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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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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三个月,汐儿从梁王降为凉王,迁至庐州安置,后又改为凉州。这一路的风霜苦楚自不必说,楠儿派来的侍卫,说是护卫,其实就是押送,不时有打骂、侮辱汐儿的行为。
汐儿如今生无可恋,每日只管醉生梦死,侍卫们欺负他,他反而觉得痛快,过楚地的时候,驿站投宿,半夜听到来兮在叫嚣,“……你们若再欺负他,我就杀了他,给你们的君主背上一个‘刚刚登基,就屠杀兄嫂’的美名。到时候,天下哗然,百官上书,你们的君主是谢谢你们,替他行万难之事呢?还是砍了你们,以平天下人之愤?”
汐儿起床,看到来兮掏出一把匕首,以一种非常炫酷的姿势,狠狠的插在桌面上,厉声道:“我舒来兮十三岁接管家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死都不怕!不信就试试!”
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侍卫,竟怕了一个小姑娘,默默的退下,汐儿站在屋里,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他的凉王妃,见她在台阶上坐下来,长长的叹息,伸手抱抱自己,许是冷,又或者,从心底透出来的孤寒吧!
她嫁人了,可并未得到依靠!
凉州是不毛之地,凉王府建在荒原上,两个侍卫,几间茅屋,楠儿不怕他们跑了。来兮在山坡上开垦了一块地,种一些苞米,豆荚之类的。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夫妻俩分一个饼吃。
汐儿借故摔锅砸碗,提出和离。来兮都不愿意搭理他,就是碗挺贵,淡淡的说:“咱能不砸碗吗?还是从明天开始,你想吃烧烤?”
汐儿就劝她,“你我成婚,并未行夫妻之礼,像我这样•猪•狗•不•如的人,你也未必爱在眼里,不如趁早回家去,何必陪我在这里苦熬岁月?”
来兮说:“是的,我未必爱你,但我答应了母后,会好好照顾你!”汐儿抚额,他就是觉得荒谬,“你认识母后才几天呀?值得为她赔上一生?”
来兮笑笑,“记得刚进宫的时候,母后带我去见父皇,见我衣裳单薄,母后摸摸我的手,不由分说,叫宫娥再给我添一件小毛的衣裳,其实那天,我一点都不冷……”
汐儿一脸无奈,“她从来如此,每天清晨去昭阳殿请安,摸摸我们父子六人的手,恨不能把小月亮裹成球,楠儿总是嘟囔,有一种冷,叫做母后觉得你应该添衣。”
来兮说:“这是我第一次享受母亲的霸道呀!我一直是弟弟妹妹的依靠,到了母后身边,听她‘来儿’,‘来儿’的叫我,听她教诲,‘女儿家要多读书,不为功名富贵,总要明礼!文章写好了,拿给母后看……我发现,原来,我也可以软弱!我以为,我嫁给你,就可以有妈妈了!”
汐儿扛着锄头出去了,那天,他一直在山坡上锄地,一直锄,一直锄……锄到双臂脱臼,虎口全是血,来兮看他坐在田间,像一个孩子,“呜呜”的哭!
他们在凉州生活了三年,有一种没钱,叫贫瘠,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还有一种没钱,叫清贫。
衣裳破了,来兮移东补西,衣帽边角绣上花边,总能整齐洁静。来兮喜欢花,可他们没有花瓶,来兮捡来人家不要的瓦盆、罐子,清洗干净,插上野花,一年四季,屋子里永远有花香。
汐儿发现,有的时候,来兮疯起来,也是疯丫头,狡黠明亮,像一颗明珠。
收了苞米换了钱,汐儿陪来兮去添置生活用品,集市上人太多了,汐儿怕她走失,就一直牵着她的手,来兮笑嘻嘻的,嘴里一直嘟囔,汐儿听了很久才听清,她在说,“牵着你的手,就像牵一条小狗!”
汐儿抱着一口大黑锅,跳着脚的嚷,“竟敢骂夫君是狗,放下东西,我就打你!”
小月亮挟带雷霆之势而来,那个时候,汐儿、来兮在吃饭,饭桌一脚让她给踹了。桌上有一个瓦盆,供养着梅花,汐儿伸手急救,瓦盆掉下来砸在他的脚面上,他都不觉得疼,捡起来瞧一眼,放在灶台上,跟小月亮说,“幸好没碎,你嫂子捡来的,她很喜欢。”
小月亮看散了一地的卤瓜,杂菜汤,还有瓦盆上的缺口,哭着就回长安了。
来兮看汐儿眼圈红红的,安慰道:“别怪妹妹无礼,本就是我们的错,我们应该赎罪的!”汐儿点头,他怎么会跟妹妹计较?他就是心疼,小月亮应该知道真相了,娇宠中长大的妹妹,惊悉大哥杀了母亲,该有多撕心裂肺?
汐儿后悔了,如果不是母后临终遗言,他早死了一千回了,当时年少,仇恨蒙蔽了眼睛,如今想来,那些虚无缥缈的恨,那个跟他有着相同眉眼的亲娘,真的重要吗?母爱什么的,他一刻都没缺失过呀!
曾经,他有那样完美的一个家庭,让他活生生给拆散了。
小月亮出嫁的时候,京中快马送来一盒喜饼,汐儿舍不得吃,给来兮留着,来兮说她不喜欢甜的,一来二去,喜饼都放霉了,气得来兮把汐儿好一顿骂。
人生中,第一次对他的父皇有了理解,原来怕媳妇,并不是打不过她,而是理亏!
三年后,小姑姑病了,想见汐儿,楠儿派人接他们回长安。小姑姑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病,燕王爷就是想借这个由头,把汐儿、来兮接回长安去。
楠儿可能对汐儿有所谅解,但兄弟姐妹并未见面。他只是把哥哥安置在昌陵。后来,周晚晴到昌陵。
楠儿看在外婆的金面上,赦免萧家回原籍。萧夫人本来就看周晚晴不顺眼,这回干脆轰她出门。
女儿死了,儿子自小是秦雀儿养大的,对她半点感情也无,娘家回不去,只能来投靠汐儿。
周晚晴极瘦,一直哭,不胜柔弱之感,汐儿耐着性子听,那个年代,女人被休,再嫁,绝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周晚晴却把她的经历当成传奇,跟汐儿讲她与萧冕曾经有多恩爱,如今有多委屈,并且重复,重复,再重复……
南边有句谚语,母亲不贤,儿女出门无裤。汐儿就是觉得,他的脸被抽得“啪啪”响,满满的羞耻感,却无人可以诉说。
那日,周晚晴煮了蛋粥,汐儿碰一下就搁下了,皱皱眉头,“粥为什么是咸的?”周晚晴问:“你不喜欢吗?”
母后、来兮都是南人,给他吃的粥,会搁上一勺糖桂花,香香甜甜的。
周晚晴看他掖袖,皱眉的架式,活脱脱钱孝仪的范,难忍心中酸楚,轻声说:“汐儿,你应该明白,不是母亲扔下你,你是被你母后抢去的,她那么凶悍……”
汐儿突然就不能忍了,淡淡的说:“这是母后和父皇的万年陵寝,母后那么讨厌你,想来不喜欢你来这里,你回去吧,我们还要守灵!”也不管她哭不哭,抬脚就走。
来兮知道,萧府,周晚晴是回不去了,终不能由着她天涯沦落,回京的时候,小姑姑给了他们一笔钱,来兮全部拿去给周晚晴,好让她安个家。
皇后薨逝,朝廷给出的解释的是,暴病而亡。父子兄弟瞒得紧,整个魏宫都以为,皇后是自戗,原因不明,所以,周晚晴并不知道,皇后是汐儿杀的。
许是上天的惩罚,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子不认母更狠毒?周晚晴心生怨恨,她竟到了隆恩殿,对着皇后的画相咒骂,“钱孝仪,我们这一世的纠缠呀,终于,你赢了,这个儿子是你的了……”
来兮习性不改,伴灵的日子,她采了很多鲜花,供在父皇、母后灵前,周晚晴拣起一个花瓶就砸过去,恰是来兮进来,连忙挡一下,花瓶砸在来兮的额头,供花的水,泼了画相一身。
来兮头皮都麻了,顾不得额头流血,把画相摘下来,脱下衣服擦拭,可颜料已经晕染开来了。来兮气得珠泪涟涟,不由得破口大骂,“除了会勾引男人,你还会什么?敢不敢明一点点理?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母后是因为仁慈,才会抢你儿子。”
周晚晴是真的不懂,叫嚣着,“仁慈?仁慈会抢别人儿子?致使他们母子分离二十年?”
来兮禀承母性,骂起人来,也是粗野,“你脑子里装得都是SHI吗?母后从来腻烦你,父皇因为家书的缘故,与你断绝了恩情,阖宫视你为脚边的蠕虫,这种情形,你不走,我夫君跟着你,要怎样长大?
到时候,父皇、母后夫妻恩爱,嫡出子女,娇宠中长大,一家人欢乐、祥和。你儿子站在门边,贪婪的瞧着,暗自感伤,他是庶出的。
母后把你赶出宫去,夫君在她怀中长大,从小到大,可曾有过一样缺失?如果不是你偷偷的见他……”
汐儿进来了,掏出手绢,摁住来兮额头的伤口,柔声说:“行了,我们先治伤。”来兮跺足道:“我不依呀,要死,我也先教她做人。”
转身冲着周晚晴吼,“母后第一次赶你出宫,当然,她是为了保全皇室尊严,不叫弟弟强占哥哥的妾室。可当时,天地倾覆,每个人都在刀尖上踏步,她想把你放生了,她都跟萧家外公商量好了,让你跟着萧舅舅,远远的逃开。你们本来可以走的,谁料想,你竟去了父皇身边,搅风搅雨……”
周晚晴大叫:“我救了陛下!”
来兮大骂,“父皇若是看到母后的家书,用得着你救吗?那封信写得那么缠绵悱恻,信不信父皇看了,立刻蹦起来唱信天游……”
有句话太脏,来兮终是骂不出口,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周晚晴是红颜祸水,这四个了,已经够恶心了,谁成想,她竟是搅SHI棍!
汐儿下令,“来呀!送这个女人出去,再不许踏进昌陵一步!”周晚晴哀求,“汐儿,我终究是你的亲娘呀!”
汐儿一声厉呵,“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