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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二十九 ...

  •   张兆扬去香港出差了,临行前嘱托大卫为她和顺顺办理出国手续,十分强硬的态度,仿佛离开这里,一切就能完全斩断从头开始一般。她不想打击他的一番好意,更不能告诉他,她所担心的危险,其实就在他的身边…徘徊游荡…对她,甚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顺顺嚷着呆在家里太闷了,非要她带着一起去找郝龙玩,主要是打算把最近收到的一件奥特曼模型送给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奈不住唠叨,只得应了下来,并向金嫂打了招呼,她们会在外面吃了晚饭再回来。
      不想,郝龙却搬家了。一个热心的邻居告诉她们,好象是郝龙的父亲上门来抢儿子,闹地很厉害,郝龙的妈妈不得已带着儿子偷偷跑路了,连收入不错的菜市场摊位也不要了。
      顺顺当然很失望,一路上耷喇着个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直到进了麦当劳里,看到了那久违的汉堡包,才稍稍阴转多云,叹道:“妈妈,要是小朋友们的爸爸妈妈们不离婚就好了,也不用这样争来争去躲来躲去的…龙哥可真可怜…”
      她却没有发表任何议论,因为只怕自己也做不到,她现在已经任何权利给这个孩子任何的承诺,朝不保夕的坎坷命途,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到明天。
      顺顺的那一顿大餐也是吃地没滋没味,她只喝了一杯红茶,肚子里有些叽里咕噜的,便好好地嘱咐了顺顺一番,去了一趟洗手间,其实前后也不过几分钟的空当,再回到大厅里时,顺顺却不见了。
      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脑后一阵麻痹,半晌才去揪住一个服务员,语无伦次地问着,那侍应仿佛是新来的,木呆呆地也说不清楚,然后把店堂里的每个服务人员都问了遍,店里那么多的小孩子,怎么能分地清谁是谁?还是家长自己的责任,还是由于家长的疏忽大意造成的。倒是一个看似好象中学生的小女侍应嗫嚅道:“刚刚好象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女孩出去了…”
      她立刻冲出门去,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熙攘,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哪儿还有顺顺的影子。禁不住脸色煞白,手指发冷,坐倒在街边,旁若无人地叫喊道:“顺顺…石安顺…”轰轰烈烈的热浪与混在汽车飞驰的喧嚣里,她的声音立刻烟消云散,那样地弱不禁风。
      “叮呤呤…”的响声,震撼人心,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来放在耳边,“喂”了一声,不想还是“叮呤呤…”的响个不停,半晌才抖擞着按上了接听键,电话那一端响起了一个男人阴森森的声音:道:“连小姐…是连楚嘉小姐吗?于老板让我问候你…”
      街道那一边的天空一片昏黄,只有那残阳如血,已经有些发黑的血,疵疵毛毛的,好象一只巨型的蝙蝠,在撩着狰狞的牙齿,以极快的速度向她冲了过来,直取咽喉。
      好一会儿,她勉强应道:“你把女儿弄哪儿去了?”
      那男人却不紧不慢地道:“连小姐真是个聪明人…废话我也不想多说了…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道:“于老板给你多少钱,我出得起比这个更高的价钱…”
      电话那一端似乎有些迟疑,仿佛有些动心的意思,半晌才道:“哼,不是我小看你,连小姐,就你目前的经济状况,我可不希望你把这件小事扩大,闹地人尽皆知…我这个人是很低调的,连小姐如果想把事情闹大,那我为了自己兄弟的安全,就不敢保证能做什么样的事来了…”
      她终于按捺不住了,急道:“你不要乱来…我有一颗蓝宝石,它目前的市值至少值个几百万元人民币,不知道你没有兴趣…而我只要我的女儿安全…我见到我女儿安全以后,自然会把宝石交给你的…我要立刻见到我女儿…”
      那男人倒是很爽快,“哈哈”一笑,道:“连小姐真是豪爽,希望我们能交易成功。这样吧,你到向阳路的一间叫福音的佛俱店里去买一尊滴水观音,然后带着那尊滴水观音到紫丁香夜总会来,就说是霞姐让你来送滴水观音的就行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带你去见你的女儿,一手交货一手交人…连小姐,如果你想确保你女儿安全无恙,我劝你不要胡思乱想,最好是不要把这件小事通知别人,甚至警方…厉害关系我可是跟你说过的,要不是你提出这么诱惑人的条件…实话跟你说,我的委托人所下的指令可是要立即撕票的…”
      她想了想,还是拨了靳启华的手机,不想却关机了。一辆轿车突然驶了过来,司机滑下了车窗,冷冷地道:“连小姐,您不是去向阳路吗?”
      夜色已经降临了,她于那灯光闪烁之中,只看见一个戴着太阳帽和黑色墨镜的人,看来是早有准备,她是不敢搞什么花样的。
      车子开地很快,福音佛具店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店面,红烛高照,佛香袅袅,狭小的屋里仿佛充满了一种鬼魅的意味,让人不寒而栗。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女人正在柜台后面摇着蒲扇打着盹,她嗫嚅道:“大姐,我想买一尊滴水观音…”
      那女人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黑白分明的大眼仁子看地她有些发毛,时间紧迫,只得又重申了一遍:“大姐,我想买一尊滴水观音…”
      一尊雪白细瓷的滴水观音,摆上柜台,瓷如白玉,凝腻润滑,慈眉善目,宝相庄严。她来不及细看,急道:“多少钱?”那女人懒洋洋地伸出手来,道:“五百。”
      根本就没讲价,立刻成交,拿着观音上了车,更不用多废话,司机把她拉到了紫罗兰夜总会,冷冷地道:“二楼紫罗兰包厢,找一个叫王冠的人…”
      不过才八九点钟的光景,夜总会门前却是灯火辉煌名车汇集,赶夜生活的人已经提前上场了,年轻漂亮的小姐们打扮地时髦妖冶,顶着浓浓的烟熏妆,穿着少得不能再少的行头,卸去了也许是清雅素净的一张脸,却为什么要这样鬼模鬼样地游戏人间?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无奈与艰难,她比这些女孩子还要可怜。
      穿过了前厅,走进了昏暗的舞池里,只有一盏霓虹灯在天花板上吊着,偶然投到人的脸上,摇摆的舞姿,好象神经错乱一般,有点走火入魔的感觉。
      原来这夜总会是走马楼形式的,将整个舞池围在了中央。她顺着舞池一旁的楼梯走了上去,向一个侍应打听了紫罗兰包厢的位置,是在一边走廊的尽头,并没有走太远,便到了。轻轻地敲了敲门,并没有听地任何回应,也许是底下的音乐太吵了,她只得试探了向里一推,门开了,包厢里灯光有些昏暗,只借着墙壁上的一爿液晶电视里的亮光,仿佛笼罩在一层雾魆魆的蓝光里。
      里面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问道:“干什么的?”
      她只得道:“我找王冠…”
      说话的那个人站起身迎了上来,道:“请进。”待她走进来,又道:“你是谁?你找王冠做什么?”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道:“是霞姐让我来,给王冠送滴水观音…”坐沙发上的那个人扭亮了一盏壁灯,是个长相有些粗犷的中年男人,缓缓地道:“把东西拿出来,我们先看看货吧…”
      她突然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来问题出在哪里,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也容不得她细想,只得从手提袋里拿出那尊观音瓷像来,递了过去。
      那个长相有点粗犷的男人接在手里,仔细地打量着揣摩了一番,才道:“什么价钱?”她下意识地道:“五百…我想先见…”那男人却微微一笑,突然狠狠地将手里的滴水观音,向一旁的玻璃茶几上摔去,玉碎了瓦也不全,却暴露了一件惊天物事,让她立刻觉得自己是多么地愚蠢,竟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心甘情愿地投入到这塌天陷阱里来。
      瓷如白玉,凝腻润滑,慈眉善目,宝相庄严,那观音的头像还完好无损,依旧在大慈大悲的俯瞰里,普渡众生。然而,只是在那残缺不全的身体里,有一包白花花的粉末,触目惊心。
      她在魂飞魄散之余,那一个年轻一点的男人猛地拽起她的手腕,“喀嚓”一下扣上了亮晶晶的一副手拷,冷冷地道:“霞姐,我们等你好久了,你怎么露次面这么难呀…现在,你再也跑不掉了…我们是警察。”
      只想做最后的挣扎,她大叫:“求求你们,先去救我的女儿,他们绑架了我的女儿…不关我的事,是绑架我女儿的人让我带着观音来这里见他的,我根本不知道这观音里有东西,我是被冤枉的…”可是任她踢踏反腾,呼喊哭诉,也没有人理她。

      她被关在缉毒大队的一间小禁闭室里,没有窗,只有头顶上一盏昏暗的小灯在吱吱扭扭地晃来荡去。她将背心抵在墙壁上,冰凉的刺痛只往心里钻去,半晌却泛起了一个诡异的笑,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吗?
      迷糊了一阵,有人从外面打开门,叫道:“石新竹,出来…”一个年轻的女警官在那里等着她,押着她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审讯室里。刚刚和她在夜总会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警察,正高高在上坐在一张长条桌子的后面,指了指桌子前面的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女警官替她打开了手拷,也在那长条桌子后面坐下,拿起笔来准备记录,审讯正式开始了。
      男警察道:“姓名…”
      她却答非所问道:“你们有没有去过问一下我女儿的事情,我女儿被绑架了,是绑架她的人让我带着那尊滴水观音去夜总会里见他的…我真的不知道那观音像里有白粉…”
      男警察依旧面无表情,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刚刚我们根据你手机里最近的通话记录打回去,那是一个空号,我想你应该是打错了吧?至于你家里…我们也询问过了,你家里人说,你的女儿现在完好无损地正在家里睡觉…我想你最好是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为自己开脱吧…好,现在我们从头开始,姓名…”
      顺顺安然无恙!当真是天衣无缝,让她百口莫辩。
      她惟有沉默。
      男警察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劝你最好是老实点,顽固到底是对你没有好处的。你应当知道,今天你可是被抓了个现行,一切都被记录了下来…况且林大明已经供认了,是你长期以来向他和他周围的一些毒友供货的…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想赖也赖不掉的,那些□□判你个死刑也足够了。当然,我们也知道,你不过也是个小角色,所以,现在我们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们国家法律是规定的,只要你供述了公安机关尚未掌握的线索而且对破案有重大立功表现的,都可以给你从轻或者减轻处罚,说不定你还能逃脱一死…说吧,一直以来到底是谁给你供货的?谁是你的上线?”
      她还是沉默。
      那个女警官抬起眼来冷冷地扫着她,带着轻蔑的微笑,仿佛是在跟自己的同事说着话:“算了,我看这女人是准备顽抗到底了,反正咱们查获的量也不小,赶明整理好材料移送检察院得了。至于抓不抓得着上线,可是老宋那个组的事,我们跟着瞎操什么心!反正不过是循例问一问,她要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就赶紧收工,我都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男警察做势站起身来,她犹疑着,还是嗫嚅道:“那个…请等一会儿…”两个年轻的警察互相对了一下目光,会心地笑了,然而她却道:“我想见靳启华,见到靳启华,我什么都肯说。”
      然而,靳启华并没有来,四十八小时到了,她被转往看守所去了。十几个人住的大通铺,真正严酷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凌厉的目光象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打开牢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千疮百孔。牢门重重地关上了,她却无处可去,只觉得自身的多余。
      相持了片刻,其中一个眉目有些分离的女人突然“哼”了一声,立刻有一个女人上前,几近谗媚地道:“凤姐…”接着转身趾高气扬地向她道:“新来的,先跟你说一下这里的规矩,凤姐是我们的大姐大,你只要乖乖地听话乖乖地守规矩,一切都好说,要是你想三想四,可别怪凤姐到时候不饶你…这些新来的,真是越来越不动规矩了…”
      好象话里有话的意思,一直坐在坑角的一个女人“嘿嘿”地冷笑了几声,道:“臭嘴花,你可别仗有人给你撑腰,就狐假虎威…”那个“臭嘴花”当然不肯服输,回头看了看凤姐,壮着胆子上前去抓住那女人的衣领,不想却被反手按倒在炕上,“哎哟哟”地乱叫起来,其他的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避之不及的态度,她也是冷冷地望着,袖手旁观。
      有管教从外面经过,敲了敲铁门,叫道:“不好好休息,瞎折腾什么呢!”
      那女人立刻松了手,“臭嘴花”挪到凤姐身边诉着苦,凤姐骂道:“你她妈的没本事,跑我这个哭什么丧!”那女人却恍然不闻,走上来揽住她的肩膀,很亲热地道:“来,到我这边来,有我在,她们谁也不敢欺负你。哼,想欺负新来的,没门!我呀,看谁顺眼了,怎么着都行!”
      她茫然地在炕角坐下来,看着高高的铁窗外的一点天光,肝胆俱裂。
      那个女人笑道:“我叫郭萍,是因为在夜总会里打破了一个死货的头,才被关进来的。你呢?”她好象没听见,又好象听见了,只是茫然,两眼找不到焦点。“臭嘴花”在一旁耻笑道:“郭萍,别以为新来的,就都能和你一个鼻孔出气,这个臭娘们还不知道是个什么货色呢!”她还是茫然地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一言不发。
      夜晚来临了,每个人都强占自己的位置躺下了,没有她的地方,她也不争辩,便坐到地上,还是郭萍向两边踹了踹,叫道:“他妈的,一个人还用占那么大的地?来,趁早给我倒出地来,小心我脾气不好…”旁边的人敢怒不敢言,有些怨懑地腾出一点地方来,郭萍一把将她拖了上去,道:“小姐,还没到世界末日,以后要熬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你一直都不睡觉吗?得保持好体力,才能对抗下去。”
      幸而有这样侠义心肠的人在,她才在那拥挤的炕上占着了一席之地,也得小心翼翼地侧躺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却有泪水无声声滑下脸颊。只听得郭萍在身后轻轻翻动了一下,叹道:“睡吧…明天还要提审呢。”
      夜,就那么悄悄地滑了过去,在那无望的等待中,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穷途末路。
      新的一天开始了,大家都有工作做,制作绢花,工艺繁复,更需小心谨慎,她总是干砸,其实是心不在焉。“臭嘴花”不放过每一个显示自己是凤姐“大秘”的地位,难免会给她苦头吃…然而,身体上的一点痛楚已经算不得了什么了。
      郭萍好象有什么心事,有些发愣,已经顾不上她了。
      牢门突然被打开了,管教站在门口叫道:“石新竹,提审…”她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来,经过郭萍身边,郭萍带着些惊异的目光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滞,半晌又笑了起来,道:“石新竹…你叫石新竹?不用担心,不就是过堂嘛…”
      还是那一男一女的年轻警察,不过那个长相粗犷的警察也在提审室里,看见她进来,面无表情,淡淡地道:“听说你指名道姓要见靳局?”她点了点头,道:“他来了吗?”那警察略一沉吟,道:“我姓宋,是缉毒大队的副队长,这两位一位姓袁一位姓杨,是负责你案子的警官,有什么情况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她心中犹疑,依旧执着地道:“靳启华他为什么不来?”
      宋副队长虽然站在一旁,却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这会儿却突然笑了起来,道:“石新竹…石新竹…张警官把你提出的奇怪要求向我反映了,本来这个案子已经准备移交检察院了…我们查了你的背景,你的丈夫是美籍华人,五星级酒店的CEO,执行董事,身家过亿…可是五年前你却离家出走…因为在夜总会里向未成年人卖□□被拘留过,安分了一阵子故态复萌,又被劳动教养…因为表现还不错,所以提前放出来了…此后的几年都呆在一个山村的小学校里教书育人,今年为了给女儿治病,才到本市来的…现在问题在于…你和当年留存于劳教所档案里的石新竹,显然不是一个…不,准确的说,不是同一张脸孔…我们想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而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见靳局?”
      她突然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我只想见靳启华。”
      回到牢房里,人并不多,大概都被提审去了。好一会儿郭萍也回来了,仿佛心事重重的,她自顾不暇,更管不得了别人的闲事。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四周响起了轻微的酣声,外边万籁俱寂,整个世界象死了一般,她却清醒异常,回想着今天那个宋副队长说过的话,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也许…靳启华出事了…怪不得前些时候看他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郭萍在身后翻来覆去的,她回过身去,低声道:“你还好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郭萍蹙着眉,额上冒着汗珠,轻声呻吟道:“我胃疼…”她也慌了神,急道:“你别着急…深呼吸…我替你去叫人来…”说完就跳下炕去,开了灯,拼命拍打着牢门。剧烈的声响把所有的人都给吵起来了,难免又是一番折腾。
      好在郭萍只是有点胃痉挛,到了医务室吃了点止疼药就好多了。回来的时候,她坐在炕上等着,很关切地问道:“好一点了吧?”郭萍也不理她,翻身倒在炕上,用被子蒙上了头。她坐了一会儿,也缓缓地躺了下去,在黑夜之中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发愣。突然,在那黑暗之中,郭萍用细不可闻地声音一字一顿地道:“于老板让我问候你…”
      她依旧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直向那无边的黑暗坠下去。
      也许那个“于老板”是想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那么又何必这么费尽周章地把她送进牢里来呢?干脆找个人把她结果了不就得了?难道是要她在饱尝牢狱之灾受尽屈辱之后再走向死亡?这个疯子,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当然,那个时候,她并没有认真地想一想,于老板那么多,也许这两次提到的于老板,并不一定是同一个人。
      天亮了。
      刚过上班时间,她又要被提审了,经过郭萍的身边,只听郭萍冷冷地低声道:“机灵点,别傻乎乎的。”好象是恐吓,又好象是提醒。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不过这次却是律师。男律师很客气地说着开场白:“石新竹女士,我们是开亚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今天是受您丈夫张兆扬先生的之托而来…我姓方,这位是梁律师…由于现在还在公安侦查阶段,所以我们还只是在为你提供一些必要的法律帮助…噢,这是由张兆扬先生签署的委托书,他很担心你…”
      她看了看那授权委托书上签名,龙飞凤舞,应该很委屈吧?平时这名字都是签署在重大合同或者其他文件上的,那是身份与经济的象征,不象现在,竟然出现在刑事案件的授权委托书上。她出了一会儿神,方道:“我女儿还好吗?”
      方律师也是一怔,半晌才笑道:“看我这记性,张总还特意嘱咐过的,他让我告诉你,顺顺非常好,张总告诉她你暂时是回永安村去了…”
      幸而她之前给顺顺打过预防针,不想它的功效却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
      方律师道:“石新竹女士,你能把事发的情况详细地给我们说一遍吗?”
      郭萍的话言犹在耳,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当口想起来,沉吟了半晌,还是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方律师听地很认真,微微一笑道:“事情还是很复杂的…不过我们一定会去调查清楚的…张总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你洗脱罪名。”
      突然停顿了下来,那片刻的宁静,仿佛是要格外突出那“不惜一切代价”的力度,她虽然有些麻木了,却也能清楚地衡量出那其中的斤两。
      方律师看了看她突然有些触动的表情,似乎很满意这效果,继续道:“但还是还有一件事,警方这两天还找张总核实过你的身份,张总已经跟警方表示过了,你就是他的太太,石新竹…现在外面的情况也很复杂,本来公安方面是不同意我们这么快就来会见你的,也是张总动用了各方面的关系…往后一段时间,你可能还会呆在这里,情况会比想象中要困难一些,但是张总他要我告诉你,他绝对不会放弃,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保留石新竹的身份,还是有一定好处的,美籍华人的妻子,含有涉外因素,总是比较敏感,草率不得。其实,她曾经想过要不要跟警方实话实说,可是就象方律师所说,情况很复杂,她已经噤若寒蝉,现在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面前这两个律师,谁会知道是不是和“于老板”也是有些牵连的,反正她无法做正确的思考,除了靳启华,任何人都不值得相信。
      两个律师离开了,她被通知还要继续留在审讯室里,因为还有下一拨人要见她。
      倒是有些意外的,竟然是已经康复的李进强,还有之前的那个年轻女警察,好象是姓杨的,依旧带着审慎的态度,打量着无语相对的两个人,好一会儿才道:“李进强,我们的时间有限…”一句话提醒了李进强,也顾不上缅怀过去,略沉吟了片刻,方道:“靳局现在不方便来见你…”
      她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态有些严重,但还是勉强镇定着,缓缓地道:“他出什么事情了?我要知道真相…”
      李进强知道拗不过她,便道:“前不久由头儿负责的一件案子,有个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在抓捕过程中被当场击毙了,后来开案件分析会议时,结论是那个开枪的同事…噢,是我们刑警队的老同事…有利用职务之便杀人灭口的嫌疑…但是头儿却替那个同事说了几句话,认为现场情况比较危急也比较复杂,没有能在短时间内作出正确判断也是有情可原的…于是就有人拿三年前于胜军的那件案子开始说事,说是头儿‘早有前科’…还说那时候头儿使用的特情被犯罪分子腐蚀了,但是头儿却一意孤行地拼力保全,难保其中没有私情…正是头儿的这种纵容,才屡次出现这种情况,他们非说头儿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省厅已经派了调查组下来,连带着开始复查三年前的案子…所以,头儿现在被停职了…其实,主要是有人想跟靳书记过不去,所以才先拿头儿说事…”
      她喃喃道:“被犯罪分子腐蚀的特情?”
      李进强仿佛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急忙解释道:“你不用担心…头儿让我来告诉你,他虽然不能进来看你,但是他现在也没闲着,一直在找证据替你洗脱不白之冤,只是现在来看,进展比较缓慢。今天我来,是想让你再回忆一下,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是你还没想起来的呢?”
      杨苗警官一直默默地旁观着,此刻插言道:“其实,我们按照你说的线索去过麦当劳,有一个服务员还记得当天晚上你丢失女儿的事情…但我们也去了向阳路上的佛具用品店,那里根本没有你说的女店主,店主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年人,而且左邻右舍也证明一直都是这个老人独自经营佛具用品店。这个老人说那天晚上是他在看守店铺,却没有客人来买过任何东西…至于你的女儿…她根本记不得了是谁带她离开的麦当劳…你家里的保姆说是有人给她打的电话,你女儿就昏倒在你家小区的花园里,但是这个电话,还有你提到的电话,都使用的是无须登记的电话卡,所以根本无法核查来源…一切情况,都对你很不利…”
      她还没有任何反应,李进强却一拳捶到墙上,骂道:“这帮混蛋,倒是设想地周全…”
      杨苗沉吟了片刻,方道:“石新竹,尽管我…和李进强…关系不错,但是仅仅关系不错,不足以让我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带他见来你…但是…你所说的情况的确有蹊跷之处,一切过程难免太凑巧了…我想其中也许另有隐情…我见了你几次,很清楚你对我们抱有戒心…但是,你若不把一切都坦白相告,我们也帮不了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天给你打电话的那个男人…”
      突然想起靳启华数落她姑息敌人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东郭先生的下场早有古训,是她太过天真,总是想给“他”留有最后一丝余地,现在想想其实应有此报,她应当为当初的一念之仁付出代价。是她在人情与是非之间,作了错误的取舍。
      她淡淡地道:“也许你们可以去查查于孝伟这个人,英文名字叫Winson,他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林韦辰…他说不想放过我…也许我不该再回来的…一直隐姓埋名下去,就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了…”
      杨苗微一扬眉,疑道:“隐姓埋名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的确不是身份证上的这个石新竹吗?”
      李进强却叹道:“我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杨苗,以后我会告诉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走吧,我们赶快把这个情况向靳局汇报…”说完,又看了看她,嗫嚅道:“你能再坚持一下吗?这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她突然笑了起来,宛如春风拂过,吹散了梨花落满地。
      杨苗不禁也怔了一怔,看着她被管教带离了审讯室,才问道:“她究竟是谁?”
      不想她突然回转身来,道:“李进强,那天给我打电话的男人…虽然故意隐藏了口音,但我依稀还能记得,好象就是三年前朝我开枪的那个阿龙…”
      回到牢房里,郭萍趁人不备时偷偷问她:“你究竟为什么得罪了那帮人?”
      她淡淡地回应道:“他们让你怎么对付我?”
      如此直接,郭萍怔了一怔,道:“也没怎么样…只是说让你吃些苦头…而我得到的报酬,就是可以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因为他们答应我会让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改口供,改成那家伙想对我不规矩而我是自卫来才把他打成了重伤…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让我对付的人是你…不要看我粗鲁,我也不是个不知道好赖的人…幸好,又有消息传进来,让不许再动你了…”
      那铁石心肠里还有半点温情在?
      她看着高高的铁窗外的一点日光,珍贵而稀有的,半晌才道:“有的时候,或许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对大家都好,是不是?”
      郭萍摸了摸她的额头,叫道:“你疯了…”
      她没疯,她只是有些心力交瘁而已。
      安静了两日,她现在做绢花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就是“臭嘴花”也不敢对她动手动脚了,可她还是一寸寸地瘦下去,形销骨毁。
      又有人来提审了,是宋副队长陪着两个陌生人,介绍的时候也很慎重:“这两位是省里来的同志,今天有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另有一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同志,用温和的态度,道:“是赵国辉同志帮助我们核实了一些情况,我们才了解到三年前你为本市最大的毒品案以及云南的那一件案子作出过突出的贡献,也了解了你以别人的名义生存的苦衷…只是想不到现在却在这里以这种方式见面,我们也深表遗憾。但是,就目前发生的案件而言,还不能完全认定是打击报复…所以有些情况还需要再向你了解一下…”
      李进强没有来,她的律师也没有来,她与外界的联系已经完全隔离,为什么这些陌生的人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就凭那淡淡而过的“赵国辉”?
      她尽量很平静地答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是因为我的女儿突然不见了,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买观音像然后再送去的夜总会…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究竟问题出在哪里?”
      然而那个人似乎对这个不敢兴趣,“嘿嘿”一笑,道:“连楚嘉同志,三年前云南的那件案子…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项振灏这个人呢?”
      悚然一惊,不知为什么,她立刻联系到那政治角斗中去…项振灏…不也是已经死了的人吗?这么翻来覆去地,自然有万不得已的理由。
      仿佛又紧接着问了许多问题,无非是“你知不知道靳启华与项振灏的关系呢?”“三年前靳启华得到的消息,真的是你从云南发回来的?还是从项振灏那里知道的?”“谁给你的手机?是不是项振灏?”“项振灏与靳启华的关系是不是很密切呢?既然两个人认识,那项振灏为什么不自己直接通知靳启华,反而要你来通知呢?”…
      问了那么多,倒是最后一个问题有点价值,不禁让她也产生了同样的疑问:项振灏与靳启华并不是仅仅认识而已,难道早有默契吗?这帮人都是怎么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旧事重提?
      好一会儿,她渐渐地摸着了一点端倪,有“相互勾结的儿子们”,就难保不会有“相互依靠的父亲们”…倒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也许因为父亲们的势力都太过强大了,所以才要在羽翼尚嫩的儿子们身上寻找突破口…
      她突然微微地笑了笑,道:“项振灏…我记得三年前的通报…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那人本来以为她要说什么很有价值的线索,不免有些泄气,但还是很温和地道:“那时是在其中的一具尸体上发现了刻有他名字的打火机,况且也是当时的特殊需要,但之后经过鉴定,那尸体并不是项振灏…”
      另一个稍微年轻一些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道:“连楚嘉,你要搞清楚自己的状况,不论你以前给国家做过多少贡献,那都是以前…不要仗着你和靳启华的关系在这儿…回避重点…他现在自身都难保,还能顾地上你?现在你可得端正态度,积极地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才可以尽快地查清你的问题…”
      那个在关键时候救了她性命的人,也许还活着,她应当很欣慰的吧?可是看着那个年轻警察义正词严的表情,她回想起过往人生里的际遇,不禁又有些心灰意冷,沉吟了半晌,才道:“我记得从前有一个警察曾经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要放弃自己的幸福与安稳,而这种放弃不过是为了换取另外一些人的幸福和安稳,那些也许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存在的人。这个放弃的过程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因为很辛苦也很困难…然而却没有埋怨也没有委屈,这样的心甘情愿,并不是为了金钱与权力,而是为了‘职责所在’这四个字,那是他们的光荣使命。他在跟我说这话时,非常平静非常自然,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人。我也从来没有认为这是砌词狡饰,虽然我那个时候也并不完全了解这种情感的纯粹…可这些日子我待在这里,在失去了自由的时候,我时时想起当时那个人对我说起的话,我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含义。也许我会永远失去自由,甚至失去生命,以不名誉的方式对自己的人生做个了结…但是我真的有些遗憾…这样的怀疑…却是来自于自己的同志…原本应该是相互依靠相互信任的战友,不是吗?”
      这一番话说地平静如水,不见丝毫波澜,然而那冰封尘聚之下,却是波涛汹涌,仿如满腔的愤慨与怨怼一古脑地的倾泻出来,但是看她那渺茫淡薄的表情,又好象一切不过是自然,倒让其他的人深受震撼,几乎是下意识地停顿了最后的一点轻视与敌意,因为“原本应该是相互依靠相互信任的战友”。
      会谈草草地结束了,当然不可能因为她的一番话而改变什么,因为她的不合作态度,所以没有任何结果。两个从省里来的同志还是有些失望,倒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见室的宋副队长突然回身看了看,依旧是有些粗犷的表情,但是目光之中却隐隐含有一丝温情,半晌才道:“杨苗、李进强正一起复查你的案子…连楚嘉同志,委屈你了…靳局…他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让自己的…战友…出事…”说完这断断续续的几句话,也没有等她的回答,就离开了,可是这样已经足够了,她的眼眶里酸痛,忍不住还是流下泪来。
      夜里,她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因为在那寂静的黑暗里,是他在唤着她:“嘉嘉,不要怕…有我在…你不要怕…”
      有他在,他一直在那里,不会丢下她一人…她翻了一下身,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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