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燕》杳尘

2、命薄

　　后来我再回忆那年的生辰，只能忆起白茫茫的雪地，以及一片刺眼的红。十六岁的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个鸡蛋。耳畔是嘈杂的议论声，有人来拉我，我的脚就像扎在了地上，一动不动。照顾老板和我的丫鬟叫筱筱，我平常都叫她筱筱姐。筱筱姐抖着手捂住我的眼，一遍遍地跟我说：“不要看......乖孩子，不要看......”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
　　看热闹的和帮忙的人挤作一团，有阿婶在我身后窃窃私语：“看这孩子可怜见的，吓得都不会哭了。”我没有哭，打我小时候起，老板就不许我哭。哭泣什么事都解决不了，这道理我早就明白了。比起难过，我心里更多的，是茫然。我是他的养子，但这十几年相依为命，我并不觉得与血亲有多大的差别。“他这是把我抛下了。”我有些默然地想。他给我取名不弃，可最后丢下我的也是他。
　　老板很快被人抬走了。因为不是喜丧，老板也没什么来往的亲友，所以丧事也没有大办。丧事是筱筱姐和倾雨阁的管事操办的，倾雨阁歇业了半个月，这半个月我一直守在灵堂里。老板心思缜密，早在先前便写了封信交给管事的，交代管事等他过世后再打开。他在那封信里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倒是给我们省了不少事。下葬的地方依着他信里的意思选在郊外，那儿原先有一棵桃花树，后来不知怎么被雷火给劈坏了。
　　老板出殡后，我就成了倾雨阁的新主子。一开始忙的不可开交，我也就没什么空档去伤怀。等那阵忙劲过去了，我看着这个地方，觉得处处都有老板的影子，仿佛一抬眼，他就还坐在他向来喜欢的那个位子上，沏一壶雨花茶，读那本不知道已经读过多少遍的诗经。不知不觉，我已经走到了老板卧房的门前。老板不是个会享受的人，他的卧房在一个小角落里，窄小且偏阴。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换间屋子住，倾雨阁虽算不上偌大，但空屋子还是多得是。我去问他，他也只是笑着说他住惯了，不想折腾。我轻轻地推开那扇门，搓了搓手指上粘的积灰，望向里面。和我记忆中没什么两样，他的房间简朴的可以。靠墙放着两个大书橱，书整理得仔细，有些已经被翻起了卷。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黄花梨的桌子，上面整齐地放着几叠纸和笔砚。在墙角还立着一张七弦琴，只是儿时的我调皮，硬是把一根弦弄断了，老板并没有怪我，只是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弹琴。除了这些，屋里的家具便只剩了一张拔步床。整个房间素净的有点简陋，墙上却挂着一幅画，画的是桃花，灼灼的，直开进人心里。老板最爱的花就是桃花，每到春上，总会托筱筱姐去折几支来用瓶子养上。次数多了，筱筱姐就问老板为什么这么喜欢这花，老板还是笑着，眼尾的朱砂痣动了动：“因为好看啊。”筱筱姐便说：“这桃花若是在树上，一片一片地开着，那才是好看。折下来就有些零零碎碎的，还容易败。”老板眯了眯好看的凤眼：“是啊，浮华而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