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枝》菱溦

13、第 13 章

　　两辆不起眼的黑色敞篷马车缓缓驶出城门，驾车的四个车夫俱是长相平庸憨厚的短打汉子，看着像是平常的山野农夫，可是眼中泛起的凶气还是暴露了他们武夫的身份。
　　马车内正是被挟持的昭华阿黎和阿霁等人。
　　车内四人分坐两旁，出城之际，阿霁手拿着一把短小精美的匕首把玩，用意非常明显。
　　昭华心里轻嗤，装模作样。
　　昭华把目光转向陆青蔓，定定地看着她：“陆姑娘，既已出城，可否兑现诺言？”她跟阿黎两人此时的状态都很不好，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特别是阿黎，发髻和衣襟都乱了，看着着实可怜。眼看离城门越来越远，再拖阿黎也走不了了。
　　陆青蔓原本便是心肠柔和之人，更不用说已经顺利出城，昭华二人已产生不了什么威胁。她朝昭华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徐姑娘安心，阿霁会放了阿黎姑娘的。”
　　她摇摇阿霁的手，“阿霁。”
　　阿霁虽是一脸不快，但也并未多言，爽快地让人停下马车。
　　“徐姑娘，你真的甘愿用你的身价换一个女婢吗？倒是看不出徐姑娘有这样一副好心肠。”
　　阿霁笑着的脸上没有了以往的讥诮，似乎问出这个问题纯粹是因为好奇。
　　昭华不冷不热道：“这是当然。”
　　她转头对阿黎，一如往日般轻声说道：“你且回家，不用担心我，从今往后你便不再是我的婢女。”
　　“不姑娘，您永远都是阿黎的主子。”
　　阿黎噙着一汪眼泪，眼睫低垂。她的内心一片煎熬，她的良心和本分在斥骂她，可是一想到以后颠沛流离苟且偷生的生活，不，她不要……
　　昭华抬眼看了眼阿霁，他嗤笑了一下，摆摆手。
　　“滚吧。”
　　昭华示意她离开，阿黎心里虽犹豫最后还是下了车。
　　“姑娘，您一定要平安回来啊！”阿黎对着掀帘的昭华说，昭华不语，点了点头便将帘子放下了。
　　她的心里并不像表面平静，只是觉得主仆一场，能够捞出一个人来，她对得起阿黎平日的情分，而且，也没有欠着谁了。
　　马夫慢慢将车赶起，阿黎伫立良久，直到马车变成了一个小点，她心里才一惊，光顾着难受，忘记要马上回府禀告了。
　　阿黎暗暗唾了自己一声，急匆匆地提起裙摆往城内跑。
　　只是徐府在内城，离城门有大半天的路途，就算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也不过能在天黑的之时回到徐府。
　　几个人谁都没发觉霍廷跟在后面，他立在城墙下，静默地看着马车停下，然后阿黎离开，马车再次上路。他摩挲了下手指，微微一笑再次跟了上去。
　　车内。
　　阿霁嘲讽又恶意地说道：“徐二姑娘，既然你的奴婢离开了，那你便好好地做好分内之事，可别起什么心思。”
　　昭华低头轻应了一声，倒是很快适应了这个身份转变。
　　陆青蔓拍拍阿霁的手：“阿霁，好了，别为难徐姑娘了。”
　　而后面带微笑地对昭华道：“徐姑娘，你不必将阿霁的话当真，这段时间就辛苦徐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了，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将你送回京都去。”
　　昭华抬眼，疑惑道：“你可知，这一路带着我会更加麻烦？”
　　“知道。”陆青蔓点头。
　　“那……”还带着我？昭华有点搞不懂了。
　　“徐姑娘安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陆青蔓温声道，却不再多言。
　　阿霁也阖眸养神，昭华敏感地感觉到他收敛了那股凶狠的气势。
　　只是不知道为何，越是平静的氛围越让她不安。
　　再说徐姝华和徐容华急匆匆赶回府里，一路跑进叶氏的漪水苑。没成想，叶氏却是巡视铺子去了，这几日徐府在北二街开的胭脂铺子进了很大一批货，掌柜的便请主母看看有无合意的，给徐府夫人和姑娘们的先用着。
　　徐容华只好派人去通知还在府衙任职的徐衍。
　　“容姐姐，要不咱们先报官吧。”徐姝华提议道。
　　徐容华摇摇头：“不成，一旦报官，那京都皆知阿昭被掳，于她清白有碍。”
　　“这个时候了还在意什么清白名节，二姐姐性命要紧啊！”徐姝华皱眉，一脸不赞同。
　　“这……可是母亲最在意这个了，这个事还须母亲做主啊。”徐容华犹豫道。
　　事关伯母的问题，徐姝华亦有所顾忌了，“那怎办，总不能干等着吧。”
　　徐容华叹了口气，在旁边凳子上坐下来。
　　徐姝华也接着叹气，这就是要干等着的意思。
　　好在半个时辰之后徐衍就赶回来了，他一听小厮的回话，立即告假回来，只是街市上不允许纵马，不然还能再快一点。
　　正好在家门口碰见赶回来的叶氏。
　　此刻的叶氏脸上乌云密布，徐衍心里直打鼓。
　　看到徐衍跟叶氏大步进来，徐容华跟徐姝华焦急愁眉的神色一展，眼睛一亮，终于找着了主心骨。
　　“父亲母亲，您们可回来了！”
　　“伯父伯母。”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不过现在没人在意这个。
　　徐衍沉着脸问徐容华：“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昭华失踪了？她不是跟你们一起出门的吗？”
　　徐容华便干净利落地将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他们。
　　“也就是说，至今距昭华失踪两个多时辰了，人还没找到？”徐衍冷声问道，神情难得严肃。
　　徐容华点头，“虽然有下人去找了，但总不会比官府强，父亲，要不我们……”
　　话还没说完，叶氏却强行打断，“不行！”
　　三个人惊讶地看向叶氏，这才发现她脸上有着比往常更加冷漠的神色，像寒冬腊月的冰，有着坚固而难以化开的寒意。
　　徐容华有点难以接受，“母亲！徐府的脸面难道比阿昭还重要吗，万一她遇到了什么危险，正等着我们去救她啊！”
　　叶氏不为所动，没有一点为亲生女儿担忧的情绪，比她的脸色和眼神更冷漠刺人的，是她的话：“走丢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也会再回来，徐府的名声怎能因她而有了污点！”
　　这番话让徐衍都震惊了，更遑论徐容华和徐姝华，只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徐衍深深地看了她良久，“阿昭她，亦是你的女儿！”
　　“我却是后悔有这么一个女儿。”叶氏盯着他的眼睛。
　　闻言，徐衍眼中闪过震惊，而后却是愤怒和几分不知名的情绪。
　　他怒而拍桌：“就算你不认她，但她还是徐府的人。你不报官，我报！”
　　徐容华两人一听，一喜，便要唤人进来。
　　“我看谁敢！这个家还要不要我管了？”叶氏冷冷地看着徐衍，毫不让步。
　　她在逼徐衍，昭华与她，只能二选一。
　　三个人都听懂了言外之意，徐容华都忍不住苦心劝道：“母亲，您这是又何必，阿昭亦是我们的亲人啊，您怎么忍心看她在外受苦，而我们却自在安宁。”
　　叶氏不为所动，只依然道：“都别说了，若她能平安回来便是，若不能，你们就当没这个人吧。”
　　徐衍紧握着拳头，压抑着怒火，他望着叶氏，恍然感到一些陌生，叶氏…..何时冷漠至此啊!
　　他一直以为她对昭华的冷淡是因这些年缺少相处和性格不合，因而便也顾着她的性子，以致全家人都对昭华冷淡漠视，却不成想叶氏竟是连她的命都不管了。
　　徐衍闭眼平复好眼中的情绪，对着叶氏，第一次冷淡了下来。
　　“阿绛，…..为何？”
　　叶氏斩钉截铁：“没有什么原因，这个家，有没有她都一样。”
　　徐衍看她这幅样子也无可奈何，甩袖而去，冷声道：“只希望你不要有后悔的那天。”
　　徐容华皱着眉，拉起徐姝华一起跟了出去，她也不能理解叶氏的态度。
　　房里蓦然安静下来，叶氏依然阴沉着脸色，只是一双眼眸，怔然了一下，立即又被冷意覆盖，而后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捧起了府中的账目。
　　“阿爹，这可如何是好？”徐容华追上甩门离去的徐衍，急问道。
　　徐衍深深叹了口气，敛目思虑了一会，“你母亲这是铁了心不管昭华了，她不许我们报官，也只能多派些下人们去寻了。”
　　可徐容华犹豫道：“这样一样瞒不住，到时候京都人尽皆知，母亲一样会生气。”
　　徐衍摆摆手，“这你就别管了。”
　　名声，不过一个幌子而已。
　　徐衍脑海里不由出现这句话。
　　徐衍抬头，暮春之日已有初夏的之意，夕阳余晖莫不静好，只是越是安宁的景色却越他烦闷。
　　徐姝华从头看到尾，此刻却不像徐容华茫然，顺着徐衍的目光抬头看着天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徐府以后的日子，怕是像晴空里的云翳，终究会留下阴霾。
　　谁也无法也不能置身事外。
　　“姝姝，我从未看过母亲如此狠心，像变了个人似的。”此刻的徐容华满心的不解与痛苦，想要个说法却无处可诉。她实在想不通，往日里被她忽视的，如今被揪出来在眼前轮番打转，叶氏是对她好，可是就是太好了，仿佛把对两个女儿的爱都加诸在她一个人身上。
　　徐姝华轻声道：“容姐姐，人心人性永远别去猜，我们做到问心无愧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