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爹》乐乐威斯

13、5、路卡（中）

　　路卡离开表演厅，直往赌场的方向走去，他脚步潇洒，不疾不徐，他看似漫不经心，却其实很小心地沿路看指示牌，以免走错路。

　　‘走路看着路，老迷路不觉得丢脸？你还姓路。’韩封以前常这么念路卡，那时的路卡年少，替韩封做事时，他经常走错路、收错钱、打错人，并不是因为粗心，而是故意不好好干，但是韩封却故意不识破，甚至一次都没有对他大发雷霆，只是一脸嫌弃地念他，接着依然给他事情做，尽管，他总是故意坏事。

　　直到有一次，韩封让路卡带一笔巨额现金去交易，结果路卡遭人埋伏，逃跑时他把钱藏起来，然后跳下跨河大桥，他当时计划诈死，回头带钱远走高飞，从此摆脱韩封。当然，这最初意图没有实现，季鹏看见路卡跳下桥的瞬间，当路卡游上岸，就见几艘小渔船在他落水之处打捞，捞了一整夜，路卡就看了一整夜，没去取钱，天一亮，他回到桥上，如他所料，韩封在那里，因坏人报警会坏事，所以韩封花钱请渔船来捞人，也花更多的钱让警察不出现。

　　那笔藏起来的钱，韩封一个字都没问，路卡说钱没了，韩封说，那点钱，怎么能比人命重？那笔钱，路卡最终没去拿，钱有没有给人捡走，不得而知，只是那之后，江湖上就开始人人知晓，韩封身边那个叫路卡的美男子，是个做事从来不出错的能干手下。

　　不过，路卡之所以精明，那都是因为生活所逼，没有可靠的亲人，又没有正经的本事，他只能谨慎地在危险的边缘世界生存，身边没有韩封之前是如此，有了韩封之后就更是如此。也不是说韩封拖累了他，只是，韩封的命，从此也成了他的命。

　　□□实在太大，路卡好几次发觉自己没走对，但依然淡定地漫步，不露出丝毫需要帮助的样子，他和韩封都是如此，不全然是因为爱面子，更大的因素是要确保自己不露出会遭人趁虚而入的破绽，尽管偶尔会带来困扰和麻烦，但这样武装自己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

　　路卡走累了，他踏入一家正播放着他喜欢的音乐的酒吧，酒吧里的人不少，但此时是晚餐时段，舞池空荡荡，客人都在用餐或品酒。夜间娱乐场所，路卡已不记得有多久没去过，这样一个从前他曾待得厌倦的地方，自然谈不上怀念，然而久违地进来一坐，难免想起许多从前的画面。

　　“先生，您的Martini。”调酒师推来一杯酒。

　　路卡才刚靠向吧台，什么都没点，他淡漠地看调酒师一眼，调酒师抬手指向对面不远处的吧台，那里坐着的客人只有一位面向路卡，是一位穿着性感的白人女子，身上戴的显眼配件都是奢侈品牌，外貌年龄在酒吧较暗的灯光下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实际年龄则难说。

　　路卡并没多打量那女子，他只略瞟一眼，就看向调酒师说：“热开水。”

　　调酒师处之泰然，很快就给路卡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那杯被拒绝的Martini，他让侍应生端给对面那名原本想请路卡喝酒的女子，女子拿了酒便转过身，不再面向路卡。

　　自从脱离□□身份，路卡出门在外就常被搭讪，男女老少皆有，想找他演戏和当模特儿的星探更是不计其数，他烦不胜烦，便减少出门，韩封要他干脆丑化自己，但那又有违他做人原则，那原则，用韩封的话说是‘爱美’，但路卡觉得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他只是尽可能保养而已，人和机器一样，不保养就会故障，所以最近他也开始督促韩封减脂。

　　热开水转温时，路卡点的鸡肉沙拉也送上来，随之而来还有一份鱼子酱，侍应生说是有客人招待，路卡无奈，他今天打扮得是比较时尚，胡渣刮得干净，酒吧内灯光有限，看不出他眼角纹路，独自一人来这地方会被误以为是可以被保养的小白脸也不意外。

　　请吃鱼子酱的客人坐到了路卡旁边，是个男的，鬓角斑白，西装革履，开口是香港口音：“久不见，你居然没点改变。”

　　“有的，如果没变，早就死了。”路卡冷漠回应，低垂着视线吃沙拉。

　　“韩封，死了？”

　　“嗯，如果不照顾下，过几年可能会有脂肪肝。”

　　“听说你不久前找过龙家现任那位老大。”

　　“我没找他。”

　　“你要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找我开口，我一定点头。”

　　“好，麻烦你，当我死了。”路卡吃下最后一块鸡肉，抽出纸巾擦嘴。

　　“你如果死了，我就杀了韩……”

　　那个‘封’字没来得及出口，路卡手一扬，沙拉盘子掀翻，沙拉酱和剩下的蔬菜洒了香港男一脸一身，下一瞬间，路卡身周就围上一圈保镖样子的人，其中一人替香港男脱下弄脏的外套。

　　“明天，来和我赌一把，让我回味，你当初的风采。”港男优雅地用餐巾擦脸，锐利的眼神不曾离开路卡。

　　路卡冷笑，从前他有身份地位，却因为那个身份和地位而不能得罪比他跟有身份地位的人，比如如今眼前这位，曾是他所管理的诈骗集团的资助人，然而，路卡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以一个绰号来称呼他。这样隐藏身份的人，待在上游，形似透明，永远不会被法律制裁，路卡则是在下游掌舵的人，他得罪不起这个人。但，这些都是从前的事。

　　“棋师，你当初能尝到我的风采，是因为我手下几百人需要靠你糊口。”路卡说。

　　绰号‘棋师’的男人摊手，得意地撇嘴：“我现在依然有那个能力。”

　　路卡手插裤袋，仰首挺胸，如今已没身份没地位的他，可以比从前还要高傲。

　　“你也许现在还是拥有棋盘的人，但我已经不在局里，现在，你在我眼里只是个不举的老人。”

　　棋师脸色忽变，路卡气定神闲，拿起桌上的点菜单，招手叫侍应生结帐，侍应生走来时自然地从棋师身边空隙过来，路卡递上纸钞，说声‘不用找零’，自然地从侍应生旁边离开，没人挡得住他，那是肯定的，□□是高档观光景点，表面正当的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光明正大地使用暴力。

　　路卡离开酒吧后依然漫步行走，他发觉有人跟踪，但还是稳当自如，会遇到麻烦的熟人不是他没想过的事，既然是预料之中，那当然有相应对策，他刻意往人多处走，边走边用随身携带的配件来乔装，外套扔了，双面衬衫翻过来穿，皮鞋扔了，换上可折叠便携的布鞋，一眨眼就从魅力型男变成个不修边幅的老气男人。

　　棋师毕竟不是有备而来，路卡知道自己这次能无惊无险摆脱所有跟踪者属侥幸，他的危机还未解除，棋师如果有心，必会想办法找他。

　　棋师是路卡人生中为数不少的追求者之一，虽然有财有势，但路卡却最看不起他，并不是因为他卑鄙还是无耻，而是因为他过分的自信和好面子，他烦不胜烦地对路卡示好，但就是不明目张胆要路卡上他的床，每次见面，他都暗示在等路卡主动投怀送抱，这样的追求态度精准地抵触路卡底线，路卡厌恶斯文败类，你要嘛就做个真好人，否则就当个纯烂人，像那个姓龙的，态度明确，开口直接，所以路卡不讨厌那个人，和那个人睡过、吻过，各取所需。

　　至于追求过路卡的人当中，最烂的那一个，大概就属韩封。

　　路卡离开□□，他打定主意即刻就离开澳门。棋师这种人做事很小心，凡事都要求低调，所以路卡刚才拒绝得很明确，让棋师明白他现在没有后顾之忧，若棋师还纠缠不休，路卡必会闹得天翻地覆，那应该不是棋师想要的结果。但路卡没想到棋师还是派人跟踪他，那意思，应该是棋师已准备好不计后果都要得到他，那他可就不走不行。

　　路卡在计程车上给韩育陵打电话，接听电话的竟然不是韩育陵。

　　“哎！路先生呀！老师他把手机忘在房间了！”韩育陵的临时助理说。

　　路卡嗓音一沉：“他不在房间？”

　　“哦，老师和大伙儿去吃宵夜，我在给老师整理明天要穿的衣服。”终究外人不似亲人，没能听得出路卡话中怒气，轻易就把不该说的都说。

　　“在哪儿吃？”

　　“老师要吃水蟹粥，去了官也街呢。”

　　路卡立即请计程车司机改道至官也街卖水蟹粥最有名的餐馆，再向助理问得和韩育陵随行的公司员工的联系号码，十分钟后，他就抵达计程车司机介绍的饭店，饭店外正好停着韩育陵公司租来使用的休旅车。

　　路卡打电话给负责开车的公司员工，开口即言简意骇：“把车钥匙给你们大少爷，叫他出来，他干爹我，在等他。”

　　“呃……路先生，息怒啊，息怒。”虽然还是不是亲人，但路卡这时发怒的口气只要不是太迟钝都听得出来。

　　“马上，要是让我进去，他会后悔。”路卡说完就要挂电话。

　　“路先生，老师没跟我们出来，真的。”

　　路卡深吸口气，把电话再贴回耳边，等着电话另一端回答。

　　“原本要出来的，但老师在酒店大堂遇到熟人，就没跟我们一起了，老师说会带上优丽，不如您给优丽打个电话看看。”

　　优丽就是那个说正在给韩育陵整理衣服的临时助理，看来出于某种原因，韩育陵并没有带上她，而是独自和那个‘熟人’在一起。

　　“好。”路卡果断挂电话，让司机开返□□。

　　韩育陵遇到的可能不是熟人，虽然机率不大，但还是有那个可能，棋师知道路卡会出现在澳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