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秘闻》柳下蕉

4、第 4 章

　　李静婼站在长乐宫东边栖凤阁的顶层，静静地对着前面的那一片宫殿的屋顶，刺骨的寒风吹得她眼睛疼，眼前的风景因为泪水变得模糊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片哭声，声音很清晰，有很多人在哭，男女都有。

　　“表姐——”李静婼叹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了下来。至少这么快就有了结果，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也就没有所谓的失望了。

　　侍女领着一名年长稳重的太监来报，说是皇后刚刚殁了，请长公主去长乐宫，皇上也在那边。

　　从栖凤阁到长乐宫不过几步路，她陪母亲留侍宫中，总是住在这里，方便皇后召见。一路上哭声不绝于耳，她也终于忍不住了，拭了拭眼泪，心里开始盘算着得派个靠得住的人回府里通知高老才行，如果窦双福走得开，就让他去。

　　长乐宫门前，太子李晟正在门口哭闹着要进去见母后，晋王李昊和他的母亲张淑妃不知在争论些什么。张淑妃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儿子，忽然伸手打了他一掌，他的乳母吴夫人在一边不敢劝，眼睁睁看着他也加入李晟的行列，。

　　李昊和李晟同年所生，李晟为长，两人都只有五岁左右，今天早上因为杨皇后病危，李晟被乳娘带着远离长乐宫，张淑妃忙于处理宫中事务，所以两个孩子被安排在一起玩儿。两人都是半天没见着父亲母亲，闹得乳母受不了了，只好领着他们过来请示皇上和张淑妃。

　　张淑妃喝令乳母和随从们带两个孩子走，自己转身又进去了。太子李晟被张淑妃揍李昊的样子吓到，在乳母曾夫人的劝说下止住了哭声，只是小声啜泣着。曾夫人轻轻地拉着他，想带他离开，可是他倔强地不肯挪动一步。李昊仍然哭着，看上去似乎比哥哥李晟还委屈，乳母钱夫人这会儿才开始安慰他。

　　曾夫人见齐国长公主李静婼来了，计上心来，对太子李晟说：“看那是谁！”李晟和李昊都被她的声音吸引住，一起回头看时，发现是姑姑李静婼。

　　李晟小跑几步到了李静婼面前对着她哭诉：“她们都不让我见母后，也不让我见父皇。姑姑，我要见母后！我要见父皇！”

　　“我知道你父皇和母后在哪里，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去见他们。”李静婼弯下腰来和李晟平视，伸出手让他牵着，领着他准备返回栖凤阁。

　　“他们在哪里？”李晟焦急地左顾右盼。

　　“你猜呢，我这是带你去哪里？”

　　“是姑姑住的地方，栖凤阁，姑姑来了，父皇和母后就会去那里看望姑姑。”李晟露出了笑容，自己朝着栖凤阁跑去。乳娘曾夫人催促跟着的人：“快跟上去，免得太子摔倒了！”

　　晋王李昊也是孩子心性，见似乎有热闹好玩的地方可以去也跟着跑，收住了眼泪大叫着：“哥哥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一时间长乐宫门口安静了下来，大殿里面的哭声又清晰可闻。

　　一大群随从跟着两个五岁的孩子朝栖凤阁涌了过去，太子李晟的乳母曾夫人却停在了李静婼身边。她低声对李静婼说：“多谢长公主殿下解围，皇后的事还望殿下不要说给太子听。这是张淑妃的意思，先不让太子知道皇后的事，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他。”

　　“他迟早会知道真相的，也许不出今晚就知道了，你们瞒不了多久。”何况最痛苦的时候还没有到。

　　“上面的意思，我们只有服从，如今皇后殁了，后宫里的事务暂时由张淑妃处理，我们都得听她的。”

　　“还有皇上呢。”

　　“皇上——”曾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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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李昊从栖凤阁出来，对着随后赶来的李静婼一行人说：“父皇和母后都不在里面。”他的小脸上露出责备的神气。

　　李静婼上前将搂着他的肩领着他进去，边走边问他：“小哥哥呢？”

　　“在里面，坐在床上哭呢，里面没有人。”

　　两个孩子性格完全不同，李晟是安安静静、斯斯文文的那种，之前一直跟着母亲杨皇后读书习字，见了人彬彬有礼的样子，被寄予厚望；李昊则像个野孩子似的，有些莽莽撞撞的，但是却热情大方，爱玩爱闹，母亲张淑妃刚才伸手打的那一巴掌，他转身就忘记了。

　　进到内室，果然李晟坐在那里小声抽泣着，李静婼见了他一阵心疼，立刻上前把他搂在怀里，脸贴着他的小脸。

　　“你父皇有很多奏折要批，要等忙完了才能来，你先在这里陪我玩儿，陪我说话，我们一起等着他好不好？”

　　“那我母后呢，母后总没事吧？”

　　“皇后也有一堆的人等着见啊，天下就只有一个皇后，一个皇帝，哪忙得过来。”

　　李晟点点头，“嗯”了一声。李昊在一边嘟了嘟嘴，一脸怀疑地看着李静婼。

　　等曾夫人端了些糕饼点心过来，李昊高兴地请李静婼吃：“你家肯定没有，乳娘说了这些东西只有我家才有！”

　　他骄傲地比划了起来：“我家有这么大的院子，你家没有；我家有这么高的阁子，你家没有；我家有这么多的人，你家没有……”

　　李晟被弟弟的兴奋的情绪所感染，注意力转到眼前的吃食上来。他很有礼貌地对李静婼说：“姑姑请喝茶吃东西，我们陪你说话陪你玩儿，你好久没有来看我们了，我们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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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宫偏殿里，天子李淳正和张淑妃一起接见宰相杨启。杨启和李静婼的母亲以及皇后同族，是三朝老臣，自先帝显宗朝出任宰相至今，为辅政大臣之首。

　　“阁老，朕召你来，是有要事相托。皇后去世，朕深感痛心，朕知道你心里肯定也难受，但是眼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尚不知道皇后的事，朕想派你亲自去通知她。齐国太妃是朕的长辈，又是皇后的姑母，一向对朕和皇后关爱有嘉，如今皇后突然病逝，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太妃，不知道你能不能代替朕去齐王府一趟？”

　　杨启深深一拜：“齐王府那边自然是老臣去最合适，老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

　　一名女官进来奏事，打断了君臣之间的对话。张淑妃向天子行了礼，便领着女官退到一边。女官低声奏道：“齐国长公主来了，碰见太子和晋王殿下在门口，就把他们领到栖凤阁去歇着了，眼下她暂时不能来见皇上。”

　　张淑妃想了想说：“那样最好，就让她先哄着太子玩一会儿。齐王府太妃那边就让杨启去通知就好了，不必让长公主陪着。”

　　这边李淳和杨启相对无言，他见了杨启一向有些发憷，从小就这样，看见他就想起他的爷爷显宗皇帝。显宗皇帝天生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无论是他的皇子还是皇孙们都有点怕他，朝中大臣在他面前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李淳登基后，朝中尽是先帝的老臣，这些人又以杨启为首，皇叔摄政王，李静婼的父亲也很倚重他们。如今摄政王已经过世，指挥这些老臣的权力落在李淳自己手中，短短几个月的磨合对他来说还远远不够。

　　杨启见天子低头默默拭泪，想着他毕竟对皇后还是用了真心，付了真情的，心里稍稍宽慰了一些。他向李淳进言道：“皇后已去，请陛下节哀顺变，以江山社稷为重。”

　　张淑妃进来了，杨启对她又行了一次礼，张淑妃还礼之后对杨启说：“阁老请节哀顺变，齐王太妃那边只好拜托您老走一趟，本宫原本是想让长公主和你一起去的，可是现在长公主在栖凤阁陪着太子，走不开，您得费心了。”

　　“老臣只有一事相求，希望陛下和淑妃能允许老臣出宫前拜见一下太子和长公主。”

　　张淑妃楞了一下，笑着答应道：“这有何难，本宫让人领着你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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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夫人领着一群宫人带着太子李晟和晋王李昊去栖凤阁二楼上玩儿，好让李静婼接见宰相杨启。

　　李静婼发现杨启眼圈红红的，想着他肯定也哭过了，又是一阵心酸。他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如今已经近七十岁，满头白发。

　　杨启是李静婼母亲的族叔，是他一手促成了她的父母亲的婚事。齐王虽然贵为先皇后所生，但是婚前多年在先帝面前都不受宠，先皇后生齐王的时候是早产，身体严重受损，落下病根，不到十年间就离开了人世，先帝因此迁怒于这个儿子。那时候齐王身子也弱，有人在先帝面前说齐王恐怕难以活到成年，先帝更加难过，从此视他如无有。

　　如果不是杨启协助，李静婼的父亲哪能一步步走到摄政王的位置，但是终究还是运气太差。如果先帝再多活一段时间，也许很多人的命运都会改变，除了李静婼，她的长公主之位是刚出生不久就被许下了的。

　　“皇后已经过世了。”杨启表情严肃的告诉她。

　　“我知道。”

　　“太子就交给你了，你要多费点心。”

　　真是奇怪，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呢，我也要靠别人。李静婼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明白。”

　　“那我就走了，我还得去你府上，亲自告知太妃有关皇后的事。”

　　“让我的随从送您出宫，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跟着。家里得了消息之后，肯定会乱成一团，请让高老安排我母亲她们都进宫来和我会和。”

　　杨启点点头，赞同她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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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王府前厅，太妃杨氏坐在上首，高老侍立一旁，林氏和刘姬分坐左右。听到站在她们面前的杨启缓缓地说出皇后过世的消息，几个女人都落下泪来。高老含着泪劝慰杨氏，让她保重身体，想想长公主和年幼的齐王殿下，想想太子李晟。宽敞的前厅里不知不觉间站了许多王府的奴仆，都是来打听皇后的消息的，杨氏见状，让高老安排个僻静的地方，她有话要对杨阁老说。

　　眼前终于安静了，杨氏见没有外人，才伤心地哭了起来。杨启也控制不住，两人无言痛哭。

　　过了一会儿，杨启痛心疾首道：“可惜了我杨家那么好的女儿！”

　　杨氏哭道：“什么都白费了，我白担了那么多的心，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杨启道：“最可怜的是太子，他现在还完全不知情，长公主在陪着他。”

　　杨氏立刻打起了精神：“静婼怎么样，她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早上就有人来传她进宫，她让人告诉我说是去找张蓉玩儿，可我又听说是皇后宫里的双福来传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了，谁能想到事情这么严重！”

　　“她已经知道了，就是为皇后的事才来传她的，宫里的人不敢告诉你，所以找她去，原本宫里的人还想让她和我一起告诉你这件事的，但是他们拿太子没办法，只好让她照顾太子。”

　　“这样也好，太子有她护着，不至于太吃亏。至于以后的事，只好再从长计议了。”杨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杨启的情绪稍微好了一些，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是啊，只能如此了，我这把老骨头，还得继续撑着往前走。唉——”他长叹一声，又道：“长公主看着倒是比先前老成了不少，今天只见了她一会儿，和她聊了几句，但是当时心里却觉得有了莫大的安慰，甚至让我想起了摄政王。”。”

　　“多亏了她我这段时间才能好过些，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济儿懵懵懂懂的，事事要人操心，那两个孩子虽然热心，但是毕竟年纪小些，总有不足的地方。”

　　杨启郑重地对杨氏说：“有些事和长公主商量着也不错，今后或许她可以被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