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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寂地 ...

  •   银鍠朱武负气出走,不日,九祸下嫁其弟,弟弟正式接任,成为鬼族之长。

      一切按部就班地来,偌大魔界,似乎不曾因他一人的离去受到任何的影响。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火焰魔城还是朝露之城,看在伏婴师眼里,就像死了一样没生气。

      魔界没了银鍠朱武,人间多了朱闻苍日。

      朱闻苍日……

      伏婴师微一俯身,透过平滑如镜的池面望进去。镜中人略加修饰的形容,尽管束起的红发不再狂肆乱舞,手中折扇也为其平添一份书卷气,王者天性却不曾稍改。

      他的主君,为魔一日,便是魔中翘楚,如今为人,也当是人中龙凤。

      视线由那人绛红的发端移开,绒毡下摆不经意扫过池面,漾起微弱漪纹。

      博学多才的公子哥朱闻苍日游历世间,世事看尽。冷眼旁观苦境风起云涌数度,英雄出我辈,王朝兴衰更替,起起落落。

      也从伏婴师那里知悉些族内巨细,方知起起落落的,并不止苦境一处。

      伏婴师传来的讯很简单,往往只有寥寥数语,天大的事也是那一副淡淡语气,透过薄薄纸张朱闻苍日几乎可以想见伏婴说话时的神态,一点点严肃,一点点的无所谓。

      “主君,公主今日又大怒,召集露城兵士五万,大闹魔城……”

      朱闻抚了抚额头,对于小妹挽月的娇纵个性他是再了解不过,伏婴师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背后,只有他知道事态有多严重。

      “另,公主似由他处得到密报,胁迫属下告知主君行踪。”

      朱闻苍日想也没想,大笔一挥,再由泛着灵光的式神将回执带到远在露城的伏婴师身边。

      “替我摆平”四个大字如其人,狂妄雄浑的笔触。看着纸张伏婴师微不可闻地笑了笑,继而提笔写下。

      ——“那么,还请主君将公主许予属下。”

      朱闻苍日收到回信已是几日之后,白纸黑字,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几乎没有语气。他望着信有些发怔,再再举笔,却未落下。

      恍惚中时光又退回从前,那时他还是无忧无虑的银鍠朱武,那时,他和伏婴,都还年少。是他拉了伏婴陪他四处闲逛,魔界多的是险山恶水,两个半大少年终于在九曲八弯的洞穴中迷失了方向,伏婴足底不慎受伤,停下稍歇。

      暗黑空间,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忽然朱武调侃他,“伏婴,你说万一我俩永远都走不出这溶洞,该怎么办?”

      “那也是天命。”

      “你难道不会不甘心?我还有很多事未做——”朱武靠上背后岩石,望向虚空之中某个方位,那处正有伏婴师眼神相迎。

      明明暗得不见任何物体,却又分明感觉得到彼此的视线,也是互相激励的勇气来源。

      “想想看,我还不曾打过一场真正的仗,不曾带领我族人民亲眼一见苦境好山好水,也不曾遇见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不曾娶妻生子……”

      伏婴师不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回应着他。

      “哎伏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半空中轻浅的呼吸声好像微顿了顿,朱武兴趣盎然地等着他的答案。

      “血已止住了……我们继续走吧。”

      这样的答案显然引来提问者的不满,“连我都不能告诉吗!伏婴?伏婴!”

      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已至身前,伏婴师准确地在目不视物的情形之下找到他的位置,凑到他面前。

      “等我们出去,就告诉你。”

      “一言为定!”

      少年魔者都有着这样的自觉——如果想要出去,就靠自己吧。

      一片漆黑之中,不假思索地,他伸出手去握住他的,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伏婴的手温温凉凉,与他自己大不相同。被他猛地一握,那只温凉的手缩了一缩,立刻不着痕迹地滑脱出来。令朱武大为不解。

      “我可以自己走。”少年伏婴已初露大将之风,沉稳内敛。

      “那好,你可要跟好我。”

      于是前途未卜的溶洞之中,他们一前一后,试探着深浅。

      “伏婴?”走过一段路,前头的朱武便会这样问一声,以确认他是否还跟在身后没有走失。

      “我在。”

      在得到回应过后,朱武又放心地继续摸着石壁向前探路。

      “伏婴?”

      “我在。”

      伏婴。我在……

      已不知走了多久,路由宽入窄,又由窄到宽。

      银鍠朱武和伏婴师就这么一前一后向前走,仿佛永远也不知疲倦。至于要走到哪里,路的尽头是什么,那时的他和他,似乎都已抛之脑后了。

      直到重见光明的那一刻,朱武放声而笑,狂妄笑声在洞中听来,荡气回肠。

      洞外天光将朱武矫健的少年轮廓勾勒出来,伏婴师静静站在他背后,好似专注于眼前人的背影,又好似什么都没在看。

      “朱武,把挽月嫁给我吧。”

      朱武惊诧转身,身后的伏婴整个人笼在他的影中,黯黝黝看得不甚清楚。

      “你……说什么……?”

      “你别告诉我挽月就是你爱的女子……她根本还是个三岁娃娃而已!”

      “喂!伏婴!你究竟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真的喜欢挽月?”

      “伏婴……”

      等他回神之际,手中信纸业已皱成一团,手中悬着的笔尖恍惚间点到纸上,晕染开好大一滩墨迹。

      伏婴师,这个极端的魔,总爱行极端之事。

      而这封回信,他终于还是没能写成。

      自吞佛童子开启赦道,魔界重现人间,与中原苦境展开长久的苦战,双方各有所失。

      “伏婴师……咳……多年来我鬼族上下事务,竟全是倚仗你了。”锦榻之上铺了好几层软垫,如今的鬼王、那人的亲小弟,居然就整个人陷在里头。尽管极力强打精神,还是掩饰不了日渐孱弱的气息。

      这样看来,真的是一点也不相像啊……这两兄弟。

      银鍠朱武是那样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男人,在那不可一世的逼人气势面前,伏婴师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臣服他,追随他。

      一生有多长,永世有多远,伏婴师的愿望就有那么长。

      伏婴师略一点头,“哪里,伏婴师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明明身为同胞的兄弟,从小到大,鬼王却好像生来为人忽视,哪怕也是文韬武略,不知怎的却总是略逊一筹。而他自己似乎也很习惯被忽视的滋味,安心地顺服在兄长的锋芒之下,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那一夜——天明时分伏婴师回到露城,带回了朱武出走的消息,众魔哗然。一阵手忙脚乱之后,他被推上王者高位,说不出话,却只有惶恐。

      可怜的魔。

      犹豫许久,榻上那人终于还是问了,“黥武他……”

      “少主为魔界大业捐躯,令伏婴师感佩。”

      少主……吗?

      榻上人因病而终年潮湿的双眼从伏婴师淡定面容上转开,望向天顶外不知名的某处,笑了笑,却是苦涩。

      也正是这看似懦弱的鬼族之王,又偏偏什么都看透。看透,却不说。

      譬如他知道九祸纵然嫁的是他,但那颗心却从未在他身上做过片刻的停留。知道黥武才是他亲生,如今到死,却只认得另一个父亲。

      又譬如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谦恭伏婴师,远非他之力所能驯服。

      魔者,永远追随着强者的脚步。

      所以他执着于九祸,而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定的魔,岂非也有他的执着?

      “求之不可得。”鬼王的声音有些飘忽空洞,“伏婴师,我想,你大概能明白我。”

      “伏婴师并不明白。”淡淡疏离,将他与外界隔得远远。

      “不,最寂寞的魔……都会明白。”

      他向他疲惫地挥了挥手,终于闭上眼。累了,已经,太累了……一直以来勉强自己跟上九祸和兄长的脚步,此刻的他,终于走不动了。

      伏婴师躬身告退,为他轻掩上门。

      室外一地清辉。

      月夜……果然是会坏事的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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