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秘闻》柳下蕉

1、第 1 章

　　李静婼低声哭泣，两眼含泪看着病榻上被热毒炽盛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那是她的父亲，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齐王，当今天子唯一的嫡亲皇叔，受先皇所托辅佐天子的摄政王。

　　此时已经立秋，天气渐渐转凉，齐王的病却不见好转。已经病了小半年了，宫里派来的太医也手足无措，御用的药物都用上了，情况还是一直恶化。自知时日无多的齐王让其他的人都退下，他有话要对他的知己好友，中书舍人徐贤说。

　　李静婼打算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去，她想把父亲的手放进被子里，却被父亲紧紧握住。齐王手上的皮肤苍白皱缩，失去了往日的弹性，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以至于之前李静婼握着的时候都不敢用力。

　　父亲说话的声音很微弱，李静婼只好俯下身去，这样离他更近些，听得更清楚些。

　　“你不用走。”齐王说了这几个字。

　　“三郎，我在这里。”徐贤走到李静婼身边，和她一起跪在床前。

　　徐贤脸上黑色的胡须看上去凌乱不堪，似乎从未修整过。他从前是不喜欢留胡须的，脸上总是光洁白皙，即使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仍然称得上是面如冠玉。两位十年之交的好友开玩笑约定，齐王的病什么时候好，徐贤就什么时候剃掉脸上的胡子，还请李静婼做见证。

　　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徐贤的胡子永远都不用剃了。

　　李静婼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怕父亲看见，默默地把脸埋在被子里。

　　齐王怜惜地看着女儿，抽出手来轻轻抚着她的头。

　　“我真后悔……之前太宠她了……宠得她无法无天……”说到这里，齐王的眼角也流下泪来。“我没办法继续宠她了……她以后恐怕会……很可怜……没人会像我这样宠她……爱她……”

　　“我希望她能嫁给你的长子……文玉……这是我跟你从前约定过的……”

　　听见父亲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李静婼顾不上在未来公公的面前保持羞涩淑女的形象，她起身坐在床边，安抚父亲，让他保持通畅的呼吸。

　　“三郎，你的心意我明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徐贤心里痛苦不已，这个时候善意的谎言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让濒死之人保持清醒，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清楚才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安慰。

　　“代替我……好好照顾她……别像我对她那样……鞭策她……”

　　齐王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得到消息的当今天子李淳放下朝中事务，带着皇后杨氏驾临齐王府，聆听辅佐了自己近七年的皇叔摄政王的遗言。齐王看着眼前高大威武，被认为有先祖遗风的侄子，微笑着对他说：“我不能再继续辅佐你了，你已经长大成人，是时候自己掌管天下了。你有这个能力，我相信你，大家都相信你。先皇临终前，把你交给了我，让我辅佐你，照顾你们这些孩子，如今我把这个重担转交给你。你要记着先皇的遗言，不要辜负了先皇对你的期望。”

　　李淳麻木地对着卧榻之上的病人点了点头，他已经面临过好几次这样的情景了。先是父亲同母所生的弟弟，他的二叔秦王病死，那时候他才十三岁，秦王的嫡子李鸿才三岁，嫡女李姝两岁不到；然后是十八岁那年，他自己的父亲，一国之储君，带着人在禁苑打猎的时候坠马重伤不治而亡；紧接着是先帝显宗，他的皇爷爷，因太子坠马亡故，哀伤过度，加上旧疾复发，一病不起，遗命让身为皇长孙的他登基为帝，由眼前的这个人领着一群大臣辅佐他；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人，现在就剩下眼前这个人了。

　　皇后杨氏的哭声让他回过神来，他轻声安慰着杨氏：
　　“好了好了，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