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伏·三途》乱红

3、惊鸿

　　自古魔界道境不两立，魔消而道长，道消而魔长，一战本就势在难免。

　　封云山头魔焰四起。

　　此番的挥师进攻异度魔界简直像是倾巢而出，杀死一个，又扑上十个，源源不绝。当真群魔乱舞之相。

　　奇峰道眉一面退魔，素来沉稳的心绪已难以察觉地波动了。但观此番魔界汹汹来势，布局之周密，加之种种巧合，矛头已指向同一点，渐渐明晰。

　　玄宗之中势必已出叛徒。

　　“不想竟真会是你……金鎏影——”奇峰道眉眼见昔日同修好友一脚踏上背道而驰的不归路，心中实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你真令吾和众道友痛心了。”

　　叛变者正是意气风发时，冷笑道，“赭杉军，死到临头，吾就明明白白告知你。金鎏影平生最恨，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

　　赭杉军悲痛至极，那语调却依旧冷冷，“呵……好个死到临头……却不知孰死孰手。”

　　话音未落，一剑挥出，断情绝义。

　　谁知金鎏影竟眼也未眨，就冷眼看着凌厉剑气破风呼啸而来，犹自不动。

　　而那道剑气竟连金鎏影之身都未近得，一丈开外就撞上一股气劲猛然弹开，发出轰然巨响。

　　“不错，赭杉军，吾之武的确尚不足以取你性命。”那道结界受影响而震荡不止，观之仿佛荡动的水纹。结界背后的金鎏影，身影看来也随之飘忽不定。

　　“然而要你死，却不定要吾亲自动手。”

　　机敏如赭杉，此刻已望见高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不知何时多出的蓝影。

　　“奇峰道眉……异度魔界伏婴师，特来领教。”

　　那声音听来竟是谦逊有礼的，自高处飘下。

　　封云山十分广阔，此刻看来，前山后山更是两个天地。

　　明明夜深，前山却是亮如白昼。为何？为何……是漫山的魔火，将这漆黑夜空也映得堪比白昼。

　　若要说有什么比这生生不息的火焰更炽更热，那便是男儿热血，尽情在这十里疆场挥洒。

　　还有……还有！

　　还有稳立火焰中心独占鳌头的潇洒身影。他的发正比世上最烈的火更炽烈，他面上笑容正比世上最烈的火更嚣狂。奇怪的是他的眼却比世上最寒的冰更冷峻，他手中神兵也比世上最寒的冰更残酷。

　　他生来便是这疆场的一部分。他是魔中的战神，战中的神魔。

　　银鍠朱武。

　　此时他身形岿然不动，冷眼旁观，脚下他的臣民们如同猛虎出闸，势不可当。

　　无趣，没有值得他上阵亲自一搏的对手。

　　而与战火绵延的前山截然相反，此时的后山黑黢黢半点火光都无，树影看来尤为可怖。

　　赭杉军伏婴师二人对拆百十招，各自跳开。

　　伏婴师稳稳落在岩石之上，抬眼扫见前山传来的冲天火光。

　　想必主君此刻正觉无聊。

　　他黑暗中异常清明的双目，视线转又落到不远处丛林之中，清奇之影赫然举目与他对望。

　　伏婴师微微一笑。此人尚有利用之余地，说不定日后能为魔界所用，所以……只好对不起主君了。

　　对峙片刻，伏婴师缓缓道，“四奇之首，奇峰道眉，名不虚传。”

　　“魔界伏婴师，能为亦不差。”若不是此时此地，单听他二人淡定语调，还真要当他们是在哪处喝茶品茗也不一定。

　　“不敢当。”说话间，几张咒符又自伏婴师手中飞出，半途幻化作尖嘴利喙的猛禽，笔直地向赭杉军猛扎去。与此同时，伏婴师两手飞快结印，纤长十指交错起落间，夺命杀机已现。

　　赭杉军不断施展身法躲避来自伏婴师的暗袭，一面暗自惊叹于其术法之精深。

　　这个伏婴师，还真是不太像魔界中人。

　　那种极具代表性的焰色在他浑身上下搜刮不到一丝，相反，冷静的蓝就如同他本身，缓慢沉静之中蕴满的恰恰都是致人死地的杀招。

　　伏婴师……可怕的对手。

　　悠远琴音挟着逼人的内劲荡入耳中，十数魔兵当即被震得口吐鲜血，连连倒退。本闲得发慌的银鍠朱武突然眼神一变，笑容却更狂。

　　终于肯出山了，六弦之首。

　　银鍠朱武战意沸腾之际，苍仿佛自天外翩来，轻灵身法委实教人赞叹，几道琴音又扫退几列魔界兵卒。

　　他正欲迎头施以痛击，苍身形却向后山方向直取而去，显然苍的首要目标并不是他。

　　朱武眉头一紧。

　　至今未见四奇之首，想必是给伏婴困在后山了。不过单以伏婴之力，恐怕此一时半刻难取……不妙，不能让苍加入战局。

　　足下一紧马腹，战马立时长嘶一声，撒腿急奔。

　　赭杉军手扶心口倒退了数步，伏婴师还是静默立于岩石之上，安静得仿佛与身后夜幕相溶。

　　他断想不到伏婴师竟会下此狠招，施此毒计。方入体的魔气在全身大穴间疯狂流窜，紊乱心神，不得已他唯有自封多处要穴，等于封闭了全部功力。此刻的他，已与凡夫俗子没什么两样。

　　而伏婴师还在施咒，继续将自身魔气向赭杉军体内引导。

　　“好友啊——！”

　　伏婴师对闯入者并不吃惊，长指几番起落，式神平地而起。

　　墨尘音上前抢住了踉跄不止的赭杉军，负其背，一面躲避着式神的追击，几剑向咒师扫去。伏婴师分神抵挡。

　　另一方面，六弦之首苍正全力赶来。紧随其后的银鍠朱武挥动手中斩风月，伺机阻拦苍的脚步。

　　苍无暇回顾，一掌向后挥出，却擦朱武耳畔而过，直直向后打去。

　　不好！

　　朱武当即腾身下马，向后急掠去。

　　他身后本跟着一骑，仓皇中也无暇顾及究竟谁人，而苍这攻其不备的一掌定能要了那人性命。

　　朱武先那道掌气一步掠到身后那人马头之上，足尖一旋整个人已落到那人身后，伸手一揽随即一个侧翻，两人便已自马背双双落地。苍掌气随后而至，那马竟就轰得炸成了四分五裂。

　　险避一招，其实发生起来也不过瞬眼间的事。

　　朱武方及去认怀中之人，低头她也抬眼望来，不料正与他望个正着。

　　正是惊鸿一瞥。

　　银鍠朱武呆住了，他不敢相信怀中这艳丽的女魔竟就是久闻其名的邪族女王，九祸。

　　就在他发呆的几个须臾之间，苍已掠至另一边战圈。

　　墨尘音毕竟不是等闲角色，纵使背负着意识不清的赭杉军，尚且在与伏婴师游斗，伺机脱出。

　　伏婴师面如沉水，一面控制式神牵制二人行动，一面继续引渡魔气与赭杉。

　　忽然几道强势气流涉入战斗范围之内，分神一瞥只见朱武那处险象环生那一幕，微微一愣。

　　战局中哪容得半丝分神他顾，待他神色一凛，立即抬手结印，手势飞快却不及苍的出掌快。不得已伏婴师举掌硬接，竟是整个人震飞出去。墨尘音乘隙带赭杉逃离战圈，苍独当一面。

　　伏婴师方自站定，竟不理自身重创，袖内数道咒符急射而出，去的却是赭杉军二人的方向。

　　盛怒之下苍再赠数掌，伏婴师纵生有三头六臂也难招架。

　　说来也不过又是几个瞬眼间的事罢了。

　　银鍠朱武自最初的惊艳之中回过神来，落入眼中就是漫天的血雾。半空那具已被血色浸透的躯体，厚重绒毛毡下的衣衫尚且辨得出原本的色彩，朱武尚且有些痴懵，身却先于心行动，飞掠而出抢下未及下落的伏婴师。

　　然而他站稳之后向怀中望去，却又怔住了。

　　伏婴师常年伴身的面具早在苍几掌之下震裂脱落。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两片很好看的花瓣形的嘴唇，此刻却仿佛浸淫在鲜血中怒放的鲜花，凄厉的美艳。

　　然后……他看到了什么？

　　怀中这副眉眼，不正符合朱武一直以来的臆测，如同那嘴唇一般，斜飞出耐人寻味的角度？

　　如果不是那奇特而秀美的黛绿色眼珠，正带着惯常的淡淡讥诮与疏离望着他，他如何敢相信眼前这个就是那晚那个伏婴师？

　　这张脸，绝不是那晚所见的那一张。

　　这样美的一张脸，银鍠朱武绝不会只看一眼就忘记。

　　伏婴说外貌都是虚像……

　　魔是不爱说谎的，但他好像总忘记，伏婴师就是那为数极少的几个爱说谎的魔之一。

　　这才是……伏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