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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 ...

  •   一连几天都没有人来打扰她,连“臭嘴花”也收敛了不少,大概是被谁私底下教育过了。郭萍对她倒是淡淡的,仿佛是无意中说起来的:“你用不了多久就会出去了,我只怕要一辈子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又下雨了,从那高高的铁窗望出去,烟雾弥漫,迷迷濛濛,倒好象是进了蒸汽房里,黄梅天来了,以后也许都难得开晴的,那潮湿附着在皮肤上,几乎将每个毛孔都给堵塞了。轻轻地呼吸一下,也是湿润郁闷,额头里好象藏了一把改锥,正任由着自己的性子四下游走着,走到太阳穴那里,大概想突围出去,可惜不成功,就上下左右地翻腾搅和着,痛地几欲裂开一般。
      突然牢门被打开了,依旧是那管教,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叫道:“石新竹…”
      不知谁又来提审了,大概案子已经移送检察院了,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不过那条通往审讯室的长长阶梯,还是走地异常艰难。在候审区等了一会儿,来提审的等待提审的人都很多,大家都得按顺序一个一个地来,直到最后剩下了她一个人,提审她的人竟然不知去了哪里。一个男管教高声叫道:“谁提77428石新竹的…”过了半晌才猛一拍脑袋,道:“这忙地把把脑子都忙乱了…石新竹,你今天出去,接你的人正在楼下办手续呢…”
      她傻傻地站在那里,如堕梦中。
      李进强急匆匆地顺着长长的台阶跑上来,叫道:“连楚嘉,手续都办好了,今天就可以出去了。”
      她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她却还对绝处逢生的原因,一无所知。
      手续真的都办好了,只是发还了一些她进来时的个人物品,让她签了字,然后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那扇一直以来都是高不可攀直通云霄的大铁门。她神思恍惚,脚下虚伏,走过那倒门槛时差一点儿跌倒,幸而有杨苗在一旁扶住了她,笑道:“是不是高兴地有点晕了。”
      再走几步,便是一个巨型的花坛,淋在那微濛的雨中,翠绿繁茂的枝叶上沾满了水珠,滴而又滴,永不落空。惟有那绿意盎然之中的蔷薇花,玫瑰红的热烈,一片片地缭绕下去,仿佛雨中燃烧的圣火,灼灼生辉。
      她缓缓地走下去,抚过那晶莹通透的绿色,低声道:“李进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进强看着花坛下面大墙外的天色,淡淡地道:“还不是你那‘老公’,派了不少人,在向阳路上挨家挨户地去打听,不想有住在二楼的一个家伙竟然在家里偷拍住在街对面楼上的女孩子,正巧那天把你去佛具店的过程拍摄了下来,原来真的有个女人在那里…我们顺藤摸下去,结果那个女人才是杨苗他们要抓的‘霞姐’,那佛具店是一个毒品分销点,店老板…就那老头…已经抓起来了…阿龙也落网了…靳局说了,谁也跑不了…”
      杨苗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李进强,有许多人付出了努力,为什么只提她的“老公”,却对“靳局”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呢?不过倒也不好多说什么的。
      通向自由的最后一道阻碍缓缓地打开了,她向外跨出了一大步,再回身望去,已经是两重天地两样心情了。李进强倒是很老练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快走吧,你可真能磨蹭,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瞧,来接你的人早等地不耐烦了。”
      她转回身来,正好有一把伞罩在了头顶,那高大的身体近在眼前,仰起头望去,温暖的笑容里充满了殷切的期待,原来是张兆扬。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竟然单手向前将她抱在了怀里,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耽搁了太久了,让你在这里吃了那么长时间的苦。”
      依靠在宽大的怀抱里,仿佛寂静安全的港湾。有万千的水珠“蓬蓬”地打在伞上,犹如急星流雨一般,缤纷错杂,沿着伞边滑落,宛如水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然而她的目光却穿雨越帘直奔一旁拐弯处花圃而去,仿佛有人影一晃,然而细雨纷飞,只有那繁茂的冬青,淋着水雾,空自寂寞。
      想念的人,却没有来。
      她缓缓地推开了,勉强笑道:“顺顺…她还好吧?”
      然而张兆扬却再不肯松开,一手撑伞,一手揽在她的肩头,向另外两个人高声道别,仿佛已经很熟的样子了。她看着李进强百味陈杂的目光,有些犹豫,那话辗转在嘴边,只想问一句:“靳启华,他还好吗?”不想,张兆扬很自然在一旁道:“石新竹,我们回家吧,顺顺在家里该等急了。”
      噢,还有顺顺…她无法拒绝,因为时至今日,她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他牵着她的手,仿佛不愿再松开,车子开地很慢,也许不过是她的感觉。雨仿佛渐渐地停歇了,街上的车并不多,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迈开大步向前走着,她夹杂在那前进的洪流中,是否还能遵循自己的一点意志?半晌,才将目光从玻璃窗外收回来,正遇上他碰巧也望过来的目光,心慌气短地,停滞了半晌,方道:“谢谢你…”
      他饶有兴味地反问道:“为什么谢我?”
      她微微笑起来,道:“我听李进强说了,是你不遗余力地找线索,才使我的案子有了一线生机。”
      不想,那灼热的目光突然冷却下来,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失落。半晌,他才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况且,你这一次出事也是为了顺顺…”
      她缓缓地从那温暖的手掌里挣脱出来,依旧看着玻璃窗外的烟雨凄迷,半晌才低声道:“其实并不是因为顺顺…因为从前的案子,他们不肯放过我,所以我才要隐姓埋名…我只怕并没有结束,所以我才说我是个不祥人,难免会有危险缠身的…”
      不想他却淡淡地道:“哪有那么便宜…这个世界还没有王法了?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这边的公安方面提供了资金支持,不管怎样,一定要将这次陷害你的人一网打尽,让你再无后顾之忧,以后可以安稳自在地生活…况且,我们就要去美国了,父亲的身体有些问题,我要调回美国总公司工作了…当然,最重要的是,顺顺因为你的离开,这一个月来,身体变地很虚弱,前不久又进了医院治疗,所以我想尽快送她去美国的医院做彻底地康复治疗…”
      这个男人总有那么一种强大的气势,大概是因为凡事都精心计算,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总是例无落空。所以这一次,他料着她也不会反对。
      顺顺真的在家里已经等地不耐烦了,站在门口急牢牢地,一待门铃响起,开了门见到是她,径直扑了上来,哭道:“妈妈,你去哪儿了?妈妈你是不是不要顺顺了?妈妈,我再也不淘气了,不再反对你和总经理叔叔结婚了,只是妈妈不准再离开顺顺…”
      吃过了晚饭,好不容易才哄着顺顺睡了觉,她走到楼下客厅来,发现他还没有走,在落地窗前站着,昏暗的灯光里,一个落寞的背影。
      她走过去,也站在那里,窗外华灯璀灿,整个城市仿如金堆玉砌的世外仙宫一般,如梦如幻。
      他笑道:“我煮了咖啡,要不要喝一杯?”
      她点了点头,便跟着他回到沙发那里坐下,只见他从咖啡壶里倒了两杯,正在加着糖,便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对顺顺实话实说呢?说你才是她的亲生爸爸?我突然地不见了,她孤零零一个人该有多害怕呀!倘若知道亲生父亲还陪在身边,总归能好一些的…”
      他将调好的一杯咖啡递给她,自己也喝了一口,方道:“顺顺她跟我说,你是在这世界上对她最重要的人,只要有妈妈在就什么也都不用害怕了…我从小也是没有母亲的,一年里见父亲的时间还比不上见他的助理或秘书多,姐姐远在英国读书,偌大的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很清楚一个小孩子被他的家人遗忘的感觉,孤单仅仅是表面上的,最可怕是那种被永远抛弃的恐惧感,所以许久以来我都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我和石新竹的婚姻,除了我要履行对她哥哥的遗愿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想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一个人的万般努力,不过就是这么点希望,然而就是这样,也是非常困难的…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她捧着温暖的咖啡杯子,浓烈馥郁的香气,氤氲飘舞,往事沿着那淳香渐渐地清晰起来,深藏心灵深处永远都不能磨灭的惊恐与伤痛,到现在依然如故。半晌,她才战战兢兢地道:“我自己也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
      沉默了许久,他似乎也有些震动,但终究还是狠下心来,道:“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是个两难的境地…此前我没有出现的话,也许你会和顺顺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因为我的存在,致使这一切都改变了…妈妈不是亲生的,理想中的爸爸也不是亲生的,突然蹦出来的总经理叔叔,反而变成了亲生父亲…对于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小孩子来说,如此复杂的关系,究竟有没有相应的承受能力?我一直是有些担心的…而且一旦说破,那样你就可以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于我的自私而言,我只想保持着这个含混的局面…你走不得,只能跟我一起去美国…请你原谅我的自私…”
      大势早已注定。
      他当天夜里并没有离开,就住在二楼的客房里,大概在她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都是这样的,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顺顺很自然地与他打着招呼,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亲近而顺畅了,况且还有一个金嫂,把顺顺照顾地妥妥贴贴的,反而她缩手缩脚地好象变成了外人。
      吃过了早饭,他的衣着很是休闲,并没有去上班的意思,而顺顺也很快地穿戴整齐,似乎是早就约好了。他笑道:“走吧,顺顺要去买美术用的水彩还有什么的,我也搞不清,一起去吧。”
      这样相携出门逛街,真的好象一家人的样子了。
      去了很多地方,总算按照清单买齐了所有的东西,顺顺兴高采烈地又蹦又跳,一边一只手牵住了两个人,偶尔在中间荡着秋千,“咯咯”地笑个不停。他只是溺爱地微笑不语,而她却隐隐地有些不安,不时地下意识回身望去,商场里的客人并不太多,只有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一旁的巨幅宣传广告里的耀眼明星,在华灯映照之下,尊贵异常。
      他去付款了,她悄悄地问顺顺:“你和总经理叔叔的关系好象越来越好了哟…”
      顺顺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好几天没看见你,总经理叔叔说你回乡下了,我就偷偷地跑下楼去找你。没想到,总经理叔叔也追了出来,我就使劲地跑,有一辆摩托车的速度好快,冲了过来,我吓坏了,可是总经理叔叔跑上来救了我,我们滚出了好远好远,总经理叔叔的手臂都流血了,可他还是紧紧地抱着我…妈妈,我真的吓坏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是总经理叔叔的怀抱好温暖呀,他跟我说,‘顺顺,不要怕’…好奇怪呀,妈妈,我就真的不再害怕了…”
      原来如此,骨肉相连的亲密,纵然有一点隔膜,很快也会被冲破的,这也许就是血浓于水的最最浅显的道理。
      他去付了款回来,将装满衣服的手提袋递给她,有带着顺顺去了玩具部那里。顺顺看中了放在展柜最上端的一爿摆好造型的几木,他索性将顺顺抗在肩头,凑近了观看,有销售小姐走近了,热心地讲解着。她站在不远的地方,无精打彩地看着那里的三个人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突然手机震动起了起来,是一条短信,内容很简单:“党红梅,你想要那个人安全地解除此次的危机,不要声张,到地下停车场来,我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尽管没有落款,她也很清楚,是林韦辰发来的,除了林韦辰,不会再有人叫她“党红梅”…而“那个人”,应该指的就是靳启华。
      她重获自由到现在,已经快三十个小时了,靳启华却是音讯皆无,一点都不象李进强所说的,为了她的事情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忙碌着,反倒是不闻不问的样子了。她想,也许他是来不了,也不能来不能问,因为举步维艰,处境困难。
      虽然她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冒的风险究竟有多大,可是她不能错过这可能的机会。既然林韦辰有这样的威胁,那么面临在靳启华身上的“审查”难保不是三年后行施报复的其中一项策略,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当年她骗了他,一切都由那不能容忍的欺骗开始的…更重要的是,得去阻止她,阻止他做出更可怕更加无法挽回的事情来…归根到底,是她欠他的,她一个人来偿还…
      于是,她站在那里,最后看了一眼玩具部里亲密融洽的父女,终于还是狠下心来,悄悄地离开了。
      坐了电梯下去,一直到了负一层,停车场里到处都停满了车,就在她四下环顾的时候,突然有一辆三菱越野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了,驾驶座上是一个戴着墨镜的陌生男人,“嘿嘿”一笑,道:“连小姐,好久不见了,请上车吧,于老板已经等地有些不耐烦了。”
      有人伸过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本能地回过头去,只觉得呼吸一窒,最后一点朦胧的意识里,恍惚想起那个男人好象是三年前在阿龙身边的曾经对自己欲行不轨的人。
      这是她人生里第二次遭遇这种境况,只不过这一次是她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她曾经犹豫过要不要给靳启华打个电话,倒不是为了求助,因为她知道自己此行的意义,也知道凶多吉少,惟有她赔上性命才可以一劳永逸,她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不过,还是有些舍不得…好想再听听他的声音,也许以后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倒底还是忍不住在电梯里拨了过去,不想却是不方便接听,虽然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不过向着那空洞的留言箱缓缓地说道:“我走了,祝你幸福。”就是这样简单。她的爱到最后,不过是希望他幸福而已,只可惜那幸福不是她能给的,她也给不了。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好象跨越了千山万水,然而睁开眼睛,却是在躺在陌生的房间里,一张红木大床,四周竖着雕花床棱,顶上悬着月白镂花纱幔,用泥金的铜钩勾住了,只拖下来长长的流苏,散落在橘红的灯影里,有一种惊怯羞涩的美丽。
      她缓缓地坐起身来,一旁的玻璃上贴着蓝黄彩纸,影影绰绰,好象掉进了万花筒的迷魂阵里,漾起万种风情。对面摆放着红木衣橱,一面落地的穿衣镜里反映着她有些消瘦的面容,披头散发,衣衫零落,倒有些劫后余生的慌乱。
      “你醒了?”
      有人在跟她说话,她下意识地寻着声音望过去,同样憔悴的人倚在门边,手里端着玻璃水杯,曾经那样熟悉的脸孔,曾经那样温暖的目光,如今却仿佛陌生人一般,淡淡地道:“你要不要喝点水?”
      她下了床,四处摸索着自己的鞋子,急怒攻心之下只是异常地烦躁,光洁的胡桃木地板上扑着一方牡丹印花地毯,花团锦簇,乱成一片。
      不想,他竟然走过来俯下身,变戏法般地从一旁找着她的鞋送到近前来,她反而站住了,倔强地不肯服从那看似殷勤的温柔。他似乎是低叹了一声,半晌还是强行抓起她的脚来放进鞋里去,方站起身来,看着她乱蓬蓬急火火的架势,冷冷地道:“想不到你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还是有勾引男人的本事,有那么多的男人前赴后继,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呆在牢里呢,想不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她亦冷冷地回应道:“林韦辰,你不过是想置我于死地,既然这样,又何必婆婆妈妈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还让人费劲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干脆一下子结果了我,不就得了吗?”
      他仿佛被激怒了,突然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巴,目中寒光立现,可她并不肯有半点退让,亦是炯炯地回视着,僵持不下。
      半晌,他才冷冷地一笑,有些不屑一顾地道:“连楚嘉,从来主动权都是掌握在我手里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现在我改变注意了,我要慢慢地折磨你,你是属于我的,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所以你想跟张兆扬还有你们的孩子躲到美国去过幸福生活,没门!你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是一个还未经开发的小岛,岛上的人烟稀少,所以你不用妄想逃走。仔细算上一算,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再等等…明天这个时候,就会有船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了。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乖乖地配合,所以我才只好用这个方法…走吧,现在我们得一起去餐厅吃晚饭了,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你得学着慢慢地适应…”
      然后伸出手来拽住她的手腕,她奋力向外挣脱着,大声叫道:“林韦辰,你不要疯了,你究竟想我怎么样,还是痛快一点地好。你不是就想我给你的两个哥哥抵命吗?好,我就满足你的愿望…”说着,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他刚刚放至在门边低柜上的玻璃水杯,狠狠地掷到墙上,在玻璃碎片分崩离析的一瞬间,抓起其中的一块,向自己的手腕上割去,曾经的旧创,在新的刺激下,再次血流如注。
      仿佛有一刹那的窒息,他眼中旋即燃烧起熊熊的大火,气势汹汹地她扑来,怒吼了一声,道:“你这个女人,真的不要命了。”
      鲜血在一滴滴地渗入到地毯上,乳白的底色里立刻洇出一团又一团的图案,连成一片,倒好象是最新盛放的花中之王。她竟然在微笑着,那静静的笑意流淌倾泻,倒让他的虚张声势式的狂怒与激动,显得很是多余。他真的生了气,上前来拽住她的另一只手腕就走,她还是不肯屈从,可是他已经不管不顾了,从地板上拖着一路滑进了浴室,拧开了浴缸上的水喉,将流血的手腕放在清澈的水流下冲刷着,一时之间,血流成河,蜿蜒在雪白的浴缸里,惊心刺目。
      她却“嘻嘻”地笑了起来,那尖锐的笑声回荡在偌大的浴室里,声声椎心彻骨。他突然扬起手来向她的脸上掴去,清脆的撞击声打断了那几近疯狂的冷笑,其实也是吓了一跳,头脑渐渐地有些清醒了,却有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无声无息,蔓延成灾。
      他也不理她,从洗脸池上方的小柜里拿出急救箱,拖着一条长长的纱布,胡乱地给她包扎着,直到那一卷纱布完全用尽,才松开了她,反身坐倒在浴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许是太紧张了,紧张地有些疲倦了。
      对面墙壁上贴着雨过天青色的瓷瓦,一片一叠,堆积整齐,竟然拼凑出几杆幽幽生碧的翠竹,此刻仿佛也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吓噤住了,大难来袭,不过是飘摇之中,苟延活命。
      他突然站起身来,快速走到浴室门边,方冷冷地道:“我再说一遍,连楚嘉,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想死的权利都没有。哼,想一了百了吗?我不会让你死地那么壮烈那么痛快的,我刚刚已经说了,这才刚刚是个开始,我要慢慢地折磨你,要让你生不如死。”说完,头也不回,就那么决绝地离开了。
      浴室里只点着一盏壁灯,打在镜子上反射出一种慑人心魄的光芒,冷涔涔地如同活死人墓里的千年寒玉冰床,要把人生生地困在这里,活活地冻死。她轻轻地抚摸着那只缠满纱布的手,半晌才意识自己还在呼吸,那呼吸里充斥着压迫神智的哀伤。是她太过天真,才会以为以生死相见,就是最终的结案陈词,他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人了。
      外面响起了瓷器碰撞的声音,一会儿他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见她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浴缸边上,皱了皱眉,便上前来将她抱在怀里,来到了卧室外面起居室里,早已经摆好了餐桌,他顺势将她放进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她的感官已经有些迟钝了,也懒得挣扎,可是看着跟前桌子上摆放的美味佳肴,还是有些诧异,这个疯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吃东西。
      他很自然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将筷子塞进她的手里,她紧接着就给扔到了地上,他也不容情,一掌就掴到了脸上,冷冷地道:“去捡回来。”
      脸上火辣辣地痛楚,她却将脸偏了过来,嫣然一笑,雪白的脸颊上指痕宛然,却仿佛白海棠上轻浅的一缕粉红牙边,清素冷洌之中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娇艳,绽放在美丽的盛夏时光,却让那一室的富丽堂皇都失尽了颜色。半晌,她只是一字一顿地道:“有种你打死我好了。”
      反反复复地说着一个“死”字,无非是气地他痛下狠手,不想他怔了一怔,反而也微微一笑,道:“你这个狐狸精,想绝食是吗?我偏偏就让你吃地饱饱的。”
      说完胡乱夹了一筷子菜到她嘴边,她本能地向后一缩,他哪里肯让,一手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不得已微微张开了嘴巴,连带着筷子和菜都强行塞了进去,长驱直入,一口气被堵在那里,几乎失去了呼吸,半晌才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冷冷地望着她狼狈痛苦的样子,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突然,她将嘴里残留的饭菜一下子向他吐了过去,他也不闪避,正吐在脸上,隔着那残羹冷炙望着她面无惧色的愤怒,就那么相持了一会儿,方缓缓地抹去了脸上的饭菜,随手用餐布擦了一擦,道:“你想不想我去外面再叫几个人来,按住你吃饭?”
      她亦冷冷地回应道:“随便你好了。”
      他反而放松下来,斟了一杯红酒一饮尽,冷笑道:“我当初还以为你多么纯洁,想不到经过这几年,你已经如此放地开了。想想也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没名没份的孩子,不靠男人养活着,怎么能熬到今天?就是现在,也惟有紧紧地抓住了那救命稻草。我真的有些疑问,你这样左右逢源,让张兆扬被你迷地团团转,万一他不想撒手,那你的靳启华可怎么办?你就不想想他吗?”
      话语之中尽是讥讽,可是她很清楚那冷嘲热讽之后的真正意图,靳启华!他不会放过他!
      她颤抖着手从最近的盘子里抓起一个又一个寿司塞进嘴里,狼吞虎咽,泪水却扑簌簌地撒落在汤碗里,“扑…扑…”一声声,仿佛是电影录音时屏声敛气,惟有那最原始的声响被收藏在内,清晰异常。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不一会儿酒瓶里就见了底,再也倒不出来了,终于忍耐不住,狠狠地将手里的杯子掼到地上,却没有碎,只是顺着地毯滚了好远,在墙角那里兜了一个圈,又转了回来,进退两难。他大声叫道:“你他妈地别哭了!”
      嘴里木肤肤的,已经再也咽不下去了,胸腔里全是另人做呕的金枪鱼的味道,翻江倒海地一阵上涌,再也支持不住,撑住桌子俯身吐了起来,吃了多少,就吐了多少。外面的天色大约已经很黑了,其实隔着那蓝黄相间的彩色玻璃,也看不清楚,然而她只是觉得天已经很黑了。树枝顺着风势轻轻地拍打着窗棱,仿佛暗夜里突然在窗外闪现的没有表情的一张脸,阴森恐怖地让人魂飞魄散。
      他站在一旁,冷峻严酷地如同已经僵硬的岩石,任凭风吹雨打,亦不曾有丝毫动摇。
      她擦了擦嘴,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角捡起了杯子又重新放到桌子上来,冷笑道:“这不过才刚刚开始,你就受不了了?拿杯子撒什么气!”
      突然,他抬手将桌子掀翻在地,“轰隆隆”一声巨响,声震屋瓦。她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惊骇似的望着他,而他似乎并不解气,将身边的那把椅子踢翻了过去,单手撑腰站在那里在“咻咻”地呼着冷气。
      她站起身来,走到卧室门边,淡淡地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反正这不过是个开始,反正你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然而说这话时,却微蹙双眉,眉宇之间笼着一层似有若无的厌恶之色。
      他不觉笑了起来,负手走近了几步,道:“你倒底还是忍不住,你怎么就不再忍忍?”
      她应当再忍忍的,不该在他的试探中露了马脚,就那么急不可待地问道:“我已经屈服了,我已经按照你的意愿来做了,你还要怎么样?你可…可…不能言而无信…”
      他近身上前,将她压在门边,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嘿嘿”地冷笑道:“我答应过你什么吗?你凭什么说是言而无信呢?”
      心中冰凉彻底,她只觉得呼吸一窒,却强撑着在他的手中微微扬起脸来,道:“你心里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竟然会成为我再摆脱不了的梦奄…我相信靳启华的为人,我也知道他不可能真的有把柄落到你手里,除非你象陷害我一样地陷害他…林韦辰,你真的就那么地恨我?所以才作出那么多的事情来伤害我还有我身边的人?我知道我跑不了,所以我才没有任何反抗地到这里来…就算我求你,好不好?林韦辰,停手吧…别人都是无辜的,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而已,现在我就在你的掌心里,要杀要剐,都随便你好了…”
      仿佛是哀求,然而那澄净如水的双眸里,惟有嫌厌与憎恶,如同利刃猛地刺进他的胸膛,在最初的剧痛过去的一刹那,慢慢地涌起了绝望的麻痹,全身上下似乎都无法再动弹半点。好一会儿,他才一字一顿地道:“你就那么爱他吗?明明现在已经讨厌我到了极点,却还是肯为了他,跟我在一起吗?”
      牙齿深深地陷在下嘴唇上,为了摆脱心底的痛楚,惟有狠狠再用力一些,终于有鲜血在那有些苍白的嘴唇上渗了出来,仿佛一条奇异的小蛇在急速地游走,莫名其妙地让人感到惊恐。
      她的嘴角微微地向上一翘,恍惚地浮起一个轻渺的笑容,一字一顿地道:“是!我爱他,我有多么讨厌你,就有多么地爱他!”
      分明是故意的,他应当知道的,她不过是求个痛快。然而在这样愤怒的时刻,他腥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白皙明丽的脸孔,突然重重地吻了上去。
      这是他第三次吻她,唇齿之间沾染着她的鲜血,更增添了些血腥暴力的刺激。她挣脱不开他强大的力道,只得紧紧地闭着嘴唇,不让他进一步地得逞。他却用力在她的脖上一掐,迫使她本能地放弃了抵抗,他乘机攻城掠地,竟然报复性地咬住她的舌尖,婉转吮吸着她的芬芳。
      许是有一点意乱情迷,在那唇齿相依的纠缠中,仿佛牵连了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眷恋与柔情,他单手抵住她的背心,另一只手却在她的颈颊上摩挲流连,充满不安与惶惶的温柔,更让人惊心动魄。她趁着这空当,奋力挣脱了开来,气喘吁吁,晕红着面庞,倒好象是大幕刚刚拉开,水袖半掩,遮遮挡挡,缓缓地露出水晶莹光的一张脸,胭脂新上,轻描淡化,竟然充满了颠倒众生的诱惑。
      可就是这样的美丽媚惑,处处充满了冷酷与残忍。她抬手拼命地擦着嘴唇,仿佛那上面沾染着再也清除不掉的肮脏与耻辱。
      他望着那起伏澎湃的胸膛,冷冷一笑,突然伸手触向那微微露出一点颈项的领口那里,秋香色的绒线衫上钉着一颗颗金色的铜扭扣,很普通的样式,顶上刻出了玫瑰的花样,轻轻地摩挲着,簌簌地咬着指肚,便一路循规蹈矩地弹跳下去,仿佛是一个劈开的手势,是劈开她的身体,还是仅仅要劈开那件衣服?
      她下意识地拽紧了领口,也许不过是徒劳,因为他的目光突然刮起了噬人的巨浪,将她牢牢地往那旋涡中心吸去,身体凌空而起,头重脚轻渐渐地跌落无底深渊。他抓起她挡在胸口的那只手,无名指上,银色的戒指,微小的钻石,渺不可见,与他手上的,宛如天生一对。她向后拉扯着,他却不肯,有些恍惚地道:“连楚嘉,既然你恨我讨厌我,为什么还戴着我送你的结婚戒指?”
      为什么还要戴着?她也不知道,只是自从戴上了,就仿佛天生地长地一般,便再也摘不下来了。就算她被关进了看守所里,按规矩是必须上交的,可费尽了各种办法,就是脱不下来。好象有人曾经说过,结婚戒指,是相托一生一世的承诺,是真心相爱的见证,只要戴上,就一辈子不能摘下来。
      也许,在当初,他或许还有张兆扬,都在等待那一生一世的奇迹。可惜,奇迹终究是奇迹,百年不遇的。
      她并不爱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情感归属,可为什么一旦戴上了他送的结婚戒指,就再也脱不下来。
      不,他绝对不是她的真爱,她不要爱上这个一个坏蛋…为了表达这种决心,她哆哆孫唆地向下脱着那可怕的信物,然而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却没有半点松动。她气不过,只管叫着:“我不要你给我的东西,我不要…”
      她是在告诉他,她不要他的东西,她也不能容忍自己身上留有他的一点痕迹…他突然靠近了她的脸,近在咫尺的胁迫,终于使她停了下来,只听得他在低声道:“连楚嘉,反正你已经跟了许多男人,也不差我这一个…你越是这样,我越要你永远都摆脱不了,我要你永永远远地都打上我的印记…”
      双手扯着那领口的边缘,狰狞地一笑,瞬间裂为两半,雪白娇嫩的皮肤,仿佛是第一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晴光潋滟,疯狂地吻如雨点般洒落上去,掠过了每一寸芬芳。她反抗她挣扎,反而是点燃情欲与激情的火钟,一点点地加剧了他侵略的步伐。打横将她抱起,狠狠地扔在床上。
      床深似海,她不过是那海上一叶扁舟,只能随海浪颠簸沉浮。
      又一脉汹涌地浪头袭来,淹没了她的呼喊哭叫,那尖锐的痛楚贯彻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咬住了他的肩头,指甲嵌入了他宽阔的后背,剌出一道道长长的血痕。他的吻正落在她胸前最柔软的地方,皮肤上涌起一阵惊恐的颤栗,宛如春风一度,桃花花谢满地,落英缤纷。
      他突然止住了动作,有些诧异地看着身下泪流满面的她,半晌,才喘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那个“跟了无数男人的连楚嘉”,至今竟然还是白璧无瑕。
      她又狠狠地向他的肩头咬去,可是那强烈而原始的欲望却又蹑足潜踪地涌来,宁可生生地忍受着那绝望与仇恨地撕扯与噬咬,他抱紧了,再也不肯松手,一同坠进那无底深渊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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