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懿皇后》山谷空灵7

100、薨逝

　　为了汐儿，皇后也不能把周晚晴怎么样了，皇帝把萧氏一族流放雷州了事，夫妻日夜陪着汐儿，可汐儿把自己关在寝殿里，谁也不见，喝酒，嘶吼，咒骂……直到有一天，他一把火烧了集贤殿。
　　大魏立国百年，几代太子在这个宫殿读书，内有无数的珍贵典籍，名家字画，圣人手书，很多都是海内孤本，更有历代皇帝御笔批注的奏章……一场大火烧为灰烬。
　　这是文化浩劫，损失不可用金钱估量的，太子太傅心疼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言官们集体上书，太子狂悖，不堪储君之位，内侍们都说，太子疯了。
　　皇帝动了易储之念。
　　易储的前一个晚上，帝后坐在奉先殿，整整一夜无言，他们强迫自己接受，汐儿性格文弱，卸下储君之位，做一个安乐王爷，于他，未必是什么坏事。
　　汐儿被褫夺太子之位，降为梁王，就藩青州。
　　离京那日，汐儿拒绝见父皇、母后，楠儿去送他，诚恳的说：“哥，弟弟的错，我不应该怂恿你去救他们的……”
　　汐儿的目光寒至冰点，淡淡的说：“这个天下，终是你们的了！”

　　同年，这个孩子收到了亲娘的来信，雷州潮热，生活苦寒，萧冕受不住，过世了，周晚晴想扶灵枢回江南，怎奈盘缠不够，写信向汐儿求助，也求他，救萧家的一子一女。
　　信中有一首歌，大约是萧家儿女教她写的，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隔三千里，当使谁告汝？
　　汐儿读过《吕后传》，戚夫人貌美，吕后嫉妒，刘邦死后，吕后把戚夫人头发剃光，穿上囚衣，逼她去舂米。戚夫人常常一边干活，一边唱这首歌，后来，吕后听到了，把戚夫人做成人彘。
　　汐儿不止一次听姑姑讲父皇、母后的爱情，那一段感情无关皮囊，无关家世，甚至无关才华，只是因为，母后是父皇灵魂安息的地方。
　　汐儿不明白，你们拥有爱情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赶我亲娘出京？留她在宫里，给她一份尊荣，你们的爱情就会掉色吗？留她在京中，何至于今日之祸？
　　赶出长安，青州安置！一夕之间，他从天下最尊荣尊贵的皇太子，变成了兄妹·乱·伦·的怪物，汐儿常常在想，当年亲娘被母后驱逐出长安，是否如他一般，浑似丧家之犬！

　　恰逢坤仪日将至，汐儿回京给母后祝寿，皇后没想到他会回来，兴奋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张开双臂想要抱他，汐儿手里有一根锥子，狠狠的插进她的胸膛。
　　父皇跟弟弟、妹妹在说话，并未瞧见，母后迅速拔出锥子，拉过霞帔遮盖伤口，眉眼弯弯，笑容很甜。她摸着汐儿的脸，慈爱的说：“你是母后的心头肉，只要你好好活下去，母后怎样都开心！”
　　皇帝见他们母子和睦，也是龙颜大悦，赏儿子一个白眼，笑骂道：“肉麻兮兮的！生你不过是顺便，她是我媳妇！”
　　皇后手心寒光一闪，朝胸口猛得刺下去，所有人大惊，楠儿、皇帝忙抢，皇后倒在汐儿身上，吃力的说：“我有冬、汐、楠、倍，中，还有我们的小月亮，我有六个孩子，你们六个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
　　汐儿以为，自己没刺中要害，脑子一直是懵的状态，直到父皇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母后拉着他的手，在哀求，“……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否则母后死不瞑目！答应母后，要活下去……”
　　汐儿脑子一片混乱，皇帝吼了他一声，“回答呀！”汐儿本能的点头，皇后笑了，瞧一眼皇帝，笑容羞涩婉转，一如当年他们大婚之日。
　　当年巩县救驾，山间竹林的倾心，进宫与君王长相厮守，这一切，终是错误的。但意识散去的那一刻，皇后心中甜到起腻，这一生，承你多情来爱我，我愿十世为拓跋恪的妻子，只是，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了，好吗？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汐儿下意识的去握皇后的手，他的母后武功独步天下，她的手，永远有力量，就像两条钢筋铁臂，这一刻，软软的掉下了。
　　御医们进来，却没有诊治，只是跪下来哭，父皇想抱母后进寝殿去，母后生完小月亮就一直瘦不下来，父皇老了，抱不动了，楠儿便和他一起抱。
　　妹妹吓坏了，父皇不理她，拉着大哥的袖子哭，汐儿带她进寝殿去，弟弟们跪着，听到父皇在埋怨母后，“说好只守护我一个人，最爱的还是孩子们，还没过够呢，你就走了。等等我，总要安排好孩子们，安排好你热爱的帝国……”
　　妹妹扑过去哭，父皇搂着她，跟汐儿说，“你是大哥，你去诏告天下，你母后薨了！”汐儿走出寝殿，站在玉阶上，声嘶力竭的喊：“我母后薨了！我母后薨了！我母后薨逝了……”
　　丧钟开始响，一直响，一直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姑姑、姑父进来了，礼部送来金丝楠棺木，大家给皇后起灵，汐儿是长子，需要长子抱头。他扶着母后的脖子，不敢看她的脸，看到她葱管一般的指甲，上面有凤仙花染过的痕迹。
　　小时候，他常看父皇给母后染蔻丹！其实父皇做得不如小宫娥妥贴，但谁要跟他抢，他就威胁人家，说要把小宫娥嫁出去。
　　他有一个无比温暖的家，家中父皇母后恩爱，弟弟妹妹乖巧，姑姑领着他们调皮捣~蛋，舅舅钱钦从边关回来，会给他们带牛角号，带大漠的沙枣，给他们讲打仗的故事！
　　他们家常说的一句话，“母后会生气！”
　　父皇做错什么事，弄坏什么东西，就要赖给他们。被母后赶出来，抱着被子跟他一起睡，汐儿嫌弃他，他就说，“你小时候不往我们屋里钻，你还能多几个弟弟妹妹。”
　　汐儿突然就失控了，他趴在母后身上尖利的叫，“是我杀了母后，是我用锥子刺了母后！”他想跟母后一起走，结束自己这荒谬的一生。
　　姑父杨洪径直把他拎了出去，昭阳殿玉阶上，杨洪骂他，“你但凡还有半点人性，就看着你父皇，他会垮掉的。”
　　汐儿回首遥望，其实出了那件事以后，父皇、母后迅速的苍老了，离京的时候，父皇、母后来送他，他们是相互搀扶着的，父皇一直在咳……只是当时，他坐在轿辇中，不愿见他们。

　　皇帝一直很平静，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哭天抢地，要死要活！辍朝治丧，送皇后进他的昌陵，接受各国君主派来吊唁的使臣，给皇后上封号慈懿皇后。
　　他跟杨洪说，“朕没事，怎么样都要捱到朕的小月亮出嫁！”
　　皇帝立楠儿为太子，皇后生前，给楠儿选了吏部尚书王嘉琪的孙女为妻，一个才学、品德都堪称美好的女孩，但楠儿不喜欢，他竟看上了木兰姐姐家的小闺女。
　　皇帝的做法很父亲，随身侍候的宫娥，瞧着小模样也不错，大手一挥，一正两侧妃，一齐娶了！皇帝告诉楠儿，“身为人间帝王，我跟你母后那样过日子，是错误的，要雨露均沾，要四角齐全，子嗣充沛才是社稷之福。”
　　德沛公主小月亮十五岁，喜欢商辂的小儿子，皇帝不满意，教育女儿，“要挑一个将军，看你小姑姑嫁燕王爷，这辈子哪里受过一点气？”
　　女儿虽腼腆，态度却坚决，皇帝便极其郁闷，总是跟杨洪叨咕，“这丫头莫非是傻的，文人有什么好，像萧冕那样……”
　　杨洪只好安慰他，“商辂那样的性子，还能亏待你女儿不成？”
　　女儿订婚，商家求聘，三书六礼有问名一说，皇帝这才发现，女儿还没闺名呢！依皇后生前意愿，给女儿取名一个“尚”字。

　　女儿亲事订下，皇帝突然就垮了，临终的日子，他跟女儿道歉，“原想看着你出嫁的，可父皇太想念你母后了！让你小姑姑代父皇送你出嫁吧！以后孝顺你小姑姑，她是父皇一辈子的福气……”交代楠儿，“好好守着这个国家！国家繁荣，百姓安居，你母后心里会美的。”
　　楠儿于大行皇帝灵枢前继位，群臣给皇帝上谥号，礼部拟了一个“武”字，刚强直理曰武，克定祸乱曰武，楠儿明白礼部的肚里文章，娶个皇后也是威武雄壮。
　　送皇帝离开的日子，大家都没怎么哭，知道他去找他的皇后了，心情是雀跃的。断龙石缓缓放下，封住了墓门，自此以后，那个世界，他们永远相伴了。

　　汐儿从青州赶回来，被拦在了潼关，一则是父皇不愿见他，再则是，楠儿可不如父皇仁慈，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梁王爷，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谁心里都明镜似的，最艰难的时候，五石散在体内沸腾，生不如死。皇后也没想过放弃，何况小儿子、小女儿在身旁！她怎么可能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