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爹》乐乐威斯

12、5、路卡（上）

　　“距演出开始倒数五分钟，各岗位请做好最后检查，谢谢大家。”对讲机传来场务大哥礼貌又沉稳的话语，他是韩育陵历来演唱会的幕后班底老将之一，经验丰富，至今公司办的大型演唱会都少不了他。

　　“老师请配戴耳机。”“老师我给您检查一下服饰。”“老师请闭眼睛，给您喷一下定发剂。”

　　韩育陵熟悉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来做最后准备功夫，韩育陵两周的澳门演唱带来了公司所有最熟悉他的班底，独缺他的贴身助理小炯，因为韩育陵这趟演出有比小炯更好的贴身保镖，于是小炯便决定不跟来添乱。

　　“老师请坐下，我给您补妆。”化妆师最后一个走来，手上托着一眼影盘，另一手的眼影刷刚要往盘上沾，却被忽然伸来的一只手给轻轻握住。

　　“我来。”低沉、优雅、极富魅力的一把嗓音在化妆师耳边响起，即使是名已婚少妇，化妆师还是忍不住感到脸红心跳。

　　“啊！好的好的！路先生，老师就拜托您了，谢谢！”化妆师还是及时把持住理智，把眼影盘和刷子交出去后就退一边去找个角落欣赏美男。

　　路卡拿着眼影盘和刷子，往梳妆台旁的一高脚椅坐，“过来。”他低头轻声唤，一边专注地用刷子在眼影盘的两种颜色之间混色。

　　韩育陵等发型师表示头发ok了后，立即屁颠颠蹦到路卡跟前，稍微弯低腰给路卡补妆。平时正常现象是各种工作人员轮流围上他来伺候，此时动手的是路卡，自然是得由他乖巧地自个儿凑上去。

　　路卡的刷子极轻地刷过韩育陵眼窝，接着再在他眼底小心翼翼地滑过，确认没有瑕疵后再换到另一只眼。

　　“好久没给路哥化妆啦，唉呀，我今天要帅上一个层次！”韩育陵嘴贫。

　　路卡没回应，只抿着嘴微笑，换把眉毛梳，细心地给韩育陵刷眉，刷完后就用拇指轻轻地按揉韩育陵额角还有眉心，平常化妆师和发型师也会这么做，旨在舒缓紧绷的脸部表情，不过同样的事由特别的人来做时就是不一样，韩育陵闭上眼享受干爹的指压，感觉舒服得像喝了口上等佳酿，暖呼呼又轻飘飘。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路卡问，手掌轻轻地拍一下韩育陵头顶。

　　“当然……”韩育陵原地转一圈，再蹦一下坐上路卡旁边的梳妆台面上，咧嘴灿笑：“没有！好得很，可以打死老虎！”

　　路卡笑，“哪种老虎？韩封那种？”

　　“封哥那样啊？不用我去打，他上个山就累趴了吧！”韩育陵放肆地嘲笑近年来腰围只增不减的韩封。

　　“倒数一分钟！”场务拿着对讲机探头进休息室，朝韩育陵打了个眼色便走开。

　　“去准备吧。”路卡站起身。

　　韩育陵跳下梳妆台，伸手替干爹把松开的外套扣子扣上，他知道干爹很讲究西装穿法，该扣的扣子必须得扣上。

　　“路哥也快回座位上吧，不然会错过我帅气的开场。”韩育陵笑眯眯，今天是他在威尼斯人的第一场演出，虽然昨晚的彩排有点累人，但他今天仍然心情良好，因为路卡会在台下看他表演，据他所知，路卡最后一次在台下现场观赏舞台上的他，得追溯到十八年前，多年后他复出舞台，路卡和韩封却已淡出他的生活，没来看过他的演唱会，即便是芦绍宗和夏穆也因为贵人事忙，有到场的话，都只是待在后台看一会儿屏幕，没什么大事便先走。

　　韩育陵记得有次和叶雅琪同台，那场演唱秋姨就在观众席看，而且还带了朋友一起，叶雅琪向台下的母亲说话，说不来几句就感动得哭出来，差点没法把歌唱下去。当时，韩育陵觉得年轻人终于出人头地，因父母为自己自豪而感动是很正常的事，公司里很多年轻艺人都有过这经历。韩育陵这个做老师的，觉得自己没必要像年轻人那么感性，所以从没期待过干爹们一齐坐在台下看他表演、为他鼓掌，直到今天，路卡说买了个席位，要在台下看他的第一场演唱，他就觉得自己像十八年前第一次登上大舞台的时候那样，热血沸腾了一天。

　　路卡轻握韩育陵的手，在韩育陵额前盖上一吻，韩育陵则往干爹脸颊回应一吻，这算是他们父子俩相当日常的互动，只是鲜少在韩育陵的职场上发生，更不曾在这么多工作伙伴的众目睽睽下发生，于是他俩做得自然，旁观者却都瞬间傻眼，惊讶于平时演出前都淡定如泰山的韩育陵居然像个渴望鼓励的孩子，而一直都是冷酷没表情的路卡此时完完全全像个温暖和蔼的爸爸。

　　一分钟瞬间即逝，韩育陵送上一吻后就快步地步出休息室，直往后台走，工作人员给他递麦克风，手一碰上麦克风，他便立即把情绪调整好，全情投入到第一首表演曲。

　　音乐响起，工作人员轻拍一下韩育陵肩膀，韩育陵踏上舞台，由于灯光效果，他没法看清观众席，举目望去，似乎不至于座无虚席，但入座率还是满意，掌声和欢呼不似当红偶像明星那么激烈，但韩育陵觉得自己经历那么多倒霉事还能不被人嘘声下场已是可喜可贺。

　　路哥呢？韩育陵演出经验丰富，已经达到任何情况演唱都认真却不紧张的境界，他把麦克风安装在架子上，宽敞的舞台只有他一个人，他扫视一眼贵宾席，很快就找到他想找的人，路卡已经优雅地坐在位子上，单手撑着下巴直视着舞台，无论何时何地，路卡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充满男性的魅力。

　　韩育陵心里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因为他的第一首表演曲可不是那么欢乐的一首歌，邀请他来演唱的单位负责人有这样的要求，希望他能多选从前的经典曲，而不是近年走红的流行曲，于是他此时唱的便是他为自己的首张创作专辑写的第一首曲，词曲皆是他的心血，隐晦地道出他出道成功背后所经历的辛酸，当时自然没人知道这首歌隐藏了多少他所属的经纪公司内部的黑暗，而今时不同往日，那家公司的霸凌丑闻已远播，他这首歌现在唱出来，着实能让听者有更深一层的感慨。

　　自然，这选曲是个充满心机的策略，毕竟韩育陵的名声已经不响亮，他此时最能引起人兴趣的不再是他的音乐才能，而是他如戏剧般曲折坎坷的过去。过去即已过去，人们还是喜欢那便说给他们听，韩育陵已不计较，他也不能计较，现在公司不是他作主了嘛！

　　整场演出时间不长，仅短短一小时，共演出十首重新编曲的旧曲，未来两周内还有五场，每一场都有一部分不一样的选曲，也会有未公开的神秘嘉宾助阵。叶雅琪不在嘉宾名单内，这点让韩育陵有少少不满，前阵子在公司彩排期间，他都没给林宝涡好脸色看。

　　演出结束的掌声如雷，韩育陵还是颇有点感动，在舞台上深深地给观众鞠躬，退下来时的掌声都还没停，也太给面子，韩育陵觉得有点意外。

　　“老师辛苦啦！”“老师太棒啦！”“老师快坐下休息，来喝水！”工作人员熟练地轮番伺候韩育陵，没多久就给韩育陵换上较舒适的妆容打扮，领他前往邀请方安排的记者会。

　　记者会安排在一间小宴会厅，出席的媒体虽经过事先筛选，但周遭其他宴会厅都有正在进行中的宴会，人来人往，没法严格管制出入，于是韩育陵还是看见许多不请自来的八卦媒体记者，他早已对此有心理准备，他不能乱发脾气，免得影响接下来的演出。

　　“老师最近怎么都没和叶雅琪一起露面？你俩感情还好吧！”预料中的八卦问题，从前必须回避，现在则已经没有否认的必要，不过，韩育陵觉得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留给两个人的好，甜枣含在嘴里才是甜，吐出来就尝不到那滋味。

　　“他和我的感情？不好不行吧？我们的师徒情要是决裂，我这个师父肯定会吃亏，时不与我啊！啧啧。”韩育陵装作无奈地摇摇头。

　　“所以你们现在依然只是师徒？不是情侣？”

　　“其实这两种关系我都不太喜欢啊，这么说吧，我们是挚友、亲友！”

　　“有多亲呢？”

　　“嘿，不告诉你。”

　　“是和田悦萌那种亲吧？”

　　韩育陵叹口气，摊手：“我和田小姐已经没有关系，也没有联络，别问这个了，你们问，我也没素材回答。”

　　历时十分钟的记者会，除音乐之外的私人问题此起彼落，韩育陵一一好声好气地回应，只是答案都暧昧不明。

　　“老师好像变了，您以前不会回答这么多私人问题，还不发脾气，是不是想开了什么？”一个大报记者忽然这么问。

　　韩育陵扬起嘴角灿烂地笑，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一个时下流行的爱心手势，“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有爱啊，我发现原来还是那么多人喜欢听我唱歌，我真的非常感激。”

　　韩育陵说完，主持人便宣布记者会结束，记者们被请到一边享用茶点，韩育陵则终于可以卸妆再换上便服，在休息室等着干爹来接他去吃晚饭，他盘着腿坐在沙发伸长脖子张望，像个等待父母来接放学的小孩。

　　“老师明天和邀请方的饭局是意大利菜，听说是很有名的餐馆，老师要不要和路先生先去吃一顿？”韩育陵的临时助理凑过来说。

　　“意大利菜？”韩育陵皱眉，“才不要呢，来澳门就得吃地道的澳门美食，我都做功课了，要去吃虾子面，水蟹粥，牛尾汤！”

　　“哎，真羡慕呀。”临时助理双手交叉抱着胸口，露出欣羡的表情。

　　“你是羡慕我去吃好的还是羡慕我有路哥陪呐？”韩育陵深知公司里见过干爹的女士们没有一个能抵挡干爹的魅力。

　　“哎，老师，说真的，我能不能和路先生拍个合照？我想给我家宝贝女儿看呀！”

　　“干嘛给你女儿看？你女儿才几岁啊？”韩育陵哭笑不得。

　　“就是要从小给她见世面，让她知道这世上帅的男人能有多帅呀！”

　　“哈哈哈！有道理啊哈哈哈！啊！路哥！”韩育陵忽地看见休息室外的走廊有一大帅哥鹤立鸡群地走来，立刻跳下沙发冲过去，迎面就给这大帅哥一个紧紧的熊抱。

　　“路哥，等你好久啦！我都饿扁了！”韩育陵噘着嘴撒娇。

　　“嗯，辛苦了。”路卡摸摸韩育陵头，再揉揉韩育陵腰，接着就如同标准程序那样，给韩育陵亲一亲额头，想当然，走廊上正匆忙来回的工作人员都禁不住停步数秒观望，随即就迅速地继续各自的脚步。

　　“路哥你找东西吗？”韩育陵笑眯眯地看着路卡，他从休息室张望到路卡时就见路卡是低着头走路，神色有些凝重，还叫住了路过的人说话，像是在问东西，直到听见韩育陵叫唤，他才稍微舒展眉头。

　　“嗯。”路卡再次拧眉，神情严肃地问韩育陵：“刚才你有见我在这里拿出皮夹吗？”

　　“哦，皮夹噢。”韩育陵眨眼，那模样无辜得有些做作。

　　路卡眉头皱得更紧，瞪着韩育陵看，脸色开始露出不善，韩育陵登时吓得发毛，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装蒜，他干爹就是他肚子里的虫，轻易就能看出他藏着小计谋。

　　“嘿嘿。”韩育陵伸手到屁股后的裤袋掏，拿出他之前趁机从路卡的皮夹偷出来的东西，举到路卡眼前，调皮地笑着说：“路哥找的是这个吧？”

　　韩育陵拿的东西只是一张黑色的卡片，名片大小，但是相当厚，应该是个夹有晶片的钥匙卡，卡上没有字迹，只有一个钱币大小的金色图形，是简单的线条绘成的流云图案，这卡片有些许刮痕，看上去相当成旧，总之那不太可能是近几年生产的东西，现今的智慧卡都薄而轻便，厚重的卡已快被淘汰。

　　路卡眯了眯眼，伸手把那卡片拿走，低头掏出皮夹，把卡片塞回皮夹里的夹层。这一连串动作，路卡做得非常慢、非常静，连呼吸都很轻，像是刻意放慢的录影片段。

　　韩育陵本想着开玩笑，但压根笑不出来，他干爹清楚他，他也挺清楚干爹，他知道他干爹此时很生气，并且正在给他机会解释，他要是不在干爹抬起头来之前说该说的话，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路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呃不，我是……是故意偷走你的发财符的。”韩育陵握紧手，短短的几秒已紧张得手心冒汗。

　　“谁告诉你？为什么告诉你？”路卡收好皮夹，抬头看韩育陵，那凌厉的一眼，配上沉沉的嗓音，把韩育陵吓得咬紧嘴唇。

　　韩育陵心里叫苦，他真后悔对路卡打小算盘，当夏穆告诉他路卡逢赌钱就会把一样旧情人送的赌场贵宾卡充作‘发财符’，并且这件事韩封一直不知道，他就从没想过对路卡来说这‘发财符’是个这么重要的秘密，重要得会令干爹用想当场就扒了他皮的眼神瞪着他看。

　　“我……那个……”韩育陵支支吾吾，他不敢把小干爹招出来，要是因此而坏了干爹们的感情，那他可得天打雷劈。

　　路卡没有接着追问，只是抬起手，捏着韩育陵下巴，一字一句冷冷地说：“我问你的话，不用急着答，你答，就必须是真相，现在你回酒店房，在我回去以前，想清楚答案，还有想清楚答案的代价。”

　　韩育陵吞口水，路卡发起怒的结果他是了解的，他害怕得就快哭了，他知道无论他是说真话还是假话，那代价都不会便宜。

　　“路哥，我不……”一句‘我不敢了’来不及出口，路卡已经松开手，掉头就走。

　　望着路卡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尽头转角，一次都不曾回头，韩育陵确定自己今晚凶多吉少。

　　“咦，老师不是要和路先生去吃虾子面、水蟹粥、牛尾汤吗？”临时助理好奇地问在原地望天祈祷的韩育陵。

　　韩育陵愁眉苦脸看助理，悲壮地道：“你有没有冷敷用的冰袋？借我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