到一边去,旁边墙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小桥流水,春日烟雨,淡薄悠远的美好意境,近在咫尺,却是奢望。
      半晌,她才道:“你快走吧,也许…警察就快来了。”
      他的眉一蹙,用力抓紧了她受伤的手臂,冷冷地道:“难道你又故伎重施,给你的谁还是谁打了电话或是发了短信,我还以为你肯乖乖地来,是不屑再做那些蠢事的…不过,我不担心,你也不用着急,等太阳下山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上船了,等我们离开这里,一切便可以重新开始了。”
      “哧”地笑出声来,她略带讥讽地道:“一切可以重新开始?也不知道是我不正常,还是你太天真,现在你对于我来说,就象这长在手腕上的伤疤,丑陋厌烦地让我恨不得立刻揭去,再也不要相见…我们怎么重新开始?”
      她没有给谁打电话,更没有机会给人发短信,唯一的手机,自从她醒来后早不见了踪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项振灏,第二次助她逃离樊笼。其实是她太天真,以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令他回头是岸,才会旧事重演。
      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有人穿过外面的起居室走到门边,叫道:“辰哥,听说阿龙在里面快撑不住了,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船已经到了…老板说不等天黑了,吩咐我们赶快离开这里。”虽然有些急迫,态度还是毕恭毕敬的,等着他的答复。
      他站起身来,顺手也将她拖了起来,不想她却死死地扒住了床棱,一脸的坚决,道:“不,我不要跟你走了,我做不到的,要么你就放了我,要么你就索性杀了我好了。”
      一记耳光狠狠掴了上来,抽地她有些头晕目转,就连站在门口的家伙也有些促不及防的愣怔,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他高声叫道:“连楚嘉,你信不信我打折了你的手和脚,绑也要把你绑上船去…连楚嘉,你给我松手…”
      终于还是敌不过他的力气,松开了手,被他抱在怀里,大踏步地向外走去。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绝望地向他的肩头咬去,咬在了昨夜的旧创上,他吃疼地“哎哟”了一声,脚下有些缓慢,她立刻趁着那机会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怀抱,眼疾手快地抓起桌上一只玻璃杯子敲碎了,抵在自己的咽喉,一字一顿地道:“林韦辰,算了吧,你放过我吧…你总是觉得是我害了你哥哥的性命,现在我就一命偿一命…”
      他仿佛懒得理她,只一步步地逼近,根本无视那玻璃的碎片,在这步步紧逼中,把玻璃碎片尖锐的一角,正缓缓地地刺入那娇嫩的肌肤,鲜血流了下来,蜿蜒着象一条小蛇,吐着衅子,发着警告。可是他抬手就是一掌,然后轻而易举地夺抢下了那夺人性命的“武器”,冷冷一笑,道:“你只有一条命,可是我却死了两个哥哥,你要怎么赔?”
      说完,回身向站在一旁的一个手下,摆了摆手,道:“把枪给我…”那人迟疑了片刻,还是从身上掏出枪来递给他,他掂了一掂,道:“我看你还是用枪吧,这样倒也很痛快的。”真的要就将枪递到她手上去,只听得有人大吼了一声,道:“林韦辰,你不要再胡闹了!”
      她在那无望的纠缠中本能地掉过头去,偌大的客厅里又多了一个人,那一年在母亲故乡的幕地里惊见的背影,本来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不想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现了。几年不见,于匡民,竟也呈现出老态来了。
      黄昏还没有来,一切都笼罩在似明似昧的朦胧里,有些虚无缥缈的不真实感,就连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也变地温馨柔和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和这个人究竟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想想当年仓促地逃离,未免也太孩子气了,甚至还牵连到赵国辉身上,无缘无故地生了这几年的气…只是,万一是真…可该怎么办?
      于匡民摇了摇头,放低了声音道:“韦辰,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下这个女人?阿龙已经被抓了,有消息说他已经顶不住了,警方很快就会找上你…你还不赶快回美国去,在这里和这个女人计较什么?”
      他把玩着手里的枪,眼睛却看着别的地方,半晌才道:“我要带她一起走。”
      于匡民长叹一声,苦口婆心地道:“韦辰,你别傻了,一个心已经不在你这里的女人,你就是强留住她,又有什么意义?你醒醒吧!”
      他哪里肯听,一切劝解都是多余,很不耐烦地道:“父亲,难道你就清醒吗?我知道你一直都忘不了那个女人,所以才和母亲的关系变地那么差…就因为你忘不了她…我可不想重蹈你的覆辙,我不能放手把她拱手让给别人。就算她从前不爱我,就算她现在恨我入骨,我也要把她留在我身边…”
      有短暂的迟钝,她目不转睛地看于匡民的表情由青转灰,渐渐地陷入了凄凉,但也不过是片刻,所谓的真情流露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甚至根本是她的错觉,她的一厢情愿。
      于匡民依旧保持着深藏不露的风范,道:“傻孩子,你既然狠下心来把她送进牢里去,我本来是想帮你一把的,彻底断了你的念头,让你永远都死了这条心,没想到…你不该到紧要关头又心软…况且,你明明知道我要取她的性命替你的哥哥报仇,可你还是背着我想偷偷地想带她出去…我真的是太失望了…”
      她只恨自己在这样的时刻还保持着最清晰的理智,右手慢慢地在左手的无名指上来了又去,若即若离。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勇气之下生出的莫名气力,狠狠地向外挣脱着,竟然硬生生地喇下一层皮来,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然而,真正的痛楚是来自于心底的,借着那颤抖的一掷,那一枚连接一生一世的戒指,就那么决绝地向他的脸上飞去,然而飞不了那么远的路程,就从半空跌落下来,滴溜溜地轱辘到看不见的地方了。
      他把玩着那只枪,面如死灰,缓缓地抬了起来,指向她的额头,冷冰冰硬梆梆地,又好象什么也不存在,只听得他冷寂的声音:“你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
      她怔怔地望着那渐渐扭曲的面孔,仿佛有泪水在奔流狂涌,可是她是已经没有眼泪的了,只是那么怔怔地望着她,双眸似水,端明澄净,就好象小时候夕阳下山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她的偶然回眸,犹如在那灿烂如火的晚霞中悄然开放的一朵睡莲,纯洁地不染一丝尘埃。
      他只是哀叹:“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这宿命的纠缠,只是孽缘。
      于匡民却在一旁道:“罢,罢,往事我也不想再追究了,现在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我不想连你也失去了…韦辰,你下不了手的,如果真能下地了手的话,早在三年前你就不会放她一条生路的。走吧,警察很快会找到这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着向身边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便上前来拉住了他的胳膊强行向门外走去。
      那人留在了后面,将她绑在沙发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嘿嘿”笑道:“这下老实了吧?”又从地上拎起一桶汽油,四下泼洒着,道:“一会儿这里就会变成火海,能不能活命,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恍惚听见有人在呼喊着“连楚嘉…连楚嘉…”竟然是靳启华的声音,石破天惊的呼喊,将所有的人都拉回到了原位。
      林韦辰竟然冲回客厅来,仿佛有些奇迹般地重新用枪指住她的额头,叫道:“你这个女人,你果然通知了他…好,我们三人今天就同归于尽。”
      于匡民追了进来,急道:“韦辰,你这又是何必!不要再耽搁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好,你狠不下心来,爸爸就助你一臂之力…”说着从怀里掏出大伙机,“叭哒”一声,扭开了盖了,只需轻轻一按,一切恩怨就灰飞烟灭了。
      她在那枪口之下,缓缓地道:“林韦辰,我不爱你,并不仅仅是因为我预先爱上了别人。我为了那特殊的目的来到你身边,我并没有想到你也是那其中的一员…其实,就是那时候去澳州的决定,也是认真的…我只想当作一切都不知道,可是你却要最后试探我一次…那电脑里,我藏起来的电脑里,虽然已经进行了处理并加设了密码,不过我还是打开了,里面有那些年来于胜军贩毒赃款的洗钱纪录…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是一个警察,我不应当那么做的,但是我还是想给你一次机会,所以我才没有跟靳启华提起那电脑的存在,使你免于了法律的制裁,我想给自己从小的好朋友一次重生的机会…以后发生的事情,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了任何人。可是,林韦辰,我想告诉你,虽然爱情没有原因,但是它是要受道德和法律束缚的,是要讲一点是非观念的…你我之间的裂痕,其实从我们重逢的那一瞬间就有了,从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开始就有了。我是个警察,而你是个贼,永远是势不两立的关系…不管我爱不爱别人,我都不可能会爱你的…”
      平静之中,斩钉截铁,在这生死存亡的边缘,毫无惧色的说了出来,自然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所以又何需遮遮掩掩?
      枪口又向她的额头逼了一点,好象三年前的一切重演,那个时候他没有开枪,并不代表现在也不会,于是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最后的一击。
      “不要,林韦辰,你不要伤害她!”
      每个人都寻着声音望去,于匡民扣上了打火机的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几个打手却如临大敌一般地列开了阵势,将手都别到了腰后的枪上;她怔怔地望着那个从阳光里一下子冲进来的高大身影,如梦如幻,当真是不可能的奇迹,那熟悉的面孔渐渐清晰起来,想不到还能再见一面,靳启华…他的手里擎着枪,在那急促之中又重复着:“不要,林韦辰,你不要伤害她!”
      林韦辰果真将枪缓缓地收了起来,微微一笑,冷冷地道:“我就是把她捧在手心里还怕捂化了呢,我能拿她怎么样?”
      她从最初的惊喜中醒悟过来,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靳启华看了看她身上的五花大绑,厉声道:“林韦辰,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是犯法的,你放开她…”
      林韦辰却从身上拿出一个打火机来,放在手里把玩着,悠闲地道:“我犯什么法?我可是规规矩矩的外籍商人,一直安分守己地,现在不过是和自己的未婚妻发生了点矛盾而已…都怪我太意气用事了,跟她口角了几句,不想她竟然有点精神失常了,把这屋里倒处都洒满了汽油,还扬言要烧了这里,我是在无奈之下才把她绑了起来。靳局长,难道警察现在连人家的家务事也要管吗?”
      说地多么冠冕堂皇,却也隐含着实实在在的威胁,只要有一点点的火星落在地上,谁也跑不了。
      她不禁笑了起来,道:“靳启华,林韦辰说的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吗?何必跑到这里来趟这淌混水?”
      靳启华冷冷地道:“林韦辰,你不用把自己漂地多么干净。实话告诉你,阿龙已经撂了,就算你三年前侥幸逃脱了,可是现在你一定跑不掉的。还有您,于老先生…到如今,有些事情都可以盖冠定论了吧?”
      于匡民点了点头,道:“也许你说地对,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人老了胆子反而变地小了心也变地软了,总是狠不下心来…靳局长,你孤身前来,似乎你的麻烦还没有完全解决吧?其实我也应该明白,即使想方设法地除掉你,却还是会有别人继续查下去,我不能将所有的人都收为己用…是我低估了赵国辉也低估了你…只是,你喜欢的女人在我们手上,而你却是以众敌寡,你认为自己有能力救了这个女孩子出去,同时又不放过我们吗?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反正你此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这个女孩子,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但是前提是你不能阻拦我们离开这里…”
      不想,林韦辰却大叫道:“不,我不能把连楚嘉留给他…我不能眼睁睁地成全他们…”
      “你们谁也走不了了…”
      说话间,却有一群警察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已经做了省厅副厅长的赵国辉,和于匡民打了个照面,于匡民微微一笑,并不惊慌,道:“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然而双方都纷纷掏出枪来,互相对持着,只有林韦辰走到她的身边,不管不顾地把玩着手里打火机,“趴哒”一下又一下,冷冷地道:“靳启华,跟你的上司好好汇报一下,千万不要一不小心走了火,这屋里可是一点就着…伤了谁都不要紧,可千万不要伤了你们的心肝宝贝…”说着俯下身来,贴近了她的脸,很轻佻地在那脸颊上划了一下,仿佛带有一点骇意地叫道:“哟!这一下子,把这如花似玉的一张脸烧成个马蜂窝可就麻烦了。”
      竟然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她几近厌恶地别过脸去,他却不依,狠狠地扳住了仍旧贴住自己的,一字一顿地道:“你问问你爱的人,他倒底舍不舍得?”
      突然一片寂静,只有浓重的汽油味在屋里四下乱蹿着,找不着出路。所有的人都提高了警惕,但是谁都不肯退让,却也不敢先发制人,生怕遭遇了抵抗,引起无法收拾的严重后果。
      赵国辉却走到于匡民对面的沙发上来坐下,却看着被绑在两张沙发之间的她,沉吟了片刻,方道:“嘉嘉,你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叔叔呢?三年前,也许我不该安排你回依依的故乡去,本来以为,虽然你嘴上不说,可是心底说不定还是想去看看你母亲长眠的地方,不想却阴差阳错地发生了这许多事…我本来就对你母亲心存愧疚的,想不到竟差一点儿令你送掉了性命…”
      于匡民的眉峰一挑,疑道:“赵国辉,我知道你为了当年依依的事,一直嫉恨于我,总想置我于死地…依依的死,我后悔终生,这是我的软肋…可是,赵国辉,你在这个时候搬了出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在这里…装甚弄鬼的…”
      赵国辉缓缓地道:“也许还有一件事…你应当更后悔…三年前,你下令追杀的年轻女孩,你以为是她破坏了你的整个计划连累了你儿子白白牺牲的女警察,她是我从孤儿院里收养的女孩,她的母亲在临终前告诉我,一辈子都不要让她的亲生父亲知道有这么个女儿存在…于匡民,依依…她因为你,竟然狠心将亲生女儿抛弃在孤儿院的门口,最后却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抑郁而终…可就是死,她也还恨着你,恨着和你骨血相连的女儿…可那个孩子是无辜的,她白白地牺牲了大好的光阴,白白地忍受了被抛弃的凄凉人生,白白地渴望着我对她的一点关爱却始终得不到,因为我也是这样地恨你,恨你毁了依依的一生,痛恶你的所做所为,不禁将这恨和痛恶也牵连到了她的身上,可是我又是那样地爱她…于匡民,你亲手毁了她…她九岁小学毕业,十五岁考上大学,二十一岁取得博士学位,她是国家急需和重点培养的人才,却因为你的迫害,不得已丢弃了本来的一切,从此隐姓埋名蓬头垢面地生活,她本应当有美好的青春时光,却被你…不,还有我…给生生地毁掉了…她再没有机会和心爱的人并肩战斗…更何况是共同生活了…于匡民,你差一点儿杀死的而且至今也不肯放过竟然诬陷她身受牢狱直之苦的女警察…正是你的亲生女儿…现在她就在你面前…”
      几乎每个与之有所牵连的人,都有些深受震动的,更别提那直接相关的当事人了。她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黄昏,在暮蔼重重中听到的内心细语:“依依,我来得迟了…整整二十五年了,你离开我整整二十五年了,就那么狠心地离开了我,一点余地都不留,你真的好狠心呀!不错,是我不对,不该强迫于你,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呀,无论我怎么努力,你始终爱的都是他,哪怕他根本就不在乎你,只顾着他的工作,我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毁了你最后的念头。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柔弱的人,骨子里竟是那么地倔强,就那么不顾一切地离我而去…”
      人生何其相似,她的母亲无法忍受,更不愿妥协,她的亲生父亲便采取了最原始的方式。那个年代,想想也能知道一个文弱的年轻女孩子会怎么做…被残酷地割断了与倾心爱恋之人的最后联系…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死亡还有抛弃,永远都不让那个人知道,还有一个亲生骨肉在这世上,孤零零地漂流在孤儿院里…想想,她的出生,还真是幸运,幸运于她的母亲的一念之仁,才冒着巨大的压力,把她生了下来…
      于匡民几近惊恐瞪大了眼睛,脸上显现出从未有过的绝望表情,半晌才喃喃道:“赵国辉,你…你…你…”
      有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噤声道:“叔叔,你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是为了等今天看我的这个下场吗?”小的时候,她单纯地以为赵国辉的疏远,是因为另有家庭的缘故,现在来看不过是想亲眼看骨肉相煎折磨,从其中品尝一些报复后的快感。
      几年前在于匡民的书房里看到的照片,那比肩而立的身影,曾经模糊混乱的记忆,如今悄悄地沿着清晰的脉落缓缓地走来,原来如此。
      赵国辉微微一怔,不由得仰起头来,闭上了双眼,半晌才睁了开来,眼眶周围仿佛已经被雨淋湿了。
      乱了,为什么一切开始乱地无法收拾了,林韦辰狂吼了一声,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故事…对…赵国辉,我劝你不要在这里编故事了…连楚嘉怎么可能是我父亲的亲生女儿…”
      赵国辉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二十几年前,我曾经有机会可以把于匡民绳之以法的,那个时候在他身边的一个合伙人叫林大海的,已经答应了要配合警方的工作,不想却走露了风声,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你的父母双双遇难…林韦辰,难道你不想知道究竟谁才是那场交通事故的背后操纵者吗?本来我也以为是普通的交通事故,可是前不久,当年那个肇事的司机得了重病,临终前告诉了我真相,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而这个人就是你奉献了人生给他…无比尊敬的…你口口声声念着的父亲…林韦辰,你这些年来为之辛苦卖命的人,就是夺取你亲生父母生命的人!而你,长久以来不过只是他握在手心里的一粒棋子,随时随刻都可以随手仍掉的,你却为了这个杀父仇人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还有你所爱的女孩子的幸福…当然,如果你是真的爱她的话…只是这样的堕落与牺牲,究竟值不值得呢?”
      夕阳渐渐地西下了,却还要在海边的云层里再现一次辉煌,霞映海面,瑰丽灿烂,整个房间被镀成了泥黄色,空气里飘动着橘黄色细小尘埃,绚丽多彩的光芒晃住了人的眼睛,然而他们却在那如沸如火的情感里被打击地七零八落,心在彷徨间恍惚难定,谁还顾得上谁?但愿忽略了天光,忽略了一切,世界就此停下脚步,将一切重头来过。
      林韦辰似乎已经处于疯狂的巅峰,突然掏出手枪来指向她的额头,叫道:“赵国辉,你不要在这儿胡编故事了,离间我们父子的感情,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救连楚嘉而已…哈哈,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连楚嘉她是我的,就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块。”
      靳启华向前移动着脚步,叫道:“林韦辰,你不要乱来!你以为是连楚嘉出卖了于胜军吗?不是的!连楚嘉只不过是将鸿远公司里的一切情况反馈回来供我们分析而已,真正出卖于胜军的是你大嫂的弟弟刘海亮…但是,你也应当知道,刘海亮是没有这个胆子这么干的,如果背后没有比于胜军更强大的支持者和更大的利益诱惑,他根本就不敢背叛自己的姐夫。唯一能让他这么干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的父亲于匡民!”
      林韦辰又将枪向她的额头推进了半寸,高声叫喊道:“你胡说!我父亲最是疼爱我们的,而且已经将鸿远公司交给我大哥打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靳启华伸出手去,叫道:“不要…”停顿了片刻,看林韦辰并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并没有推膛上枪,方又道:“林韦辰,其实你这个人也是有些单纯的…到现在还在问为什么?因为实际上永远无法放手的权力,因为渐渐感受到不过是傀儡的委屈,因为这看似和睦的父子亲情…于胜军的翅膀长硬了,总想摆脱束缚自由自在地掌管一切,而于匡民却被于胜军渐渐膨胀的野心感到恐惧与威胁的步步紧逼…所以,是于匡民先发制人了…如果不是于匡民技高一筹,那么先倒下去的,将不是你的大哥,而是你的父亲…这就是你被蒙在鼓里的父子亲情,它迟早都要崩塌,你不该赖在连楚嘉的身上…”
      林韦辰侧过脸去,却有泪水流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道:“父亲,真的是这个样子吗?”既然有此一问,自然是已经起了疑心,有所动摇了。
      于匡民却没有正面回答,仿佛有些失魂落魄般地发着愣,半晌才长叹一声,道:“赵国辉,我这一生最后悔的是对不起依依,最遗憾的是空有亿万财产,却没有亲生骨肉可以传承。我收养了那两个孩子,不想却养虎遗患,反过来竟想置我于死地,我只好先下手为强了。至于韦辰,我不想他介入我从前从事的行当中,一心一意地栽培他从事正道,可是那两个人却嫉妒我偏爱韦辰,竟然把他拖下水去…是我对不起大海呀…赵国辉,我这一生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你,一个便是大海,没想到他会背叛了我…韦辰,我是要好好地照顾你的,来弥补我当年犯下的错…可能是我的罪孽太深了,所以上天才这么地惩罚我…依依明明生下了女儿却不让我知道,反而扔到孤儿院去…我本来也是有机会早就见到她的,只要我当年再耐心一点…韦辰,如果我再耐心一点,替你寻找到你失散的小朋友,也许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她会快快乐乐地长大,也不用背负那么多的委屈和遗憾…你们会很自然地恋爱,结婚生子,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我却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了追杀令,一步步将她陷入了艰苦而尴尬的生活境地,那可是她青春最美好的时间里,是我亲手摧毁了她的幸福,亲手摧毁你们本来可能缔结的平安和顺的婚姻…赵国辉,二十几年过去了,你等了这么多年,不过就是为了等这一击中的的时刻…现在,你成功了…我突然觉得以前的争执都太傻了,什么权力财富…都比不上我在这世上有一个亲生女儿来地珍贵…我奔波了这许多年,我已经很累了,已经跑不动实际也跑不了了…赵国辉,我一定不能让你把我抓到牢里去…韦辰,爸爸对不起你,爸爸要先走一步了,你要替爸爸好好地照顾她…”
      穷途末路里的枭雄仍然有镇杀四方的气势,哪怕是在交代后事的时候,也仿佛是在聆听着下一步的指示。游荡一生的灵魂,却始终是居无定所地飘泊,为了近在咫尺的一点安稳,不惜痛下杀手,其实是不懂得,不懂得如何才是真正的安稳,直到现在安稳来临了,生命也已经走到尽头了。
      “砰”地一声巨响,谁也没有看清于匡民是何时将一柄小小的手枪对准了自己,其实生命的结束真的很简单,只要下定决心,不过是转瞬之间…生命扼杀在距离安稳与幸福的一步之遥,但毕竟是看见了,为了保有那永远的美好,只得使这一刻定格,成为永远。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已经完全凝固了,她张大了嘴,惊恐地看着一旁刚刚死去的人,简直莫名其妙!毫无关系的人!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林韦辰扑了上来,放声痛哭,有那么难过吗?为什么她一滴眼泪也没有了,连叫也叫不出来,只觉得气息被堵住了,呼吸起来格外地困难,好不厌烦。拼命地喘息…再喘息…最终失去了那仅存的一点氧气,脸渐渐地跟着变了颜色,青中带紫,紫中带灰,好象也死了一般。
      好象有人在解着她身上的绳索,好象有人在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群龙无首,缴楔投降,曾经设想的厮杀场面,也许不过是杞人忧天,结束地倒也利索。有人挡住了视线,她看不见沙发上的那个人了,伸出手去推了开来,却使不上半点气力,挡在近前的人在轻轻地唤着:“嘉嘉…嘉嘉…你没事吧?”
      她眼里模模糊糊,竟然看不清最近的物体,只是看着沙发那里的林韦辰突然将身边正准备为他戴上手拷的警察反手打昏在一旁,顺手摸起撂在地上的手枪,对准了她的方向…泪眼模糊,怎么这么模糊,一切都看不清?
      电火石火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他对准的人,是半蹲在她身前的赵国辉。不,不,不能连这个人也失去了,其实也只是闪动了那唯一的念头,她便起身挡在了赵国辉的前面,然而还有别人比她更快…只听得“砰…砰…”的枪响…她回转头去,却看见自己生命里曾经深深爱着自己和自己深深爱着的两个最最重要的男人,同时向后倒去…
      她只来得及顺手将自己曾经深深爱着的男人抱在了怀里,左手抵他的背心,正在汩汩地流着水,不知道怎样才能将那水闸关上,颤抖着右手捧着他的脸庞,只是不停地颤抖,突袭而至的痛楚,撕心裂肺,五内俱焚。
      然而他却只顾着安慰着她:“嘉嘉,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其实人已经有些迷糊了,她的泪滴他的脸上,他伸出手来替她擦拭着,却怎么也擦不净,只得作罢,怔怔地看着,笑道:“嘉嘉,你可真漂亮,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方璇说的对,她说我不过是在借着当你是个小妹妹小朋友的理由,放纵着自己的感情向危险的深渊一步步地滑下去…其实,到了后来,我其实已经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冒险…可是我还是欺骗着自己,一个比我小六岁的女孩,一个拥有博士头衔的女孩,一个前途无量的女孩,怎么会喜欢我这个粗鲁的刑警呢?她对我微笑,甚至是依赖,不过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善意罢了…我混淆了爱情与友情,任由它们地渐渐地合为了一体,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放任下去…”
      但是,人已经渐渐地迷糊了…
      躺在一旁地上的林韦辰渐渐地有些苏醒了,听见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好象真的很可笑,笑地眼泪都出来了,只剩下了凄凉与绝望。
      半晌他才道:“连楚嘉,刚刚我父亲说起的,如果当年再有一点耐心,也许我们会把你找到,那么我们的人生都不会是这个样子了…最后竟然走到自相残杀不可收拾的结局…连楚嘉,如果你没有遇见这个警察,你会不会对我好一点呢?”
      夕阳不知何时移到了距离窗子不远处的树梢,橘黄璀璨的光彩笼罩了整个世界,仿佛身处在虚无缥缈的仙境之中。她的眼神迷茫,仿佛被那淡淡的烟雾锁住了,几番沉浮,如堕梦中。半晌才缓缓地道:“我当初爱上他,不过是因为他对我这个陌生人在表示善意时露出的笑容…还有他一开口称呼我为…‘小豆芽菜’…一切一切,就象那一年里在孤儿院里,你对我的态度,一般无二…如果你们当年能找着我…其实,也不过是如果,并不是现实…可是我想,就算是那样,我还是会有别的机会遇见他的…命中注定的爱情,对于我来说,只有他…”
      也许是故意,只是她看着他渐渐萎靡下去的目光,心里却无半点快意,眼里的人仿佛被冻住了,渐渐在那凄凉与绝望之中僵硬了。而怀里的那个人,不知何时伸出手来,接住她扑簌簌跌落下来的泪珠,勉强笑道:“嘉嘉,别哭了,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哭了,我以后都不会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三年前,我不该放你离开的…那以后的生活,竟是不堪回首了…我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已经爱地很久了…而且爱地这样深…嘉嘉,不知道…还算不算晚?”
      那痛楚排山倒海,卷走了所有的希望与光明,刹那间天昏地暗,紧紧咬住嘴唇,直到渗出血来,她竟然在那一片暗淡中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生命里曾经深深爱着自己和自己深深爱着的两个最最重要的男人,同时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奇迹,前尘往事,一路翻滚,却在瞬间轰然倒塌,只叫人彻彻底底地绝望。
      她终于疯狂地大叫出声来:“啊…”声嘶力竭,到最后断断续续,竟然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无语问苍天,苍天究竟躲去了哪里?可曾听见她的苦苦哀求?
      然而,惟有满屋子静立的人,静望着,她的血泪斑斑。

      — 完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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