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录》昨夜星辰lz

4、墙

　　嘿，你好吗我很好。----《情书》
　　1
　　2016年。
　　“你好啊。”红楼天台的一处墙角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用白色粉笔写着，一笔一划格外端正，就像是字帖里描摹的字体。
　　在墙角下睡觉的顾时易某一刻睁开眼睛，发现它后，撑起身子坐起来，疑惑地看着它。
　　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伸出手触摸它，感觉十分新奇----就好像在天边的尽头守着一棵树，等待它开花结果，忽然有一天，发现有人在跟自己做同样的事情。
　　他忽然有些欣喜。
　　接着他发现了掉落在墙角缝隙里的半截白粉笔。
　　捡起粉笔他一看，是用过的，横截面粗糙不平。
　　下一秒心念一动，在墙面上写下另一行字----你好。

　　2
　　回到教室，顾时易静默地趴在桌上，等待上课铃响。
　　“你今天又去红楼了”他的同学问他。
　　他点点头。
　　“唉，别去了，那里又破又旧，已经是栋危楼了，指不定哪天就塌了。”
　　“那里很牢固，不会塌。”
　　“听说学校找了施工队要把它拆了重建。”
　　“别瞎说。”
　　窗外一个女孩匆匆跑过，穿着校服，马尾飞扬，脸一闪而过。
　　顾时易快速望过去，只瞧见了个大概。
　　“你看人家干嘛”
　　“没干嘛。”说完，顾时易就陷入自己的精神领域里，不再说话。
　　同学见状，无奈地努努嘴，回到自己座位。
　　不久后，书声琅琅，走廊里空荡无人；
　　在课本的遮掩下，顾时易再次望向窗外----只见窗外一片澄澈明亮，不远处的红楼清晰可见。
　　是你吗
　　他心想，脑海中闪现跑过的女孩的身影，清晰地记得她是从红楼的方向跑来的。
　　3
　　2006年。
　　红楼天台。
　　一个头发凌乱衣服脏污的女子瑟缩在墙角边，神情惊惧，黄褐色瞳孔中充满了无助。
　　而她的面前，悠哉地站立着一女二男，均十分不屑地看着她，脸上厌恶之意尤为明显。
　　“你怎么还敢来学校是不是我们对你太仁慈了”女生a说完咯咯冷笑两声，将周堇放在脚边的书包抢过来。粗暴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后，她从那堆“垃圾”里翻出一张白底黑字盖着红章的纸----纸上打印的内容是贫困生资助单。
　　“好像凭着这张单子可以领钱呢……哦，我想起来了，你好像很穷呢。”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单子，她将它撕成了碎片。
　　一地惨白雪花随风飘走，周堇露出绝望的神情。
　　对此，一旁的两个男生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男生b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把把周堇推开，然后发狂似的指着她身后的墙面大笑。
　　“哈哈哈，你们看看，她在墙上自己介绍自己呢，看来真是个傻子！”
　　男生b望过去，也诡异地笑了笑，然后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径直朝周堇走去。
　　“你要干什么……”周堇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连忙撑着地往后挪，退到墙面后无路可逃，只好贴着墙，戒备地盯着面前人。
　　“看看她的眼神，我从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讨厌，明明应该低下恭谨，却那么不屈，让别人以为，我欺负了她似的。”女生a也走到了她面前。
　　男生b问:“呵呵，难道你不是从她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欺负她了吗”
　　女生a摇摇头:“我没有啊，只是代替同学们教育教育她，她不是万人厌吗，哈哈。”
　　接着男生b就将沙子强制性地塞进了周堇的嘴里。
　　周堇反抗，却被抓住头发被迫后仰。
　　男生b:“不是喜欢自言自语吗嘴巴堵住就不会再说了吧”
　　他的力量非常大，手法也极其残暴，期间周堇虽然一直在挣扎，但由于被死死压制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只能如任人宰割的鱼肉，任人欺凌。
　　……
　　一场暴行悄无声息地结束后，她眼眶通红地坐在原地干呕。
　　楼下是学生们奔向教室的嬉笑和吵闹声，闹哄哄的，充满活力，这么一对比，她显得十分可悲。

　　4
　　2016年。
　　第二天顾时易再去红楼时，惊奇地发现，老旧而又熟悉的墙面上，出现了一段崭新的文字。
　　依旧是用白色粉笔写的，写着----“我叫周堇，很感激认识你……你一定是天使吧，所以这时候出现。”
　　感激认识我我是……天使
　　看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话，顾时易摸不着头脑。
　　难道认识我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吗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忍俊不禁，同时，他也对和自己聊天的神秘人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于是他写下----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然后就心满意足地在墙边睡了一觉，回家时充满了期待。

　　5
　　2016年。
　　“因为天使是给予人希望的，而你的出现，恰恰给我带来了希望。”
　　看到这行字时，顾时易不禁回忆起那个在走廊飞快跑过的女生的模样----一闪而过的身影，模糊的脸----不知道那张模糊的脸上，是不是也有和这文字一样的无助。
　　他似乎被触动了，思忖良久，最终在墙上写下自己早就想提出的问题。
　　“为什么来红楼”
　　……
　　“因为这里寂静。”
　　“你喜欢寂静吗”----考虑再三，顾时易把中间的“和我一样”擦掉了。
　　“嗯，寂静才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你一定很孤独。”
　　“以前是，现在不了，因为有你，你不是天使嘛。”
　　看着最后那肯定句，顾时易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6
　　放学后，大雨倾盆，四下冷风侵袭扫荡，墨色的黑云聚拢，天空黑压压一片。
　　校园里一片喧哗。
　　顾时易站在阶梯边，看到女生跟随闺蜜撑着一把伞进入雨里后，也跟了上去。
　　“你是”
　　追上去后顾时易拦在她们面前，笔直地站着，如同站岗里放哨的士兵，周身都被雨水打湿，面容却异常地沉静----谁也不知，他那沉静的下隐藏的是一颗快速跳动的心。
　　“你是周堇吗”他问。
　　女生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求助一般看了闺蜜一眼后，回答:“我不是……”
　　这时，天空忽然响起一声惊雷，蛇形白光乍现。
　　照亮了顾时易惊愕茫然的神情。
　　“真的不是吗我的意思是……红楼，你懂吗”他的手也挥舞起来，迫切地想要表达某个意思，但由于过于激动，语无伦次。
　　女生摇摇头，对于面前人的激动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这时候，“走吧。”闺蜜拉着她的手催促----肉眼可见的雨越下越大了。
　　她也意识到了什么，对顾时易说:“你认错人了。”然后就匆匆离开。
　　余留顾时易僵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无比地失落。

　　7
　　“你到底是谁”
　　“我是周堇啊。”
　　“可我从未听说过有叫周堇的女生。”
　　“学校这么大，总有一些人是你没见过也不知晓的。”
　　“我差点以为我见过你。”
　　周堇看着这句话，心头一阵酸楚泛起----
　　我也希望我见过你……但是，你在哪里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
　　沮丧之余，她的内心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下一秒便飞快地拿起粉笔在墙面写道----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想要去找你！
　　……
　　想要去找你，而不是可以去找你。
　　看着周堇的话，顾时易先是怔了怔，之后惆怅瞬时间转变为了喜悦，就像突然之间被一个天大的惊喜砸中，不仅不会觉得疼，还会兀自高兴到了极点。
　　颤抖着拿起粉笔他回答。
　　“顾时易。”
　　不久后，三个字便缓缓出现在墙面上，先是一横，再是一撇，再是一横……慢慢显映。
　　就像是不能说的秘密里，叶湘伦与路小雨在教室里用改正液交流的场景；
　　不同的是，最后叶湘伦对路小雨说出了“爱”，而顾时易与周堇，却遗憾得连名字都没有交换成功----字迹还未完全显示出来，一盆水的到来，就在瞬间将它毁灭。
　　周堇绝望地看着墙面，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被冷水淋湿全身，愤怒地尖叫起来。之后，面对嘲笑她的一女二男，她不再默默忍受，冲上前去与他们扭打。
　　以一敌众，敌强我弱，结局可想而知。最后，她被揍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血和水粘稠地混合在了一起，将她洁白的校服染红。
　　女a显得异常地不耐烦，兴许是周堇的反抗让她感到了不快----她粗鲁地啐了一口口水，狠狠骂一句:“贱人！”然后，抓起她的头发再度将她拉起来，在她腹部狠踹了几脚，还想再变着法折磨她。
　　这时男b出声警告:“行了，弄死她就麻烦了。”冷笑着说完转身便走。
　　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不久后也不甘心地离开

　　8
　　“怎样算欺凌”
　　“十人欺负一人是欺凌，一百人欺负一个人也是。”
　　“那么一万人么”
　　“是正义呢。”
　　“真奇怪。”
　　----《欺凌》
　　读到这里时，顾时易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周堇对自己说的话。
　　当时炎炎夏日，墙面上渗出了水迹。
　　他便问她:“你怎么了”
　　她说:“我掉进水里了。”
　　“怎么会掉进水里”
　　“不小心的，学校的小池塘太热闹，就被挤下去了。”
　　他想到学校里的确有个小池塘，栽满荷花，一到夏天就蛙声连连，许多人到那里乘凉，很拥挤。
　　于是写道:“嗯，下次要小心，快回家吧，别感冒了。”
　　殊不知另一边被用水泼湿全身的周堇，看到这里时，用力揉了揉自己那被泪与水模糊的眼睛。
　　……
　　“你是我的西酞普兰。”
　　“西酞普兰是什么”
　　“是一种药。”
　　下楼后，顾时易拿着手机在浏览器上百度西酞普兰，一连串的简介，适应症，注意事项……认真地看下去他觉得这不是周堇要表达给自己的意思，于是退出网页，重新打下几行字，不久后，新的网页显示----西酞普兰----你是我生活的希望。

　　9
　　我是她生活的希望。
　　撑着脑袋看着窗外，顾时易忧心忡忡----周堇的话让他隐隐感受不安；他不禁联想，一个人若是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甚至仅仅只是知道名字的人说，他是自己生活的希望，那么，她所处的境地究竟有多么不堪。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
　　他很想问她。

　　10
　　“今天天气很好呢，天蓝风轻。”
　　“你喜欢凉快的天气”
　　“嗯，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感觉天气一凉快，心情都舒畅了。”
　　“你那里的天气是”
　　“阴，18度，有风。”
　　“我这里要热一些呢，19度。”
　　“你穿着短袖”
　　“不，我在家里盖着被子，旁边一扇窗开着，我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你感冒了……上次的病还没好吗”
　　“只是不想去学校罢了。”
　　“看来你也挺叛逆的。”
　　11
　　“你长什么样子”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还有两只耳朵。”
　　“……我没觉得和我聊天的不是人。”
　　顾时易忍不住噗呵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在墙上写。
　　“你很幽默。”
　　另一边，周堇一怔，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夸奖。
　　“哎，认真的，你长什么样子”她还是对这个问题很好奇，不如说，她想知道他是不是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一样。
　　“人家说，我有一幅生人勿进的模样。”
　　“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我长得挺帅的。”
　　“原来你生人勿进的高冷外表下，还掩藏着一颗自恋的心。
　　“我这不是自恋，是自我认知能力较强。”

　　12
　　2006年。
　　如果，能每天都待在这里和你聊天就好了。
　　周堇摸着墙面自艾自怜地想，冷漠地看着女a气势汹汹地带着两个她没有见过的人上了天台。
　　三人立定在她面前，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她感觉自己犹如被无尽的黑暗包裹，黑暗里危机四伏。
　　“喏，就是她了。”女a指着周堇说。然后，陌生的两人就二话不说扭动手腕，拳头朝周堇暴雨一般砸下来。
　　……
　　“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证明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可是，如果不快乐，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墙面上有红色的液体渗出，顾时易先是愣了愣，随后惊讶地写道:“怎么会有血”
　　“手指……划破了。”写完这行字，周堇就再也支撑不住，昏厥过去。

　　13
　　2006年。
　　三天后，周堇的妈妈死了----因为劳累过度而猝死。从这以后，这世界上只剩下周堇一个人，她苦苦支撑的最后一根稻草也随之被压断。

　　14
　　2016年。
　　夜晚，蝉声聒噪，空气闷热。
　　校门大开，轰隆隆的声音传来，随后，几辆拆毁危房的车缓缓开进校园。
　　顾时易此时在去往红楼的路上，由于距离较远，所以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在上阶梯的时候，他佩戴多年的手链毫无征兆地断开，珠子洒落一地，哗啦啦地滚向四周消失。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急匆匆奔上天台。
　　“今夜繁星好美。”
　　一上到天台，他就看见墙上显示着这么一句话。抬头望向天，发现果然星光璀璨。
　　回复:“嗯，很美。”
　　“你是天使的话，是不是就在上面看着我”
　　“是啊……”顾时易带着不确定回答这句话，实际上，对周堇的话他有些不明所以。
　　“那可不可以把我带走”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紧接着他就看见墙面又缓缓显示三行字:
　　“我好累啊，想睡了……”
　　“对了，一直没对你说，这辈子很高兴能认识你。”
　　“再见。”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字迹没出现多久就很快消失，到最后，墙面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遗留下。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顾时易脑袋里嗡的一声，陷入混乱与迷茫----他没有听到，在另一个世界里，“砰！”的一声，周堇坠楼而亡。

　　15
　　再见，是会再遇见，还是再也不见
　　顾时易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已经把这个问题思考了一夜。
　　他的身体显得很疲惫，但是眼神里精光熠熠，大脑仍处于紧张兴奋的状态。
　　手机铃响。
　　他呆滞地去接电话。
　　“你今天不来学校吗”对方问。
　　他摇摇头。
　　“说话啊，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我帮你请假”
　　“你那边……是什么声音，好吵。”
　　“服了你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个，等下你就要被记旷课……是机器拆楼的声音，红楼要被拆了。”
　　“什么！”顾时易瞳孔一缩，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你说什么！”
　　“红楼要被拆了呀，我早就告诉过你它是危房，你还不信。我跟你说……”
　　顾时易迅速挂断电话，飞一般的速度冲出门去。

　　16
　　红楼楼下，黄色警戒线拉起，几个工人在里面施工，而一辆最为瞩目机器正在摧毁红楼。
　　到达的时候，顾时易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心里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人摧毁。
　　他不顾一切地冲进去。
　　“同学……同学！不能进去！”工人发现后，冲上来将他阻止。
　　顾时易两只手被狠狠扣住，不得不停下。
　　“我要进去，请让我进去。”
　　工人们一脸为难:“不好意思同学，这里已经在施工了，你进去的话会有危险的。”
　　“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让我再进去一次，一次就好。”他几乎已经是哀求了，但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工人们对视一眼，强行地将他半推半拉离开警戒线外。
　　顾时易踉跄地立定，感受到一种透顶的绝望和前所未有的无助感。
　　看着楼的最高处，他眼眶通红。
　　“你是想以这种方式和我说再见吗”
　　“那么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他自顾自地说，旁若无人。
　　不久后，他忽然发疯一样地跑走。

　　17
　　“你认识周堇吗”
　　“你好，请问你认识周堇吗”
　　“周堇，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
　　几天之内，顾时易将校园里的人问了个遍，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找周堇，但他却依旧没有任何收获----就好像，周堇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难道，她不是学校里的人
　　可她怎么会知道红楼，怎么会去到红楼和我聊天
　　而且，她也说过学校里有一个池塘。
　　……
　　无数的疑惑涌上脑海，每一个都充满了未知感，顾时易被它们折磨得心力交瘁。
　　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行走，犹如失了神智的丧尸。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一个老头的身影。老头头发花白，身着朴素，手里拿着一把钥匙，完完全全挡住了他的去路，用一种沙哑似历经风霜的嗓音对他说:“是你在找周堇吗”
　　顾时易登时僵住了身子，待头脑完全接受信息后，被刺激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认识周堇？！”
　　“带我去见她！”他一把拉着老头的手臂。
　　老头无奈地叹一口气，神色哀伤:“带你去见她是不可能的了，这样吧，你跟我去一个地方，我想，你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18
　　老头所说的地方顾时易无数次路过，它位于图书馆与行政楼之间，高五层，被冠以“六栋”这个质朴的称号，不过学生们都通俗地管叫它档案楼。
　　档案楼常年是关闭大门的，学生不得轻易进入，就连老师，也需要得到上领级导的许可才可以进入。
　　老头一到大门前，就轻车熟路地用手中的钥匙把门打开了，让顾时易惊讶不已。
　　一边跟着老头进去，一边四处观望，他问:“您是这里的管理员”
　　老头点点头，之后就不做声了，到一间写着档案室A5的房间前停下，输入密码。
　　“进去吧，就在里面。”
　　顾时易推开门，声控灯当即亮了，没有如想象中的灰尘扑面而来，也没有一片破败，就如同所有最普通的档案室里一样，里面整饬干净，铁质架子上摆放着密密麻麻数以万记的档案书籍，均用牛皮纸袋封存着，盖着红色印章。
　　老头指了个方向示意他去坐下，然后自己隐没于书架之中，不久后，拿着一个档案袋回来。一边打开，一边有条不紊地说:
　　“周堇，女，2006年进入我校学习，成绩优异，曾两次获得校奖学金……”
　　“2006年！”
　　“不错。”
　　“可现在是2016年！”
　　“这有什么问题”老头一脸疑惑。
　　顾时易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激动地狂吼----当然有问题！我和她不久前还在同一栋楼上交流，难道她此时不应该在学校里读书难道她不应该与自己一般年纪为何连入学年份都和自己差了十年之久……
　　老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怪怪的，自顾自地继续说:“要说我和周堇的缘分，要追溯到十年前了。当时我还不是档案室的管理员，而是被学校分配到了图书馆工作，每天干些借书还书登记之类的活儿，看起来简单也轻松，实际上无聊至极；我就是在那时候遇见周堇的。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很文静----穿着一身洁白不染的校服，一头乌黑长发扎起来，背着一个灰色的小书包。拿着书找我借的时候，说话很有礼貌，也很温柔，又细又脆的嗓音就像我养的那只黄鹂。”
　　“她特别爱看书，特别是现代文学，每次来借的不是林文月就是余秋雨；借了书之后就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一看就是一天。有时候啊，连上课也忘记了。”
　　“之后我和她熟悉了，她就管我叫叔叔。奇怪的是，她从来不和其他人一起来图书馆，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而且，经常是慌慌张张跑进来，还叫我找地方让她躲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招惹了人，不得不躲起来的。”
　　顾时易皱起了眉头。
　　“你说说，这样一个爱看书，好文静的女孩子怎么会招惹人呢”
　　“我是从来不相信的，何况欺负她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学生，要不是关系硬，早就被开除了。”
　　“后来呢”顾时易着急问，“后来周堇怎么样了”
　　“依旧被欺负，像一只掉入狼群的小羊羔，无助又绝望；我虽然一直都有关切她，但免不了有疏漏的时候。”
　　说到这里老头有些激动:“但有一次她很兴奋地告诉我，说她找到朋友了，我就问，那人叫什么是怎么认识的但她支支吾吾却回答不出来，只告诉我是在红楼遇见的。”
　　“红楼我知道，除了图书馆，她最爱去的就是红楼。她说那里清静，而且可以吹风。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交到朋友了，但我看得出来，那段时间里她真的很开心。”
　　“但可惜啊，开心的日子不长久。不久后，她妈妈因为劳累过度猝死，整个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顾时易紧抿着嘴。
　　“她妈妈死的那天，她不哭也不闹，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以为她可以挺过去，但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她就跳楼坠亡……据目击的学生说，当时她站在天台时，表现得很平静，好像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一样。手里攥着一小截白色的东西，看不出来是什么，但是跳下去后，伴随她身体的就只剩下大片的猩红血迹了。”
　　“……”

　　19
　　“她死了之后，被运送到医院进行尸检。法医检查出她身上除了致命的头部创伤外，还有大小不一新旧不同的青紫淤伤，就连内脏，也有受伤的痕迹。后判定，她在死前的两天内遭受过殴打，而且是群体性殴打。”
　　“学校知道后，立马着手开始调查，很快通过录像找到了施暴的元凶。那是一女二男，学校里有名的刺头，问他们为什么要校园暴力周堇，他们竟然一时回答不出来，最后才支支吾吾的说，是因为乐趣----他们成绩不好，经常因此被老师教训，欺负周堇使他们获得了极强的刺激与满足感；而且周堇性子软，家境贫穷，就算欺负了她，她也不会告诉其他人。所以，是最好的欺凌对象。”
　　“而这事情你之所以打听不到，是因为被学校有意压下来了---但凡沾了校园暴力的边儿，都有损学校名声。”
　　老头说到这里，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张过塑过的照片。
　　那是一张班级合体照，背景是升旗台，边缘已经发黄泛白了。
　　“我不知道你和周堇是什么关系，但是，我有预感，如果你们遇见，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给你看看她的照片吧。”
　　顾时易颤抖的手接过照片，不久后，在老头的指引下，在一群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脑袋中，找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孩。
　　----那个女孩，面容清秀，温婉如水，穿着一身洁白宽松的校服，在队伍的边缘站得笔直，如同一棵在青樟树群里傲然独立的白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嘴唇微扬着，连周身的阳光也好似被她感染，变得柔和起来。
　　顾时易看到她的瞬间，先是愣了愣。紧接着，一段记忆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快速闪过。
　　“原来她就是周堇……原来我见过她。”颤声说完，他靠着椅子向后倒去。

　　20
　　顾时易九岁那年的夏天，三十几度的高温天气，蝉声聒噪，有西瓜，冰棍，还有暑假作业……看起来好像与以往没有不同。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女子的话----那个女子使得那个夏天尤为特别。
　　那是一个放学的午后，斜阳西下，无处不橙红。
　　他与同学在路上玩着游戏。
　　两个警察，一个逃犯，两个人抓一个人，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否则就换身份。
　　玩到一半时，同学嫌弃他追捕能力太弱，气呼呼地对他说:“换人换人，你跑得太慢了，换我来追，你来网住他。”于是就与他交换位置，重新开始游戏。
　　可最后还是没抓到人。而且同学震惊发现，顾时易没抓到人不是因为抓不到，而是因为他走神了。
　　“你在看什么！”同学气愤地问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视线的尽头，是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女生特别地好看，一齐悠悠地走过来。
　　“哦，你在美女啊！”他大叫一声，音量之大把两个女生都吸引得看过来。
　　特别好看的那个女生还笑了笑。
　　“哇，哇，她对我笑了！”
　　顾时易淡淡地睨了自己的傻逼同学一眼，不说话。
　　这时候，一群穿着怪异的人突然出现在那两个女生身后。
　　“哎，他们要干什么”同学惊呼，顾时易也惊了，僵硬地愣在当场。
　　不久后，他们看见那群人气势汹汹地将两个女生围起来，挥舞着手脚，再过了一会，其中一个女生离开，留下特别漂亮的那一个，孤立无援。
　　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中，顾时易能够看见她脸上的无助与恐惧。
　　我要去帮她！他心想，就要冲上去英雄救美。
　　却冷不防地被同学拉住了左手，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母亲拉住了右手。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小孩子别多管闲事。”严肃地说完，顾时易的母亲就拉着他离开。
　　顾时易死活不肯走，嚷嚷着不能对邪恶势力坐视不管，但终究力气太小，身体太轻，母亲蛮力一使，就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提回家。
　　……
　　夜晚，月移中天之时，顾时易熊熊燃烧的正义感仍无法平复，于是吃完饭后趁着母亲忙碌，偷偷跑了出来，回到了白天玩游戏的地方。
　　远远望过去，他看见一个蹲在角落的身影，穿着白色校服。
　　她果然还在！
　　他于是兴奋地跑过去。
　　女子抱着双臂，埋着头；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眼眶通红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时易。
　　“你是谁啊”
　　“你不记得我了白天，我就在这里玩的。”顾时易喘着粗气说，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镇静。
　　而女子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最后才终于恹恹开口:“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想来看看你……咦，你脸上肿了。”
　　女子捂住脸，遮住没了知觉的一侧。
　　“你是不是被打了他们欺负你对吧”
　　女子淡然地摇摇头。
　　“你别怕，我可以帮你叫警察的。”
　　女子被他的天真弄得哭笑不得，忍住疼痛，挤出一丝笑容。
　　“谢谢，但不用了。”在清浅的月光下，那笑容好似透露着苍白。
　　然后她就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上面繁星满天，弯月澄澈。
　　“今晚的星空好美啊……”
　　“嗯，很美。”顾时易也昂起头。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女子忽然站起来，温柔地摸摸顾时易的头，然后就撑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迈着踉跄的脚步一步步远离。
　　月光之下，她的身影纤细而单薄，发丝似瀑布，一步一步，在九岁的顾时易看来，就像是天使走向了光明----这一幕是如此地美好，让他许多年后仍记忆犹新。

　　21
　　回忆过后，顾时易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岁，眼中盛满了焦糖般浓稠的悲伤。
　　“那些人最后怎样了”重新坐定后，他面无表情地问。
　　老头说:“被关进少管所了。”
　　“几年”
　　老头有些犹豫，怕刺激到他，但想到他终究会知道的，只好如实答:“一年。”
　　“仅仅一年”顾时易挑起了眉头。
　　老头点点头。
　　顾时易也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要了解的我都了解了，谢谢您，我该走了。”说完就起身。
　　他这样不符合常理地镇定，老头反而不知所措了。
　　“你千万不要做冲动的事，你还年轻，孩子。”斟酌过后他劝慰他。
　　但顾时易听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沉默地离开了档案室。

　　22
　　门外的天空一片湛蓝，美好得有些灼目。
　　顾时易凝视它的时候，感觉到心中有一块地方正在悄无声息地塌陷。
　　“你还好吗”他对着天问，忽然想到自己与周堇共同看过的那片夜空。无比确定她是去到了那里，而且此时此刻，像她这样善良的人一定有真正的天使在守护着她。
　　“我很好……就是很想念你。”
　　“一直没和你说，和你一样，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下辈子再见的话，希望我能生得早些，和你一般年纪，这样，就能保护你了。”
　　说完这些，他就笔直地向着远方走去。面容沉静如水，脚步沉稳如钟，眼中存留的一丝稚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逝不见，充斥的是满满的执著与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