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人面桃花 ...
-
人面桃花
八月十五,这夜的巫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镇民们齐聚在戏台子下,翘着个二郎腿,摇一把蒲扇,悠哉悠哉地等着一出好戏。
不出半个时辰,木偶戏班子伴随一片“噌噌锵锵”的锣鼓声出现。领头人先是朝看戏的大伙鞠了个躬,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才利索地领着班底退到布幔背后。
“巫女花甄斗魔兽孰湖第一场,开始!”
嘹亮的一嗓子后,从帘幔里头出来一个面若桃花,身穿红衣的女角。只见她手中握有一缕青丝,在艺人的控制下坐到了早已搭建好的微型椅子上。
女角咿咿呀呀地唱了几声,肢体动作尤其丰富,是在介绍自己的背景。而后她又站起身来,耍了一套剑,劈砍划刺招招有模有样,原本剧本里是没有这一段的,艺人为了凸显花甄的武艺高强特意加了进去。
“真像啊,这木偶雕得跟活了似的。”有人感叹。
一个虎头鼠目的人接话:“那可不,这耍木偶的师傅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至今都三十五代了不是?而且各位,我还听说啊,这巫女,孰湖几百年前那都是真实存在的,第一代木偶师傅当年就是身临其境才有了灵感,创作了这么一出好戏!”
“你可瞎说吧!”其中一个听众拆台:“这世界上哪会有什么神啊魔的。谁不知道女娲补天,精卫填海是骗小孩的;再说了兄弟,我们现在崇尚科学!”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大笑。
虎头鼠目的那人气不过,反驳道:“巫镇轶事有记载,巫女花甄死后化作青山守卫巫镇。山作侧躺美人状,头,胸,腰,臀,腿,没有一处是不与镇子口那座山对应的。要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
他说得面红耳赤,神情激动。
却仍有人嘲讽:“呵,你这话说得真好听,哪座山的形状不是‘玲珑有致的’?你看是美人,我看还是丑八怪呢!大家说,是不是?”
一阵热烈的响应随即响起。
虎头鼠目的人不说话了,他扫了一眼四周,接着推开一众看热闹的人冲了出去。
而戏台上仍如火如荼地表演着,演过了花甄用青丝编结成绳,保佑全族人民安康以及花甄勤练武艺,誓要让全族人民避过危难两幕。
艺人的炉火纯青的操作使得人物整体栩栩如生——飞天,挥剑,说话……每个动作都活灵活现。
接着是第三幕,孰湖出场。
书上孰湖为兽,有马的身子,鸟的翅膀,蛇的尾巴,以及人的面孔,尤其钟爱把人托举起来。
因为祖祖辈辈都把它认定为当年意图毁灭巫族的魔兽,所以它的形象一再被丑化。到了现今,就成了拥有裂嘴红鼻,短小身子的丑八怪。
戏台上的孰湖是从帘幕上方飞来的,吐着烈火,伴随着乌云密布。艺人们发出惊雷般的声响,轰隆轰隆。又模拟出孰湖的叫声,嚎唔嚎唔……这一下,恐怖紧张的气氛就生成了。
花甄剑指孰湖,大吼:“侵犯巫族者死!”
孰湖则高飞在天,盘旋良久,最后一个猛冲朝花甄而来。
花甄被托举上天,骑在孰湖背上。
之后,孰湖试图抖动身躯将花甄从高空扔下。哪料花甄臂力惊人,紧抓住自己不放。它于是恼羞成怒,冲入层层浓云之中。
……
到这里,第三幕结束。
锣鼓声再次响起,不似第一二幕时带着些许凄悲。反倒是振奋人心,激昂慷慨。
观众们的好奇心被钓足了,到了尾声,个个都拥在最前方,眼睛不眨一下。
“第四幕:花甄挥剑斩孰湖,巾帼不让须眉!”
艺人师傅洪亮高亢的嗓音极具穿透力,回荡在整个戏台上空。
下一秒木偶花甄大喊“呀呀呀!”右手握剑朝孰湖的背部直刺了下去。
它抖动着残躯哀嚎,在天空疯狂地抽搐。
接着兽血鲜红,洒满了大地。
它的身体渐渐消失,最后成为泡影。花甄则从高空坠落。
如若她是个凡人,必定摔得粉身碎骨了。可她不是凡人,是巫女花甄,她活了下来。
族民们因此劫难反而得福,疫病纷纷好转。万木复苏,连镇中久枯的河流都有了活水。
从那以后,巫族百年无灾无难。
……
木偶戏到此结束,师傅领着徒弟们走出布幕,致词道谢,看官们满堂喝彩。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个个都困乏了,纷纷离去。唯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仍坐在看台上纹丝不动。
她有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看模样便知道年轻时是个美人胚子。她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烁着泪光,却异常平静。因为面生得很,人们以为她是来巫镇旅游的旅客,没对她太上心。
所以没有人知道,木偶戏唤醒了她的记忆,那只属于巫女花甄的记忆……
九州南方有一个叫做巫镇的地方,里面住着巫族,与世隔绝。每一代的巫族中有一位巫女,她拥有预知灾难的能力。几百年来巫族人民和平安定,躲过无数次的天灾人祸,几乎都借助她的这一能力。
花甄今年17岁,是这一代的巫女。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被孟婆婆灌输一种名为“大义”的思想,即克己奉公,襟怀坦白。这思想如今根种在了她的脑海里。
由于身份的原因,她不能像其他同龄人一般无拘无束。她须得说话小心,做事谨慎,不能有失了身份。年纪大些的族民见了她低着头,年纪小些的则避她三尺以外,眼神中或带着羡慕,或带着不服气。
也的确,她没有上代巫女那般有本事。在同样的年纪,上代巫女预测出了三十年后族人即将面临灾难,而现在她的能力却仍如同一张白纸。
少数人发出无声的质疑,她故意不去在意——她内心的憧憬要她不仅仅驻足于巫镇。
她时常会在黑夜,静谧的时候坐在窗台眺望远方。远方处,巫镇古老的房子鳞次栉比,紧实不平,既质朴又神秘。周围环绕着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与蓝天一同包裹了巫镇,到了夜里会变成黑色的沉睡的巨兽,像是在守护着它。
她曾经被孟婆婆带到巫镇的边缘,那是一道高大威严的墙,坚固不摧。那时候的她以为远方就是这个样子的了,可现在想来她觉得自己错了。远方应该更加美好壮阔,像是《九州轶事》中描述的那样,商贸繁盛,车水马龙,威凤祥麟。
她希望巫镇也能变成那样。
……
正午时分,族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活酣然大睡。
花甄透过木窗看着在水车旁玩耍的孩童,手上同时不停地编织着青绳——巫镇有个习俗,自五岁开始,女孩每长一岁就要用自己的发丝编成青绳,缠绕在写有祝福的竹牌上,然后挂到神树枝头。这样一来,女孩们的祝福就能通过神树传递给上天,它则会保佑她们幸福安康。
半个时辰后。
一声“吱呀”从门口传来,来人探出个脑袋,是孟婆婆。
“编好了吗?我可见其他女孩早早地就把青绳挂出去了。”
“快了快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行!”花甄说话间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那其余的发丝于是在芊芊细手的勾,撇下弯曲,交错,连结……逐渐变成紧实的带着纹路的绳儿。
“你呀……就是懒得很。别人勤快编的时候你溜得不见人影,天南地北玩去。要不然以你的熟练程度,能拖到现在?”
孟婆婆走近后,移了张椅子坐到花甄身旁,数落她。
花甄脸也不红,笑嘻嘻地回应:“婆婆,这编绳可有一年的时间呢。我要是早早地编好了,被来吃食鸟儿啄去岂不是亏了?”
“你就贫吧!哪年你不是最后一个……我要是脸皮不够厚,早就被那群老太婆嘀咕的唾沫淹没了。你知道她们怎么说你的?说你……”
孟婆婆没再说下去,她微微皱了皱眉头,眼眶有些变红。
花甄于心不忍,把青绳放下,双手握住她粗糙的手,柔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在乎她们说什么,我只要你喜欢我就够了。”
她又继续道:“对不起啊,是我不争气,让你一直担心,还被她们说闲言碎语。”
说完,她自责地低下了头。
看花甄这样,孟婆婆反而不敢伤心了,生生地就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她活了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花甄伤心,毕竟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眼瞅着哪能哭?
她于是安慰花甄。
“傻孩子,你自责什么,巫女的能力是上天给的,什么时候给,给多少,由不得你。那群老太婆也就是敢在我面前抱怨抱怨,换了在你面前,她们敢乱说一个字?”
她接着把花甄的脸抬起来,直视她的双眼。
“你什么也不用做,保持原样就好。”
……
“可我的确……差了点。”花甄实在有些心虚,小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又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知道孟婆婆肯定会安慰自己。
谁知道孟婆婆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
花甄继续编着青绳,一旁的孟婆婆给自己倒了盏黑茶悠悠地喝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小孩不再玩水,改调戏狗了,而青绳编织的工作也到了尾声。
待孟婆婆把茶喝尽的时候,花甄兴奋地举起青绳,大叫一声:
“做好喽!”
“拿与我看看。”
她把青绳放到孟婆婆面前。
孟婆婆端详了会儿,说:“嗯,还不错。”
花甄立即表现出一脸的骄傲:“那可不……我是谁呀?!”
……
“写竹牌吧。”孟婆婆提醒说。
花甄反应过来,蹲下身子在尘封已久的木箱里“轰轰隆隆”鼓捣了好一阵,沾了一身的灰,才找到狼毛笔与黑墨水。
她把笔头咬在嘴里,全然不顾其上的尘灰,自顾自喃喃道:“该写什么呢?”
“此刻你想的是什么,便写什么。当然,还要遵从你的内心。”
孟婆婆的话给了花甄启发,下一刻,她从嘴里抽出笔,蘸了墨汁直接就在素净的竹牌上“行云流水”起来。
写完后,孟婆婆凑近一看,只见竹牌上赫然写着——望吾族平安度过劫难。
她欣慰地笑了笑。
接着,花甄就利索地把青绳缠绕在竹牌之上。
孟婆婆说:“走吧,我们出去。”
花甄以为她要陪自己去挂竹牌,很是感动,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走出了门外。
谁料一出门她便停了下来。
?
“我估摸着你大爷这个时候已经做好晚饭了,你早点回来吧,不然就只剩白饭了。”
……
神树生长在巫镇灵气汇聚的地方,与天界相连,虬结的树根遍布了整个镇子。人们说正是因为有了神树的存在,镇子才能在这几百年内历经风雨而巍立不倒。它又是神灵的象征,开花是福,结果是祸。人们会在树底抒发心愿,并依照神灵给的指示行动。
挂竹牌这种事情,对有这么多年经验的花甄来说已经算是轻车熟路的了。
可就算是富有经验,在她看来,路途的长途跋涉依旧不能忍受。
每每她到达了目的地,全身没有一次是不湿透,脑袋也没有一次是不晕的,仿佛气喘吁吁已成了到达树底下的必要条件。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花甄身心俱疲地躺在草地上仰视神树,喘着粗气,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了地面,渗入土壤。阳光从树叶缝隙间穿透下来,不仅照耀了昨夜遗留下的露水,也照耀了汗珠,它们均反射出剔透光芒。而不远处有乳雀啁啾,虫鸣风动。在这大好环境之下,她四肢大张眯了眼小憩。
一炷香的功夫后,她睁开惺忪双眼,拍拍屁股起身,自顾自道:“好了,该干正事了!”
随后,她身手敏捷地攀上神树。一步一个树疙瘩,一手一个枝头,好不稳当。
爬行的期间,她见到了女孩们写着祝愿的竹牌,密密麻麻地聚集在较低的高度,秀丽的字里行间是对族人们的祈福。
她估摸着女孩们是畏高,才把竹牌挂低。也知道自己可以爬得更高,继续无所畏惧地向高处爬去。
直至某个熟悉的高度,她才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她附近的枝头整齐地挂着的十几个竹牌随风飘摇,左右摆动,似跳舞的精灵。
这些都是她十几年来的“成果”,并且无一不是她亲手挂上去的。
她说对它们:
“你们还好吗?看看,我长大了……”
“灾难还未到来,这是值得欢喜的,却也更让我们担忧。族人们总是指望着我能预知出些什么,可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
“我多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些,这样我就不仅能保护他们,还能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你们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特别好看,人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到这儿,花甄心中五味杂陈,她抓住其中一块晃动的竹牌,那是她很多年前挂上的,字迹还很幼稚,龙飞凤舞。上面写着——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凝视了几秒后,她苦笑两声,轻轻地放开了它,把心中期冀埋藏在了某个角落。又从怀中掏出不久前写好的竹牌,小心翼翼地挂到枝头上。
“好了。”
她弹弹新竹牌,使它晃动。
正要下树,却在右上角瞥见一块奇怪的竹牌。说它奇怪,怪就怪在绑着它的不是青绳,而是一根实实的黑麻绳,乍一看还真辨不出分别。
花甄对着它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有些恼怒,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寻得了一块宝地做自个儿的秘密基地,却有人在你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来,肆无忌惮地鼓捣。
“我倒要看看是谁!”
她于是调整了姿势,探着个圆脑袋凑到那块竹牌面前。
却见上面有两行字,字迹遒劲有力,第一行是:花晨月夕,初见惊鸿……
她边小声念着边视线下移,正要读到第二行时,不想一阵大风突然而至,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竹牌给吹飞了!
“哎,别走!”
她下意识地要抓住它,可竹牌实在太轻薄,飘飞的速度快到她根本摸不到丝毫。于是匆匆下树,朝着竹牌被吹飞的方向狂奔。
这一路,她气喘吁吁,好几次差点踉跄跌倒,可是竹牌却飞得平平稳稳,还在最后不偏不倚落到了水井口,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花甄心中大喜,一个急冲就跑了过去。
哪知,上天又捉弄了她一次。
竹牌在她触手可及的瞬间被吹进了井里,而她也因为猛冲的原因,平衡感一下子没掌握住,同样一头栽了进去。
……
花甄不是没游过泳,可从来没溺过水。她不知道原来溺水会让她咳嗽,肺部如同撕裂一般,耳膜也要爆炸。并且还会变得无力无意识……最终,陷入一片幽森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花甄醒来,她觉得脑袋发晕,全身湿透,虚脱无力。
她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身子,陡然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随后她撑着双手坐了起来,并且环顾了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就在离水井不远的草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掉进井里去了吗?
怎么一闭眼一睁眼就上来了?
还是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一时间,无数个疑问涌上脑海。
她觉得脑子疼痛不已,像是被木箭狠狠钻过一般。于是轻按了会儿太阳穴,让脑子慢慢放松,也不再强逼自己去回忆。
就是这个时候,她看到在她的左手边躺着一块被水浸湿的竹牌,绑着黑麻绳,似乎是让自己掉进井中的罪魁祸首。
……
于是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剩余的一段文字。合起来就是——花晨月夕,初见惊鸿;甄女如玉,眷眷不忘。
这个瞬间,莫名地,即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花甄也感觉仿佛有一股清泉缓缓流上心头。
花甄将竹牌带回了住的地方,将它搁置在柜子里。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外漆黑一片,格外静谧。不得不说,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仿佛一切都是巧合,又仿佛是设计好的,环环相扣。
“唉……明天是不是要把它给挂回去?”
她坐在床边独自思索着,一下子竟不能决定。毕竟她也想知道竹牌的主人是谁,拿着它能找到更多线索也说不定。
可不等她想出个结果,一股浓浓困意便凶猛地朝她袭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眼眶润红。随后不自觉地向后一倒,眼皮子灌铅一般终于顶不住了。
第二天清晨,鸡鸣狗叫,阳光灿烂。
花甄醒来后偷偷地去库房里取了一壶花茶回房,翘着个二郎腿,一边品茶,享受着惬意早晨。
“好茶,好景,好时光!”
她忍不住感叹,身心刚开始要放松下来。
不料竟突然有人粗暴地敲击她房间的窗子。
“咚咚咚!”
……
这一声把花甄的大好兴致毁得完全,她头上青筋骤然暴起。
“谁呀?!”
“姑娘,是我呀,你大爷。”
……
见里头人没反应,这位大爷立马解释道:“我是你二大爷啊,前两天我们不是还在集市里见过嘛。”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花甄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记起来两天前就是因为这位二大爷的胡搅蛮缠,她和婆婆才被迫地堵在集市口左右为难,行动不得。众人像看猴一般地瞧自己,自己当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爷,您回吧……婆婆出去了。”她悠悠地撒了个慌。
可是“痴情郎”二大爷显然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他依旧乐呵呵:“这样啊,那你告诉我她去哪儿了,我去找她。”
“我也不知道,怕是和三大爷去酒肆喝酒去了吧!”花甄故意激他。深知情敌之间的芥蒂可不是一般地深。
话音落不过三秒,窗外果然发出一阵大动静。
紧接着花甄就听见二大爷以其粗厚的声音怒骂:“好小子!敢挖我墙角,我今天非得前账后账一块算!”
随后外头响起“刷刷刷”的摩擦声,开始像野兽磨牙,后来像是兔子在草丛中奔跑,渐行渐远,逐渐弱小,最终趋于平静。
……
“终于是走了。”花甄松了口气。可还是莫名地觉得心中不安。终于在将视线转移至木柜上,知道了原因。思索过后她几步过去将竹牌取了出来。
“我还是把你放回去吧,你终究承载了别人的愿望,我就这么扣着也不合适。”
正深思着呢,“咚咚咚!” 窗口竟又被敲了。
……
二大爷难道要死缠烂打不成?花甄心中大慌,一边谨慎地靠近窗台。
可等她挪到了,声音却停了。
“莫慌莫慌,花甄你只是撒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谎,既没杀人,也没放火,不是天理难容,二大爷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她安慰着自己,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可显然这种没有说服力的说辞无济于事。冷汗已经不知不觉遍布了她的额头。
她颤颤巍巍地摸上了插销,并在拔开后猛地推开窗户。
结果是,窗外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
……
“我真想不出谁这么无聊……”
她哭笑不得地探出个脑袋,左右观察。
不料这个时候,她的上方,缓缓落下一个脑袋,上面有着一张笑得十分诡异的男人的脸。
“啊啊啊!”
花甄骤然被吓得向后一弹,站也站不稳,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看到这幅场景,人脸的主人立马身手敏捷地从窗外爬进屋内,蹲到花甄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吧?”他的声音意外地温柔好听。
“没……没事。”花甄咽了一口口水,脸上的恐慌还未散去。
男人于是抚上她的脸,见她没有反应,逐渐加大了力道,最后竟变成了搓麻一般的揉搓。
“够了,够了……”花甄忍不住叫停,暴躁在瞬间完全代替了恐惧。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她问。
“孰湖。”男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却受到花甄无情的嘲讽:“你吹牛能不能自己先有个底,都不管别人会不会信。”
“我是说真的……”男人很无奈。
“那我说我是补天的女娲,你信不信?”
“不信。”
“对啊,那你还指望我相信你是孰湖。谁人不知,孰湖马身鸟翼,人面蛇尾,你全身上下没有一星半点是和它相似的,要我相信你是不是强人所难啦?”
花甄言语之中带着调戏的意味,质问的模样颇像街上的地痞混混,欠嗖嗖的。她也不知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自己就是有一种直觉——面前这人好欺负。
果然,男人无话可说了。
花甄于是嘴角一勾,拍拍屁股起身。
“行了,不管你是谁,我们是朋友了。现在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有正事要办,你别耽误我。”
“你要去做什么?”
花甄指指桌上的竹牌:“我要把它送回去。”
“不必了。”男人说话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什么不必了?”他的话让花甄摸不着头脑。
“那竹牌是我的,你昨天偷拿了回来,我就是来要回去的。”
“什么……什么偷拿,我没有。”花甄以她最快的反应速度瞪大了双眼盯着男人,理直气壮得仿佛偷拿竹牌的是男人而不是自己。其实这时候她已经心虚了。
“你没有……”男人忽地玩味地笑了笑。他把脸凑到离花甄不过两指的距离“你再说一遍你没有。”
由于距离太近,男人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全部覆到了花甄的下半张脸。她只觉得鼻子痒痒的,想要挠挠。可男人这个时候又直勾勾地盯着她,要她动也不敢动。
约莫两分钟后,花甄实在支撑不住缴械投降。她也不“气势汹汹”了,面带委屈地看着男人:“对不起,是我错了……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天都黑了我还能回去再挂上不成?”
男人却久久不回应。把急性子的花甄给急得:
“你这人,给个态度行不行……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还是滚油锅?一句话的事!”
“我不需要你干这些……”
“那你要我怎么样?”
“什么都不用干,像往常一样好好的就行。”
……
花甄反而为难了。
“别,你要是不这么说,条件流氓一些我都能接受,可你这……也太仁慈了吧。毕竟是我把你的竹牌从神树弄下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祈福,所以……你还是让我补偿你吧。”
“哦……条件流氓一些你都能接受。”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一挑眉,开玩笑道:“那肉偿行不行?”
话音还未落,花甄顿时表现出十二分的戒备,她下意识地用双手抱紧自己,后退两步。带着主观的看法,她觉得男人此刻虎视眈眈,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给囫囵吞了。
“切,你还真信。胆小鬼!”男人一摆手,被她过激的反应逗笑了。
“你你你……严肃点。”
“我现在就很严肃啊。肉不肉偿你自己选嘛。”
“当然是不啊!”花甄从骨子里都在抗拒。
“那也行,你陪我去种树。”
“啊?”
画风突变得太快,她一点儿没想到,这个说话随便轻浮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这么诗情画意的一面。
巫镇的外围栽种了一圈槐树,到了秋季,会开得洋洋洒洒,雪白洁净,与诗中的“袅袅秋风多,槐花半成实”倒也相差不多。可遗憾的是,现在不过三四月份,是没机会瞧见了。
“我说,你是不是早就预谋好的,连桃核都随身备着。”
到达目的地后,花甄眼见男人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裹得严实的核儿,脱口而出。
“是又怎样?”
说完,男人浇了些水在土壤表层,自顾自地用手开始刨坑。丝毫没有注意花甄因恼怒而似被黑气覆盖的面容。
这一刻,花甄觉得她应该收回“觉得他好欺负”的天真想法,综合他的斑斑劣迹,她已经能够十足十地确定,眼前这人不是柔弱小花猫,而是潜藏着残暴属性的豺狼虎豹,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一生气,拿自己开涮。
所以即使不开心,她也忍下了。
“怎么不说话?”男人忽然问。
……
“你怕我呀?”
……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花甄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在男人听来哭笑不得的话。
“你急什么,我都还没开始种呢。喏……”男人把全部的桃核儿都塞给了花甄,“你好生保管着,我挖好一个坑你放下一个,别多放了啊。”
秉承着补偿也要负责的不二宗旨,花甄接下了桃核儿,把它们端端正正地放在怀里。并按照男人的指示一颗一颗有规律给土坑投喂。
期间,男人低垂着个脑袋,保持着面部不动,身形不改的姿态,唯双手不停歇。从花甄的角度,她能够清楚地看到男人后脑勺与颈部间的优美曲线,以及他那张带着凛冽的剑眉,垂敛的桃花眼,时不时抿起的薄唇的脸,悠然之中透露出严谨。花甄承认,以前她是带着主观批判性看他的,那是怎么看也不顺眼。可现在不同了,恰逢“岁月静好”,面前这人安静下来瞧着竟别有一番风味。
她瞧得出神,哪料男人忽然抬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也不过电石火花了两秒,她便做错事一般低下头。
“你偷看我?”男人笑得春风得意,像是有了重大发现。
……
“没事,不用羞答答的,像是我欺负你了似的。我也知道,自己人见人爱,在女人中吃得开。”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勾勾手,要花甄抬起头来。
她却不动。
“愣着干什么,继续放啊。”他说。
反应过来后的她红着脸从怀中取出一颗桃核儿,放到土坑正中间。男人接着用手把方才刨出的土推回去,并压实。
最后还拍拍手,示意花甄挪地方。
“为什么要种桃树?”她忍不住问。在她这么多年的记忆里,巫镇外围均是雪白一片,若漫天飞雪。她不能够想象,当这里的槐树被桃树渐渐取代,净白转为桃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男人他笑了笑答:“槐花虽美,但所结花为白色。古代丧白喜红,如果真要追溯,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在原始社会人与野兽搏斗,在白天时他们会极其容易暴露自己的位置,十分危险。而红是火的象征,野兽畏惧火焰,可以保证安全。今栽下桃树,不久后桃红一片,为的不过是一个‘逃’字罢了。”
花甄听得仔细,一开始面色淡然,后来神色却变了。
她试探男人:“你说的‘逃’是什么意思?”
他答:“逃避,逃脱,逃离……都是。”
“那是说我们么?”这下她不愿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双眼直视男人的双目。
男人猛地一怔,不回答了,眼神在几次与花甄交汇后慌忙避开,而这在花甄眼中无疑就是默认。
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说:“你不是族内人,我从未见过你。可你却知道我族即将面临着大难,你究竟是谁?”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是孰湖,天上仙兽孰湖,无所不知,无事不晓。”男人说这话时像是在尽力克制着什么,声音低沉。
“好,既然你无所不知,无事不晓。那你告诉我,我族将会面临怎样的灾难?”
“对不起,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说。”
花甄随即冷笑:“好一个天机不可泄露,把所有的事情都给盖过……完美完美……原来你是个骗子。”说完,她恼怒地扔下怀中的桃核,远远跑开。
男人则站定在原地,看着远方花甄渐小的背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仅仅是这一瞬间,他所有的散漫不屑已经如断垣残壁般被洪水猛兽通通击溃。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的朋友和他说过——这世界不公平,老说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把女人也归入其中。毕竟她们最会勾男人的心,要他们鬼迷心窍,茶饭不思,活也不想干。不然,哪来的为让褒姒一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最初他把这当成个玩笑,直到后来他那朋友因钟情的女人惨死,他才真正相信。
“你要我真为难,我只想护着你,你却不信我。”良久,他自顾自喃喃。
第二天。
孰湖觉得自己可能有精神分裂症,因为一个时辰之前他分明已经灌输式地提醒自己“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可到了最后关头,听见花甄家的黄毛狗叫唤了两声后自己竟又鬼使神差地去找了她。
他是翻窗户进去的,天生具来的迅敏让整个过程轻而易举。他落地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走到床边,端详安静的少女。
兴许是时辰过早了,花甄还在熟睡,不去看她那悍夫打盹一般的彪悍睡姿,只瞧她柔软散落的头发,微微翕动的鼻翼,以及富有规律性起伏的胸膛,仿佛就是一只在沐浴阳光的懒猫。
孰湖心中有被她此刻的恬静与昨日的“山洪来临之势”的强烈反差刺激而形成的渴望升起,浓烈如酒,劲头足足的。
于是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让自己的双眼刚好与她的身躯齐平。
“甄女如玉,眷眷不忘……”他在她耳边轻声念起,声音如同停留在天山之巅的一缕细风,又和适,又沁人心脾。
这就是仙兽化身为人的一项好处了,说话的方式虽不同,声线却相似,带着令人沉迷的魔力。孰湖原是想借着这两句话让花甄睡得安稳些,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话不仅带来了天山的风,也带来了山崩。
这时熟睡中的女孩像是梦见了什么怪物一般,微微皱起眉头,头部不自觉地左右摇动。
口中还不断梦呓——骗子,骗子……
面对这不在预知范围内的情况,孰湖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看来我昨天真是让她伤心了。”他叹了口气,原本那一副风流公子游戏人间的模样沾染了些许悲悔,显得本分了些。他打消了求原谅计划,在深深看了花甄一眼后,一如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了。
之后三月有余,孰湖没再来打扰花甄。
他每天定时定点地去给桃核儿浇水,少许,以确保自己每天有事情做,又不会让桃核儿被“淹死”。
浇完水后,他就会坐在那一片花树地上。有时候看看桃核儿发芽的情况,有时候掰掰手指头数着天数,或者,爬到最高的槐树上,从最高点眺望整个巫镇。眼看太阳初升,云开雾散,艳阳高照,晚霞斑斓,星移月明……当然,除了天空,他最常看的地方就是花甄家的方向,同时也是神树的方向。
那是正北方,浩气生出,灵气聚集。而灵气汇聚的地方无疑会招惹许多鬼怪恶灵,它们一向不安分,渴望灵气如同水蛭吸血,恶虎食肉般是本能反应,也是“毕生追求”。幸而,神树的灵气既能招惹他们,又起震慑作用,这也是巫镇几百年来不受恶灵侵扰的缘故。
可最近,孰湖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它们的数量增加了。以往,恶灵的数量不过六七十,数值在这之间浮动,现在看来它们已经突破百只,气焰大涨。恶灵的煞气更是如同罩布一般遮盖着整个巫镇,处处透露着不为人所注意的隐晦的黑暗,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他出手收拾了那一众恶灵,将它们粉碎成灰,并埋在神树底下,供它生长。
……
当他再次眺望北方的时候,残阳如血,浓烈诡谲。那些笼罩巫镇的黑暗已然消失不见,天空恢复了原来的澄澈。
一张写了字的枯叶飞到他的面前,上面端正地写着——天意不可违。字是金黄色的,闪耀着流光。
他翻到背面,看到了早已料到的“跂踵”二字,笑了笑,把枯叶捏碎。
天意不可违么?真严肃啊……
可我既然已经违了,就没想过会有回头路。
他把视线投向某个方向。
只见远方,花甄从窗里探出个脑袋与下面前来讨糖的孩童交谈,她抓起一大把糖高高洒下,底下哄抢一片。待孩童心满意足地离去后,她迎着落霞,一颦一笑都是风景。
……
又过了一月。
桃核儿未发芽,槐花先开了。一绺一绺地垂下,芳香洁白。蜂儿前来采蜜,虽然是嗡嗡嗡地不停地叫着,但孰湖却不觉得烦躁,反倒庆幸今天有伴儿了。
因为太过沉醉其中,他没有注意到路过此处,此刻正在树下定定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绷着个脸,眉宇间透露与年龄不符的英气,皮肤颜色有些黝黑,身形不知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结实多少倍。而一旁的女孩则矮了他一个头,长得十分水灵,细皮嫩肉的像是个千金小姐,妥妥的风格迥异,不像是一伙的。
男孩胆子大些,朝着孰湖叫了一句:“你是谁?为什么在树上?”
这一声把孰湖叫得回过神来。他瞟了一眼树下这对奇异的组合,先是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经历了一阵长时间的反射弧后,才说:“孰湖,看风景。”
孩子们对视一眼,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孰湖是谁。
他见他们一人背一个竹背篓,那背篓大得能把他们自己装下,里头装着又白又绿的草,似乎是白花蛇草,土茯苓,甘草等平平常常的清热解毒的草药——在神树那块区域极多。心生好奇,便主动问:“你们采这么多草药,莫不是家中有患病的老人?”
两个孩子又对视了一眼,对这个问题没有立即回答。他们那带着戒备的面孔仿佛就是在告诉孰湖——你可能是个坏人,我不能告诉你。
孰湖无奈,也不逼问。抱着一种你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我又不是非得刨根问底的无所谓心态,悠悠然地就那么坐着。
一阵沉默后,男孩果然把女孩拉走了。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知道又变成孤身一人,有些失落。
然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准备闭眼小憩,哪知地上掉落的一个青雀如意荷包就这样明晃晃地进入了视线。
他一怔,估摸着这是那女孩落下的,跳下树把它捡起来后仔细端详。却越看越觉得眼熟——青雀兰花图样,如意形状,还有一个没有收好的针脚……这不就是花甄房中摆放的嘛!
于是抓起荷包缓缓地站了起来,又纠结了一阵,才沿着两个孩子离开的路线追了上去。
孩子们脚程不如孰湖快,原本也没走多远,忽地一下就被他赶上了,还不知晓。
孰湖也不做声,就默默地跟着。
小半个时辰后,两个孩子终于到达目的地,那是一家小药铺,从里头散发出的浓郁的中药气味。平常人要不是抓药看病的,一般还都不来这块,毕竟这草药的气味威力不可小觑,谁没事来自找折磨?而孰湖是仙兽,嗅觉本就异常灵敏,几丈外便可闻见饭香的那种,此刻到了药铺附近更是煎熬非常。
他立足于门外,捂着鼻子泫然欲泣。
两个孩子则人小鬼大,进去后与老板问候了两句便开始交谈起来。
孰湖知道这了解情况的时机不能随便就丢了,以视死如归状从怀中掏出一张人皮面具糊在脸上,大步一迈就进去了。
老板脸色不太好,两个小鬼脸色更是不好。
这是孰湖的第一感受。
他听见老板无奈说:“我这是真没有啊……谁有生意不做不是?你们不如去别的药铺瞧瞧,趁着天还没黑,人家没关门。”
男孩却说:“我们前几日去了镇里大大小小的药铺,都说是没了佛灯根的存货,供不应求。他们告诉我,月初时您家进的货最多,要是您这儿再没有,我们,我们……”
他没把话说下去,低着个头可怜兮兮的,看得直叫人心疼。
老板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眉间皱成川字形,满面悲悯。他当然也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见小孩“无路可走”怎么会不想出手相助,可他着实没法子。
最近镇子里流行出一种怪病,得病之人会眼红耳赤,神志不清,白天全身发热,热汗缠身,晚上则全身发冷,犹如坠入冰窖。镇上几个有名气的巫医轮番来瞧,一律看得是毫无头绪,直晃脑袋——既不知病由,也不知如何医治。只好先开些热感的药缓解。
也是误打误撞的,一个得病之人的儿子,不过八岁大小。在母亲外出讨生计时,负责照顾父亲。因为家中药材都摆放在一角,他又不识药草,胡乱一抓,就不小心在煮药时多放了一块佛灯根。没想到父亲喝下后身体有明显好转。回家后的母亲知道情况后于是在每次煮药时继续加入,不出几日,这个孩子的父亲又能下地干活。
要知道,街里一旦有八卦婆,邻里之间就不会有秘密。这件奇事很快被传了出去,于是乎得病的为治病,没得病的为以防万一,纷纷疯抢佛灯根。各大药铺里排队买它的人一眼都看不完。一些人甚至从这其中抓住了商机,跑去巫山,神树附近将佛灯根挖出以高价售卖。一个星期下来,巫镇内的佛灯根几乎被挖空了。可现在一看,需要用它治病的人仍很多,说供不应求都是好听的说法了,其实只有求,哪有供?
从两个背着竹蒌小孩刚踏进他家店铺起,老板就能够猜出来,他们一开始是想挖佛灯根来着,可惜没找着。无奈之下才选择采其他草药来自己这儿交换。
“你们回去吧,我也没办法……”他闭着眼说。
女孩轻轻地扯了男孩的衣角。
男孩抬头看她,见她两眼泪汪汪的,却不哭不闹,失落地默默拉起她就要离开。
哪料这个时候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说话了,声音高得很,显轻挑,像是在故意夹着嗓子似的。男孩与老板这才发现这位客人站在门边儿许久了。
“小小的一块佛灯根都拿不出来,还是药铺么?”
这人自然就是戴了面具的孰湖,他有意要引起两方注意,特地这么说。
老板显然没有料到来者开口就如同火箭筒一般,直冲着自己而来。
心累得很,也不想多做解释:“小店无能,确实是拿不出的,见谅了。”
孰湖也不回应他,把头一转,直勾勾地瞧着男孩,玩味地说:“你……想要佛灯根?”
男孩直点头。
“我能找到,不过你得告诉我你用来做甚?”
“能找到”三个字的诱惑力真不可小觑,男孩急于求药,什么戒备警惕都飞了,一股脑地把原因都给倒了出来。
“我是孟婆婆的孙子,她得了病,没有足够的佛灯根医治。花甄姐姐于是给了钱叫我们去买,我们买不着,就想着自己去挖。可是……可是都被别人挖走了,我们只好采草药来换。”
一段话说完,男孩以一种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孰湖,抿着嘴巴,似把孰湖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孰湖却没看男孩,他瞥向某个角落怔了怔,恍惚间面上产生了柔情。而后又一本正经地对男孩说:“你现在带我去见你的那个……花什么姐姐,我与她细说怎么取佛灯根。”
“可,可是……”男孩似乎不想花甄牵扯进来,支支吾吾的。却被孰湖一句话噎住:“可是什么可是,你要我带你们两个小屁孩去不成?我可不想路上还给你们穿衣喂奶的……要想快点治好你婆婆的病,就莫废话。”
男孩被说得脸一红,只觉得面前这个少爷说话又直接又戳人腰窝子,和自己那花甄姐姐倒有些相似。细量过后也不废话了,牵起女孩就在前头走着为他带路。
孰湖走过许多次通向花甄家的路,第一次被人带着,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几次在后面偷偷检查面具,生怕到时候花甄识破。又想着到时候该怎么开口圆谎,怎么表现得自然些……然后就开始莫名地焦头烂额起来。
女孩一向比男孩细心些,孰湖动作一多了,女孩就察觉了。她戳戳男孩要他回头。
男孩一回头,看见孰湖用一个巴掌盖住自己的脸,面相狰狞。不免吓了一跳。
“您……干嘛呢?”
孰湖动作一滞,有些尴尬,:“哦,太阳太大,我遮一遮。”
男孩女孩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阴天蔽日,无话可说。
到花甄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男孩在底下呼了几声,花甄从窗台探出个头来,一缕头发散在额前。
这情景孰湖看过无数遍,远的近的,她开心时,她不开心时,他都见过。
他微微低下头,没敢直视她。
随后,男孩隔空对花甄简单地说了两句情况后,她就脚踩木梯咚咚咚地下来了。
花甄抱着手臂,在看向男孩前虚虚瞥了一眼孰湖,问男孩:“他说要带我们去找草药?”
男孩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什么迅速摇摇头:“不是我们,是你。”
“哦……”花甄把视线完完全全转移至孰湖身上,打量着他,见他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没有哪个是特别好看的,凑在一起也是相貌平平,不过倒莫名的顺眼。
“你只要我去?”她问孰湖,语气平淡。但孰湖就是陡然有一种被严刑逼供的感觉。
“对。”
“我们去哪里?”
“巫……巫山。”
“可小北说巫山的佛灯根已经被挖干净了。”
她带着疑惑直视孰湖,发现他好像是在躲着自己似的,视线就是对不上自己,可态度又极好,不像是自大狂妄的人。
孰湖解释:“以往镇民上山采药的区域是在外围,大概就是半山腰以下的位置。殊不知巫山还有个内围,种满了珍惜草药,每一棵都非凡品。只是因为里头太多凶恶的飞禽走兽而被秘密封锁。”
这话一出,花甄眼睛微眯:“这事情我作为巫女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啊……我也是听上一辈说的。”孰湖挠挠头,掩饰紧张。
她点点头,只知道能寻得药才是最重要的,不再多说什么,回头对两个孩子交代了些话,末了亲昵地摸摸他俩的脑袋,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交给他们。
孰湖听见她说:“你们要好好照顾着婆婆,一日三次药,哪些先下哪些后下我告诉过你们,千万别煎干了或者煎生了。她后半夜要翻身的,你们若是醒着就给她擦擦身子,不擦也行,第二天洗就好了。二大爷不时会来,你们也不用拦着。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互相照顾,要好好的,知道吗?”
两个孩子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随后在花甄恋恋不舍的目光里上了小楼。
“走吧。”花甄对孰湖说,见他还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于是凑过去,来到他的面前。
“想什么呢?”
孰湖被吓了一跳。
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没什么,走吧。”
花甄挑了挑眉,朝着孰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安分地跟在他身后,让他带路。
巫山比神树更远,位于巫镇边缘,气势冲如牛,直指天穹。里头蛇虫毒兽横行,毒草毒雾遍布,葱郁的绿色罩布下不知藏有多少神秘凶险,若非是对山内复杂地形非常熟悉的人,是不敢去的。而它与其他边缘景物不同的是,它自己便可称为边缘——它是巫镇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只需要翻过去,便是另一个新的世界。不过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去尝试,原因无非是里头太凶险,深入就相当于送命。
花甄在脸上戴了块面纱。那些路上遇到的镇民,单独的,三三两两的,老的少的,似乎都对她脸上用来掩饰身份的面纱十分感兴趣,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久而久之,花甄就有一种被当成猴儿示众的感觉,特别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姑娘其实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孰湖见她满头大汗,热得慌却还蒙住脸,忍不住说。
“你懂什么,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花甄说出来后都觉得自己是嘴硬了,她也没想到遮住了脸反而更引人瞩目。
她见孰湖回头略忧虑地看自己,莫名地心生烦躁,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扫到他的上半身。如果撇去相貌不说,单看颈部的弧度,腰身的形状,她觉得很是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们以前见过吗?”她越想越迷茫,竟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没有见过的。”孰湖迅速转回头,只留下个背影给花甄。他以为是自己的脸露出了破绽,哪里想到……
后面跟着的花甄依旧不放弃,苦苦回想,表情简直和被强制要求背书的书生无异。也就是一瞬间的灵光一现,她脑中白雾一样的混沌被某种东西驱散,只留下清明。
是他?
花甄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几秒后果断否决了自己的猜想。
不可能的,他那么臭屁自恋的人,和前面这位连说话都支支吾吾的人完全不在一个画风里。
一定不是的……一定不是。
可花甄再怎么暗示自己,怀疑还是不能完全消去。
她于是两大步向前,把孰湖拉住。
这个动作把孰湖全身弄僵了,他定住不敢动。
“转过头来。”她说。
他心说糟了糟了,肢体有些不协调地照做。
两人面面相对,花甄开始细细打量孰湖。
一阵沉默后带着些遗憾叹道:“你长得是真不如他好看啊……”
……
两人继续赶路,花甄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孰湖身上,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花甄看了看头顶太阳,知道快到了,眉宇间越发凝重。
她从怀中掏出一瓶治疗毒虫叮咬的膏药,扔给孰湖:“拿着,进去后小心些。”
孰湖点点头,虽然知道自己根本用不上这玩意儿,但还是把膏药小心翼翼地收好,宝贝似的。
至暮色降临时,他们终于到了巫山下。花甄从山脚向上望,油然而生出一种心胸豁然贯通的感觉,却又不免因为它的巍峨幽森而心生戒备。
“我以前不曾来过这里。”她忽然说。
“我……我也不曾。”孰湖觉得自己不算是撒谎,毕竟他降临凡尘时的落脚点是山脚,而不是山里,这两个地方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走吧。”花甄拾了根长木棍撑着,原先是要走到前面的。不过被孰湖突然的一个快步交换了位置,就变成了她在后头。
药铺老板的话果然不虚,巫山外围的佛灯根被挖了个空,现在这山下的土壤都是疏松的。花甄走着走着就猝不及防陷入几个坑,一开始还不动声色,后来实在忍不住把脚拔出来后破口大骂:“这群龟孙子,把巫山都毁成什么样了?!我回去得好好说说这个事,立一个条例——不得采摘过度!否则以后佛灯根连苗都挖干净了,还怎么长得出来?”
孰湖忍不住笑了,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会觉得花甄此刻恼羞成怒的模样着实泼辣可怕,可他却不这么认为,只觉得她爽直得很。兴许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笑,你还笑……”花甄眼神凌厉地对上他,他心道不妙,立马恢复一本正经的神情。
没过多久,空气中有白雾出现,越发浓郁,使得前方的视野变小。
“这不是毒雾,是迷雾……”花甄提醒,她之前在下楼前就拿了些东西做准备,包括罗盘,小刀什么的,现在正好有了用场。
她用罗盘判断着方向,一路深入,每隔五十米用小刀在树上刻一个痕迹。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沙沙沙的急促而又细微的声音,像是某种蛇一般的爬行动物,并飞速地朝花甄所在方向奔来。
花甄与孰湖背靠背,全神贯注,不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
而那声音越接近,他们越意识到——它不是从一个方向来的,是四面八方!
就在某一瞬,四周草丛里蹿出粗壮结实的黑色藤蔓,带着倒刺,冲两人袭来。
花甄一个跳跃翻身,避过预备缠绕其脚底的藤蔓。刚落地,另一边的又飞速地就地腾空袭来,目标转变为她的手腕。她于是利落地抽出刀挡于胸前,一边注意脚底,在藤蔓“得手”前挥刀斩下,一截儿喷出黑色汁液的藤蔓就掉落地面,抽动了几下才终于不动。
“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花甄当然不是真的发问,只是这东西她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攻击力还不容小觑,一下子心态崩了,忍不住大吼一声。
一旁镇定的孰湖认真回答:“我猜这应该是蛇藤,既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既带藤蔓的缠绕性和极强的繁殖能力,又具备蛇的爬行能力,是巫山这么多年来孕育出来的新物种。之前就听到有采药人说起过,他们说这玩意儿怕血。”
“血?人血?”
“不错。”
话音刚落,孰湖就看见花甄毫不犹豫地拿起小刀朝自己的手臂割去。
“你疯啦?!”他冲到她身边阻止,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腥红血液自一条割口流出,在地上迅速滴下印记。
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那原本在附近的黑色藤蔓纷纷缩了回去,仿佛蛇被当头一棒,知道敌不过,识趣退场。
见此情况,花甄嘴角一勾,挥动着双手,高兴得差点要手舞足蹈起来,却被孰湖一把抓住。
他带着愠色从自身衣物上生生扯出一块布条,匆匆缠绕在花甄的伤口上。把她的手臂包得跟一段藕似的,又大又粗。
花甄哭笑不得,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不是丑了点?”
孰湖则看也不看她,语气不重不淡:“我虽然说血可以驱藤蔓,可却没说非用它不可,你就不能把我的话先听完?”
“哦……可是现在也奏效了不是?只要能击退它们,我受点小伤算什么?”花甄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心中感谢,却也是真的对自己的伤不以为然。
“走吧,我们快走。”孰湖将伤口包扎好后,忽然说。
“?”
“血虽能驱得了藤蔓,可你不要忘了,这里面大多数的虫兽可是嗜血的。地上的血味不久就会吸引它们过来……”
花甄被点醒,不敢再停留,立马又继续前进。
……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已然全黑。漆黑的帘幕上点缀着几颗闪亮的星子,大小不一;还有一轮弯弯的明月,边缘围绕着清冷的光圈。
白雾在两人离开蛇藤蔓的袭击地不久后就渐渐地散去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花甄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眼界也变得开阔。她忽然想到,如果没有周遭聒噪的虫鸣,自己也不需要迫切地寻找佛灯根,这兴许算的上是一个美好而静谧的夜晚。
“再上去就该进禁地了。”孰湖平静地说,“那里面恐怕更加凶险,我们要多加注意。”
花甄点点头。而后她见孰湖把视线从自己的脸转移到了手臂,心中猜到什么,便抬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放心吧,没事了。”
“你进去后不可莽撞。”孰湖又一次正色,一张脸除了嘴唇动了动仿佛是就静止的,这也让他莫名地看起来像是在故作严肃。
惹得花甄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像极了小时候教我念四书五经的老夫子。哈哈哈……”
“我总比他年轻些吧……”孰湖苦笑。
“嗯,不过你那责令人时的腔调真是老气横秋。”
“……”
两人一路时不时斗两句嘴,终于一炷香功夫后到达了巫山内围。
封锁巫山内围的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坚固非常,由上代巫女秘密设下,要的就是外面人们进不去,里面的野兽也出不来,两个空间的生物各自繁衍发展,互不干涉的效果。可花甄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一个不小心就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她捂着脑袋哀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孰湖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过去把她拉起来,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听我的活该。
随后他伸手一挥,空气中陡然生出一团火焰,熊熊燃烧,把那道看不见的屏障熔出了一个大口子。
把花甄看得是目瞪口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给撞出幻觉了。
“你你你……使的什么妖术?”
“学过些许本事,雕虫小技罢了。”孰湖不想过多地解释,说完后直接拉着愣在原地的花甄从大口子进入。
两人一进去,那大口子就瞬间自动合上了。
可惜花甄看不见——她只知道眼前这人随手一挥就把屏障破了,实在了不得,心中对他的敬佩也油然而生。
“不知仙家修的哪门功法?”
“这么厉害能不能收女弟子啊?我还是有点意愿的。”
……
“唉,你怎么不说话了,我是在认真地问你问题!”
见孰湖软硬不吃,花甄也识趣地安静下来,却一边跟在他后头一边心中大骂:“臭石头!”
而后走了不过几步,她的肚子好巧不巧地响起来,咕噜咕噜,悠长响亮。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过早上用了早餐,中午还没吃就启程了,直至现在。
她有些尴尬地捂起肚子,见孰湖没有“恰到好处”地回头,对他的抱怨生生转变成了感激。
感觉到脚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爬动,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大蝎子。一个飞踢就把它甩出老远。
孰湖问:“怎么了?”
“哦,一只小蝎子而已……”花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不远处爬来的蝎子大军,黑压压一片,千军万马,来势汹汹。一瞬间头皮发麻,鸡皮疙瘩也掉了一地:“得,这下不是一只了……”
孰湖给她指了一棵树,示意快爬上去躲躲。花甄得令,手脚灵敏地就蹿了上去。
她原以为他有什么法子能驱逐蝎子大军,站在原地威风凛凛,没想到不过一秒就示了弱,爬到了自己对面的那棵树上。
……
蝎子爬行的速度不慢,加上数量多得惊人,声音凝聚起来就犹如天雷滚滚,场面十分壮阔!
“这群玩意儿哪里来的?迁徙不成?!”
孰湖也是满脸的疑虑,二丈摸不着头脑.:“按说它们应该躲在更潮湿复杂的地方,怎么会大规模地出现在平地?不管了,我们按兵不动,等它们过去吧。”
花甄给了他一个白眼,心说我们连兵都没有,哪儿有动的机会。
而蝎子大军终于爬到树底下。由于四周只有天上遥遥的月星光照着,花甄也就是刚好看得到它们的存在,至于它们之间进行了什么群体性的交流,那是得需要千里眼才能看到的。
她没想过原本要从树底下爬过的黑蝎子会突然对自己所在的大树感兴趣,拖家带口地从树根处开始爬上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她先是被这种跌宕起伏的情节震惊到,然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小命不保,顿时欲哭无泪。
眼见几只蝎子就要逼近自己,她手脚慌乱地继续向上爬,到了最高处,只觉得真的是“高处不胜寒”。又飞快地瞥了一眼地面,知道如若地上有一丁点儿的位置给自己跳下,哪里用得着“高处不胜寒”?
“你你你……它们怎么只往我这棵树上爬呀?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难不成还是上辈子灭了它们全族么?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看见孰湖那和自己这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场面,她登时口不择言了。
“你别慌,这些蝎子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嗜血蝎,外壳坚硬,带着剧毒不说还凶残,战斗力极强,估计是被你手臂上的血味儿给吸引去的……你刀子还带在身上吧,现在把它扔给我。”
花甄不明所以,却乖乖照做了。
她见孰湖不由分说在手臂上划了几道大口子,血液哗哗直流,那腥味一瞬间就能闻到,和他一比,自己不久前受的伤简直小菜一碟。
能吃大盘的红烧肉谁还去老鼠身上找肉吃?蝎子们果然“情变”,把注意力全部转移至孰湖那儿。
“你别……”花甄见蝎子从自己这棵树上下去了,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直勾勾地看向孰湖,情绪大多是恼怒,仿佛在说你这他妈的也算是办法?
孰湖则眼神四处躲闪,就是不看她。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花甄万万没想到的。她见孰湖借着小小一根树枝为支点,纵身一跃,后背似乎是生出了一双翅膀,轻灵地就从一棵树跳到了另一棵树。他手臂上的鲜血洒落地面,蝎子们一哄而上,像是碰到了什么从未见过的美味。堆叠成黑压压的一座小山抢夺,十分具有戏剧性。
两人等它们吃得一滴不剩,不过是眨眼功夫。没了食物的它们又继续张牙舞爪地前行。
他们则从树上跳下,都松了一口气。
花甄拉过孰湖的手臂想要瞧瞧伤口,却发现它已经愈合了。
“这……这是……”
孰湖没料到这一点,自认疏忽,连忙把手抽回,不说话。
花甄那心疼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意味不明。
“你不解释解释?还有刚才,我没看错的话你背后有一双翅膀吧。”她绕到孰湖身后查看,“怎么现在又没了?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学来的伎俩。”
孰湖无奈,沉默了一阵后倒有种豁出去的感觉。
“其实,有些事情我没坦白。”
“说说。”
“就是……”孰湖心道我一两句话是解释不清楚的,不如直接采取行动。
所以下一秒,他闭上眼睛,周身骤然生出一道的流光,环绕全身,像是流动的小瀑布,而瀑布之上又有七彩霞光。
他的身后展开一双洁白的翅膀,依花甄之后的说法就是又大又长,很有气势。那翅膀扑腾了两声,扇起一阵风,卷起地上细碎的杂草。
还没完的是,他的手脚变成了马一样的四足,尾骨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蛇尾,表面滑且有光泽。
整体一看,唯有头是个人样。
花甄被吓得不轻,直接晕了过去。她要知道真相是这么个结果,怕是打死也不会想要知道的。
孰湖叹了口气,只觉今天自己实在叹了太多口气,都快要习惯去收拾烂摊子了。走过去用蛇尾把她轻轻卷起,放到背上,然后带着她腾空起飞,俯视了一眼下空,朝某个方向飞去。
山中洞穴,乱石嶙峋,水声澹澹,青苔蕨类小蘑菇生长在潮湿的角落,如同安静的精灵,可谓别有洞天。
花甄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嘴里一阵凉意,有很舒服的液体流进去。醒来时发现孰湖就在自己身边,捧了一手的水在喂自己。
孰湖愣住了,知道不久后花甄就会从刚睡醒的迷茫中出来,表情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看了。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退。
不一会儿,花甄完全清醒过来,她脑中快速闪现出晕倒前的画面,脸色果然如同吃了生苦瓜似的。
她带着惊惧将视线转移至眼前人,见他不再是那幅惊世脱俗的模样,而是正儿八经的人的样子。
“你……别过来啊。”她声如蚊蚋,警告都不成警告。
孰湖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可还是觉得脑壳子疼,后悔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可还是不过脑地和你坦白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怕我,我又不会伤害你……”说完,他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点点的委屈。
花甄是个外表,行事作风看起来都十分泼辣的女子,一般这种人也大多是“刀子嘴豆腐心”,“外表是大老虎内心是小白兔”,她被孰湖这一说感觉自己有点不是人了,毕竟人家的确从没伤害过自己,甚至还保护自己。
“我也不想,可你那模样也太……太渗人了吧。你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孰湖从小到大,也算有不少的仙界人界的朋友了,哪一个见了他真身的不是大呼“风流倜傥,骨骼惊奇”,没有谁会像花甄这样直白地嫌弃自己的模样。登时自信心大受打击。
像是为了端正她态度似的,他置气道: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孰名湖,就叫孰湖!人们称我为天上仙兽,马身鸟翼,人面蛇尾,我长这样,你怕么?”
……
花甄一时有些消化不了,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说你叫什么?”
“孰湖!”
花甄记得某个人和自己说过他叫孰湖。
孰湖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凑到她的面前,说了一句:“这回你不用偷看我了。”然后抛掉了所有的犹豫,果断地从脸上把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这一瞬间,花甄觉得自己的脑袋像被雷劈开瓢了,又像被人当头一棒,心跳因为震惊空了几拍。
然后她一头倒下去。却没昏,只木偶似的躺着一动不动,看着头顶的钟乳石群。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要是知道我是谁就一定不会出来了……我一开始也没骗你不是,我说我是孰湖你还不信……唉,其实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就是用了假身份骗你,让你以为我是清姨的儿子,这一点我很抱歉。”
孰湖自顾自地在花甄旁边喃喃,说完看了她一会儿,就静默了。
长时间山洞里只有水滴石头的声音,连风也不吹了。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虫鸣,微小又确实存在。好在月亮没有吝啬将清冷月光投向山洞口,孰湖就看着这薄如蝉翼的剔透光亮生生坐成了一尊佛。
花甄眨了眨眼睛,终于在很久以后将面无表情变成了面带恼怒。可这恼怒却又不是真的恼怒,略像是一个人抢了你的糖又还给你,你非得做出什么表情来让那个人知道你介意了。她于是上半身直挺挺地爬起来,朝着面朝洞口的孰湖后背踹了一脚。
他给踹得差点倒了。可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对花甄终于动弹了这件事情特别高兴。
“醒啦?不是……动啦!”说完他有点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
花甄说:“你又骗我。”
孰湖说:“下次不敢了。”
花甄说:“你还敢有下次?”
孰湖仿佛大难临头:“没有了没有了!”
花甄问:“你之前都在干嘛?”
孰湖知道她指的是两人吵过之后互不来往的那段时间。
“种桃树……它现在很好了,我出来前还特地雇了个人照顾它。”
这话一出,花甄不知怎么又沉默了,不过这沉默很短,过后她语气沉重地说:“之前不信你是我的错。”
“不怪你,我的锅。”
“我说我错了就是我错了,你别瞎说。”
“好的……”
孰湖眼珠子转了转,不知又打着什么鬼主意,有些贱兮兮地说:“我这样好看些了吧?”
花甄挑了挑眉,都懒得看他挥手给了他脑门一个巴掌。
“我说真的,是不是好看些了?”孰湖死性不改,一有机会皮就口不择言,什么轻浮下流的话都说得出口,这都算是轻度的了。
她终于认真地去打量了他那张面泛桃花的脸。
这个瞬间,仿佛看到了两人在槐树底下的那个画面——他认真地挖着土坑,自己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一边惊叹世界上还有这样好看的人……
“臭不要脸。”她嘴上这么说,把孰湖弄得委屈巴巴的。
可是又笑了笑,颇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你起来,变个身我看看。”
“你不是嫌丑吗?”孰湖不太情愿。
“我几时说过丑了?我说的是渗人,渗人。不过谁让你的模样这么惊世骇俗,我就是个小镇子里的人,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当时接受不了也有因,有因……”
纵然知道这是表面借口,孰湖心中还是有了慰藉,应花甄要求现出原型来。
如果说孰湖第一次变身时花甄只顾着惊讶,没能仔细看,那么现在仿佛就是她研究“新物种”的现场。
她伸手触摸了那对大翅膀,发觉柔软的羽翼之下带着热度,翅尖一颤一颤的,特别神奇。接着又沿着大翅膀一路下摸,摸他那光滑得跟搽了油似的鬃毛,和一条马腿,那腿向前踢了踢,形成流畅优美的线条,她觉得那强壮的肌肉下绝对潜藏着无比的爆发力。
“尾巴就别看了。”孰湖有些难为情地说。
“怎么,你还别不开面子不成?”花甄抱起了马腿,像搂着个心爱的玩具,表情很是迷恋“我以为所有的马都像马场里那些只知道一日多餐,疏于锻炼,肥膘任意长的那样,没想到还能有这么养眼的。果然天上的和地下的就是不同。”
接着她松开了手,眼睛虚虚瞥了一眼蛇尾,说:“为什么不让我碰,难不成你那地方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
孰湖不说话,她切了一声,识趣地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两人这么一来一回地闹腾,夜已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深。花甄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润了,似乎想睡下,却又问:“为什么我们会到这儿来。”
孰湖答:“嗜血蝎虽然以血为食,但山中不可能一直有人血的存在,故它们还吃草药来补精气延寿,佛灯根就是其中的一种。我想它们兴许能带我们找到我们想要的,加上我能对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产生感应,于是给它们吃了自己的血。也是便于追踪它们。”
“这山洞就是……你追踪到的地方?”
“不错。”
“那你找到佛灯根了么?!”
孰湖叹了口气:“很不幸,没有。估计在离山洞不远处的地方存在。”
“好吧……”说到这儿,花甄语气越来越弱,心中的些许失落实在挡不住困意,她只稍稍降下灌铅似的眼皮,下一秒就不自禁地完全闭上了双眼。
看着熟睡的少女,孰湖笑了笑,恢复人身,将她抱到舒适一些的地方,然后不声不响地守在她身旁。
掐着点的,洞口外飞来一只外形像枭,不过长着猪的尾巴、只有一条腿的东西,姑且称它为鸟。只见这只鸟悠悠地落到孰湖身边的一块小石头上,吐了人话:“他们就要死了,你还守着不成?”
孰湖苦涩地摇摇头:“我知道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阻止了一次灾难,却没想到下一次的浩劫竟是你带来的。”
鸟儿抖动了几下翅膀,眼睛里泛着光:
“我是跂踵,瘟鸟。所到的地方必定迎来生死浩劫。天帝要我往哪儿飞我就得往哪儿飞,我没有选择,所以对不起。”
“我了解,谁不是各有使命……”他伸手将少女额前的碎发撩至耳后,心头骤然涌上万般柔情,他放低了声音,像是怕吵醒了少女:“但你能否帮我一个忙,晚点到那镇子,至少等我们回去?”
鸟儿会意点头,“这一点我还是能帮的,不过你也早日脱身吧,毕竟他们终究都会灭亡。”
说完,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洞中又是一片沉寂。
……
花甄平日里在被窝里被鸡鸣叫醒,今天特别不同,被一声洪亮的虎啸惊醒的。
“妈呀!”她惊叫一声,从美梦中被迫抽离回到现实,面色苍白。
她见孰湖在一旁,连忙抓住他的手,话都不成一句:“我……这是怎么了……地震……天塌了不成?”
孰湖握紧她的手安慰道:“没事,老虎叫而已。”
“哦,这样啊……”花甄刚想松下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什么,表情再次不受控制:“你说老虎?!山中大王?!”
“嗯。”
花甄被惊得说不出话。而后恢复了些许神志才喃喃:“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的山中大王呢……”
“那我带你去见见?”孰湖眼神狡黠,火速变身,用蛇尾把她卷到背上,就跳下洞口飞了出去。
花甄:“!”
某个灌木稀疏的草地上,一只毛色绮丽,嘴边长有黑色胡须,爪子锋利的幼虎在睡觉,鼾声如累。
花甄之前坐着孰湖飞行时是晕倒的状态,不知不觉。可这一次不同,她清楚地感受了全过程,一到地面腿都软了。
“善哉善哉……”她口不择言,有些懵。
孰湖则极力忍住不笑拉着她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下山的时候也是这么下,可好?”
花甄猛烈地摇摇头,表示抗拒。
“罢了,你看,那只老虎肚子底下是什么?”
老虎睡的姿势一点儿也不中规中矩,小肚皮露了出来,没盖住的地面有一截儿褐色的东西,只需细看就知道那是佛灯根。
花甄沿着孰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出了“端倪”。
她兴奋道:“我们怎么办?”
“趁着它还在熟睡,我去取,你在这儿好好待着。”
“嗯,你小心。”
行动之前孰湖摸着脑袋说了一句:“我就纳闷了,怎么大清早起来叫唤了一声就又睡下了,它也不是猪啊。”
说完,他悄声逼近幼虎,小心翼翼。
花甄则在后方大气不敢喘一口。
幼虎虽然不如成年虎那般警觉,但作为山中大王的极强敏感性还是具备的。孰湖以前没跟老虎打过交道,时常在天上飞着,所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什么关联。更别说这头一次的近距离看它。
“我滴乖乖,你可别醒啊……”他心中一边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一只手已经悄悄伸到幼虎的肚皮子底下。不得不说,它的肚皮还真舒服,可孰湖不敢留恋,拔起地下的佛灯根就要起身往回跑。
跟做贼似的。
哪里想到,就是这一瞬间,幼虎睁开了它那双凌厉浑圆的眼睛,接着一声咆哮。
响彻云霄!
不知从何处突然蹿出来一头成年老虎,体格健壮,爆发力极强,气势汹汹地朝孰湖奔来。
果然,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是情人就是亲属!孰湖苦笑,拉起石头后的花甄就跑。
然后就在成年老虎即将扑倒两人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变身扑着大翅膀腾空飞起,花甄又一次被猝不及防,惊叫“啊啊啊!”
天空之上,广阔无垠,除了蓝天白云初阳外再无其他。眼见自己和花甄早已逃离危险,孰湖飞得更加尽情。从东到西,从南到北……肆意畅快。
他感觉到花甄还是很紧张,抓着自己的手一点儿也没放松,回头看了一眼,她眼睛甚至还是闭上的。
柔声道:“你睁开眼睛看看。”
花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睁开一条细线似的小缝。
见白云从身边飘过(实则是自己从白云身边经过),洁白无瑕,天又蓝得无比澄澈,空气清爽非常,一下子有些好奇。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后,感受到了凉风,和云穿过的美好。顿时从惊惧变成了向往。
最后,她终于完完全全地睁开双眼,领略上面的奇妙。
“我从未这样看过云,原以为它们都是一团一团的,没想到是一丝一丝的。”
孰湖笑道:“我在天上这么久已经习惯,不过见到你这么高兴,我也觉得兴奋。”
又接着说:“我们飞回去可好?”
花甄不摇头了,兴奋地点着头,双手同时大张,让迎面而来的风和云穿过全身。
“畅快畅快!”
孰湖听到后飞得更快,惹得花甄开怀大笑。
一回到镇上花甄就给孟婆婆用了佛灯根,果然有效,她的病好转不少。可这个时候花甄发现,镇上得怪病的人越来越多,蔓延的趋势已经抑制不了了。
她终日忧心忡忡,苦思该如何解决这临头大难。
孰湖不时会来陪她,只不过都只是不言一句,默默地在一旁守着。
入夜时,花甄做了噩梦,满头大汗,辗转反侧。孰湖给她擦了汗,静立在床边,片刻后神色黯然地离去。
为什么天意如此?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
他望着深沉的夜空,一瞬间觉得很无力。原来即使自己是受万人敬仰的仙,也不是无所不能……连让她笑都困难了。
……
几天内,花甄翻阅了历代巫医传下来的古籍,还有巫女们记录的镇志,甚至连奇闻异事录都翻阅了,依然没有找到关于这种怪病的任何记录。
怪病越来越猖獗,镇民们终日惶惶不安。
而这个时候天空之上又突然盘旋起一只单脚猪尾的鸟,全身乌黑,眼神阴鸷。
镇民们纷纷出来观看,有人认了出来——这是跂踵!瘟鸟跂踵啊!
所有人意识到大难临头,慌张躲避,期间人推人,人骂人,人踩人……数不胜数。
同时,天色大变,乌云密布,雷声轰鸣。跂踵高叫一声,响彻云霄,天上有黑色的粉尘状物纷纷扬扬落下,沾到的人很快脸色发黑,全身上下长出白斑,行动不能自我控制,更有甚者直接躺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神智已然不清。
一场天灾就这样在所有人没有防备时降临。
花甄仰视天空,焦急非常。她被拍了拍肩,猛地回头一看,是孰湖,他的脸色很疲倦。
“对不起,我阻止不了灾难的发生。”
“你知道这会发生?”
“对,我知道。虽然阻止不了,不过我想自己可以提前结束它。”
这话一出,花甄面露惊诧。
孰湖拉着她飞出了小窗,直上云霄。跂踵见孰湖朝自己袭来,连忙躲避,又在遭到孰湖的攻击后慌乱地飞离。
镇民从未见过如此奇象,对着天上那有着一双大翅膀,四只马腿,和一条蛇尾的“怪物”议论纷纷。
他们看见花甄同样在上面,以为她在与魔兽斗争。
突然地,怪物周身发出奇异的霞光,光吞噬了它的身子,它开始慢慢地消失。而同时天上洒下大面积的鲜血,散落到镇子各地。
那血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
所落之处万木复苏,重病镇民悠悠醒转,重拾健康。
有人大呼:“天佑吾族,幸得巫女花甄,斩妖除魔,护巫氏安宁!”
一人大呼,众人齐呼。
……
花甄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飞上天空,更不知道即将迎来生离死别。
她看着已经开始虚化的孰湖不知所措,哑口无声。
孰湖提上胸口的最后一口气,虚弱地对她说:“对不起,不能陪你到最后了……我想着,这样可能会让你好受些,所以自作主张……也没和你商量,原谅我。”
这话说完,他就完全地消失在了空中。花甄则飞速下坠,脑子一片空白。她依稀记得有某个轻柔的东西稳稳地拖住了她,让她直至地面毫发无伤。
而后不久镇民们从四面八方拥向她,语气兴奋,表情已激动得不受控制。
他们夸她是大英雄,英勇不同凡人,斩了要毁灭全族的魔兽,拯救大众。
又说她是修得了仙术,能够上天入地,比上代巫女都强。
更是感谢她寻得方子,除了疫病,以后镇民必定长命无绝衰。
……
可花甄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高兴,没有悲伤,什么表情也没有,肢体也僵直,就像是一个木偶。
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是一块竹牌,绑着黑麻绳。虽然沾染了些许灰尘,但还是能看见上面的字。
有小孩儿捡起把它递到花甄面前,说:“这是您掉下的吗?”
她沉默地接过,摩挲了几下,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她知道,此后巫镇会世世代代地延续,族民们都会安康,这里已经不需要自己的保护了。
于是穿过重重人群,慢慢地,慢慢地,朝巫山的方向走去。曾有人告诉她,翻越过它就是另一个新的世界。
也不知道,那里世界有没有十里挑花。
题都城南庄
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