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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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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洛阳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到这天早上不仅雪停了,太阳也出来了。阳光照着地上白色的积雪,满目望去十分的刺眼,不过这样总好过阴沉沉的使人沮丧的雨雪天。
长乐宫里的小太监窦双福有差事在身,准备出宫,到了宫门前,几个守卫围了上来把他拦住。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人并没有多少恶意,他是皇后宫里的人,谁敢认真为难他,不过是想戏耍他一下罢了。
窦双福不过十六岁左右,长得不算太高,但看上去瘦瘦长长的,皮肤白皙,一张脸小小的,眉毛很淡,嘴唇薄,眼睛不大,有人说这样的长相恐怕将来会是奸恶之徒。
他入宫已经四年了,因为读过书,能识字,出身还算干净,所以被分配到了皇后所住的长乐宫。
他出宫的机会不多,和那几个守卫只能算是认识,并不是很熟。大概是看出他今天的神色有些异常,这些人对他还算客气。
“窦公公这是去哪里?去齐王府吗?”其中一个年长的问道。
“是啊。”窦双福点了点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略笑了一笑。自己不过是一具半残之躯,都是给人当差,这些人出身比他好,职位比他高,比他有前途,他心里再不服气,也必须面对现实。
“去请齐国太妃和长公主进宫?摄政王去世之后,皇上和太后恩准她们不必进宫问安,这段时间我们都没看到她们入宫。”
“怎么,你小子是不是惦记上长公主了,也不照照镜子,长公主的事轮得到你操心吗?”几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窦双福此刻对这些人恨之入骨:一群无知莽夫,将来还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死呢!然而他的脸上只是淡淡的
再过几个时辰,也许是一两天,他们就会知道窦双福此时出宫的意义了。
那几个守卫怕耽误了窦双福的正事,终于放他出了宫城,皇后宫中的人去齐王府传令,两边的人他们都得罪不起。
接着就顺利多了,很快到了齐王府门前,窦双福看着庄严的王府大门和门前的阵仗,忽然有点想退缩了。
自从摄政王去世之后,杨太妃就病倒了,整个齐王府的人如今都是深居简出。或许不应该把皇后的事告诉杨太妃,她已经病得起不来床,再告诉她皇后的事,那不等于是把太妃往火坑里推?
这里面的道理谁都明白,所以今天这趟差事才没有人跟他争。往常宫里的宫女太监最喜欢的差事就是和齐王府打交道了,已故的齐王和如今的齐国太妃夫妇是最和气不过的人,长公主和小世子小郡王小郡主们也很讨人喜欢,他们的赏赐不是最多的,但是凡是去过齐王府的人回来之后都是心心念念的,甚至有人盼着能被赏赐给齐王府,总是给人做牛做马的,宁可过得开心点。
※ ※ ※ ※ ※
窦双福本有这样的机会,他也曾犹豫过,但是想想自己进宫的目的,还是放弃了。
用了早膳,李静婼又独自坐在父亲齐王留下的书房里欣赏他从前收集的那些书画字帖,这是父亲去世后她养成的一个新的爱好。
父亲摄政掌权的的七八年间,这间书房是他和他的朋友们以及王府里的门客聚会的地方。男人才有资格来这里,李静婼是女儿身,除了父亲齐王,没有人愿意看到女人出现在这儿,哪怕是少不经事的黄毛丫头也不行。
李静婼曾经为此气愤不已,她幼年的时候父亲不问时政,只与一般文人才子相交往,是京都洛阳有名的富贵王爷,那时候王府上下她哪里没有去过?淘起来连房顶上的鸟窝都要遭殃,皇宫都被她们一帮皇族子弟当成是游乐场。
为了赌气,也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趁着书房里的人在高谈阔论,李静婼找到机会就躲在窗外偷听,有时候还领着一帮年纪相仿的孩子。被人发现了的时候虽然也尴尬,但是齐王疼爱女儿,总是开个玩笑设法糊弄过去。
如今父亲不在了,那些门客各自散去,另寻明主,王府冷清了起来,这间书房也没有往日“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那般盛景了。
父亲患病的那段时间,李静婼的母亲齐国太妃杨氏很坚强。她安抚王府上下人等的心,像往常一样将王府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她明白丈夫随时可能离她和孩子们而去,所以命令李静婼姐弟四人轮流照顾父亲,让齐王感受孩子们的孝心。
齐王过世后,杨氏哀痛不已,整日以泪洗面,卧床不起,主持府中事务的权力只得交给他人。
本来齐王的侧妃林氏是有资格代表杨氏处理府里的大小事务,她是杨氏的表妹,出身江南世家名门,入府多年,一直帮着杨氏处理府里的大小事务,如今成了齐王的未亡人,杨氏成了那副样子,她也只能保持低调,专心抚养儿子襄阳王李沁,以免别人说闲话。
齐王的另一名未亡人刘姬是长沙郡主李娇的生母,她原本是杨氏从江南带来一支由十二名江南美女组成的歌舞伎班子里的一员。因为杨氏的所生的长子李汮两岁的时候夭折,齐王夫妻二人伤心难过,杨氏自责不已,就遣散了自己嫁妆中的一部分——曾经名动洛阳的这些江南美人,独留下刘姬收为齐王的侍妾。
刘姬自知出身低微,一向不理闲事,终日待在自己住的小院子里,以针黹女红、栽花种草为乐,就连从前擅长的歌舞技艺,也只在府里自家的几个人在场的时候才应邀小露几手,如今更是深居简出。
同母所生的弟弟李济才十岁,已经袭了父亲的爵位;庶出的弟弟和妹妹同年同月所生,也只不过十三岁;过几日喝完腊八粥,李静婼就满十六岁了,父亲去世后她蒙恩典被加封为齐国长公主——早在堂兄李淳刚登基的时候她就沾了父亲的光被封为公主了。
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她被下人拥戴着代替母亲处理府中事务,而在三个多月前,她不过是个被父亲宠爱的孩子。
坐下来没多久,就有仆人就来报,说是宫中皇后那里来了人,求见长公主。
李静婼心里有了一丝疑虑,皇后宫里的人她只跟小太监窦双福熟,除了他谁会来找自己呢?这人又是最机灵不过的,冒冒失失出宫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皇后一般也不会找她。杨皇后出自她母亲的娘家,是她的远房表姐,嫁给当今天子李淳又成了她的堂嫂,两个人隔了八九岁,一个是已婚有子的妇人,一个是待字闺中即将满十六岁的少女,如果不是两边有亲戚关系,她们没有别的交集。
之前李静婼跟着母亲杨氏进宫,和皇后、太后等人聊起家常来,也只是陪坐在一边,她进宫更多的原因是想去找同龄的张蓉玩儿。张蓉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和后宫中地位仅次于杨皇后的张淑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几年前张淑妃怀孕生下晋王李昊,张蓉随着家人进宫探望嫡姐,从此就留在了宫中。她并不属于后宫中天子众多的御妻之一,只是为了方便她陪伴姐姐张淑妃,封了一个魏国夫人的称号。
难道是张蓉有事,所以求皇后派人来请?这倒是有可能,比起嫡姐张淑妃,张蓉更喜欢没有血缘关系的杨皇后,如果去求张淑妃,很可能会挨一顿批评,张淑妃一向治下严厉,连她的儿子晋王李昊都有些怕她。
来人被请了进来,是杨皇后宫里的小太监窦双福。
窦双福原名窦正清,四年前入宫的那会儿,托父母亲的福,李静婼在宫里风头两无。宫里的人为了讨好她,在太后面前邀功,说是为避公主的字“争青”的讳,要求给窦正清改名。他现在的这个名字,就是太后和杨太妃两人互相推辞,由李静婼抢着给取的。太后听了李静婼取这个名字的理由,笑着骂她小马屁精,因为她说叫“双福”是希望太后和皇上两个人都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后来和窦双福认识的时间久了,李静婼才知道窦正清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取的,有特别的意义,他父亲希望他做人正直清白,对得起天地。
窦双福的家就在京都洛阳附近,祖上曾经有人做过小官,到他父亲那一辈,已经完全没落了。偏偏父母亲又早早地过世,窦双福只得和哥哥寄居在一位亲戚的家里。他也曾经读过几年书,父亲临终前曾经说过,对不起他们兄弟两个,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他记在心里,指望着能通过努力进入仕途,“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谁知事与愿违,那位亲戚想送他进宫,亲戚的朋友在宫里有认识的人,进了宫可以照应他。开始他并不愿意,选择了那条路等于是半条命搭进去了,今后再好又能怎样?可是哥哥又不成器,完全指望不上,寄人篱下,吃人家的饭,将来混得好还好说,如果混不好……最终窦正清还是进了宫,成了窦双福。
李静婼曾经跟母亲商量过去求太后,请太后收回成命,让窦双福恢复原名。“争青”本是由她的名字中的“静”字拆开来反写得来的,她三岁不到开始跟着母亲学习写字认字,结果一开始学写姓名的时候就闹笑话,不仅把左右结构的字分得太开,干脆反过来写。母亲只顾让她把字写得紧密些,没注意写反了,还是父亲齐王发现了指出来的。她正好是冬天腊月生的,“争青”也算应景,因此成了她的字,但是平时用得很少。为了这就要让别人改掉父母赐予的有特殊意义名字,她心里有些不安。可是母亲却不同意,为了一个下人去麻烦太后,违背太后的意思是不值得的。
杨氏和太后做了十几年的妯娌,对太后的脾气了如指掌,从来都是顺着她的意思。再说这又不是自己女儿的错,要怪就怪其余的那些人可恶,如果他们不提,谁会注意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叫什么。
窦双福向坐在书案后的李静婼行礼:“小人参见长公主殿下。”
“福公公免礼,过来坐下说话吧。”李静婼笑着说。
“谢公主殿下,小人在这里待着就行了。”
窦双福犹犹豫豫地不肯不过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李静婼。
李静婼脸上露出了不悦,她不喜欢看他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双福,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不妨直说,这里就只有我和你,没有别的人。”
“皇后……皇后她……昨夜突然口吐鲜血,然后就昏了过去,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恐怕……”
李静婼脸色瞬间就变了,焦急地问他:“恐怕什么?”心却已经沉到底了:怎么这么突然,之前没有任何预兆!
窦双福低头啜泣起来,用袖子擦着眼泪。
“你过来坐下,仔细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窦双福这才顺从地走近李静婼,在书案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李静婼看着他,等他平复情绪。
一名年老无须的管事模样的人忽然进来了,李静婼连忙起身问候:“高老,我母亲没什么事吧,早起我去问安,她似乎精神还不错。”
李静婼只知道这位老仆姓高,府中的人都尊称为“高老”,李静婼从小也随着他们这样叫。高老侍奉过先帝显宗的皇后,皇后生下齐王,也就是李静婼的父亲后,他被皇后指派给齐王,从此就一直跟在齐王身边,齐王去世了,他又侍奉太妃杨氏。
高老慢悠悠地说:“我听说殿下在书房接见皇后宫里派来的人,所以来打听打听,如果是重要的事,我要回禀太妃,让太妃做主。”
等走近了,高老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窦双福,他想起刚进来的时候窦双福好像是坐在这里的,只是因为低着头,自己一时没认出来。
“什么时候轮到你坐在这里了?现在宫里的人都是这样吗?完全没有尊卑之分!这是你坐的地方吗?你替皇后办事,就是这样给皇后长脸的吗?”高老生起气来,忘记自己是来打听消息的了。
窦双福连忙跪了下来,伏地不起,痛哭流涕:“小人知错,求高老原谅,以后再也不敢了!”
主子有面子,做奴仆的也跟着受人敬重。
高老准备继续数落窦双福,李静婼拦住他,满眼含泪:“高老!别管这些了,皇后生病了,情况恐怕不妙,我得进宫去看看。母亲那边,先不要告诉她,谁也别告诉,等我进宫了解了情况再说。”
高老一时惊讶不已,向窦双福确认:“公主说的是真的吗?皇后真的病得很严重?”
窦双福低着头,狠狠地点了几下,带着哭腔说:“皇后昨天用了晚膳之后就说有点不舒服,以为是最近累着了,所以早早地就歇下了。谁知半夜忽然发了病,吐了一大口血,等通知了皇上,叫了御医来,人已经昏过去了。太医们都在长乐宫守着,商议了很久,也不能确定是什么病,试着用药,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高老楞在那里,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见证了皇家太多的不幸。先是主人齐王的长子李汮夭折,好不容易迎来了李静婼,没几年时间,齐王同母所生的二哥秦王因病不治,英年早逝;然后就是当今天子李淳的父亲,先太子在禁苑打猎的时候坠马而亡,不到一年,伤心欲绝的显宗皇帝承受不了打击,加上原本就有肺部疾病,也离开了人世;再就是李静婼的父亲了,难道杨皇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