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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   梦。

      长梦。

      这醒不来的长梦中向来都是轻松自在的,却不想竟也会有如此压抑窒息的存在。王喜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扼住脖子掼进了水下,那水明明浅的他一抬头就能挣扎出来,可他的身上却似压着座巨山一般,迫得他动弹不得。

      梦境中喧嚣的街市看起来分明没有什么吓人的东西,夺舍人恐慌激荡的心绪却一遍遍的传来,使得王喜也被感染,盯着这与寻常无异的街市紧张非常,似乎下一瞬便会有什么可怖的东西从街市中冲出。

      可,什么都没有。

      街市分明还是条普通的街市,街市中人来人往,吆喝引客的小贩,货比三家的闲客……未曾下过几次云雾山的王喜看着这在大启朝随处可见的一景,犹还觉得新鲜好奇,他想不明白,在这么一条街上,有什么值得畏惧的事物。

      街旁铺子中挂出的幌子在风中飘荡飞扬,这日的风极大,直吹得那些幌子猎猎作响。王喜瞧着那些幌子,其上的字他有的识得有的不识,可夺舍人驻足的这家店挂出的幌子,他却是恰巧都识得的。

      平常铺子挂出的幌子,多是正反两面上都写着一样的字,可这家铺子挂出的幌子,正反两面上的字却不尽相同。夺舍人对于进与不进这家铺子仿佛颇为犹豫,便也在铺子外多站了一会儿,王喜恰好趁着这段工夫,把幌子上的字看了个仔细。

      那幌子两面之字,一面为“当”,一面为“灵”。

      原来是个当铺。

      王喜想着想要进去瞧瞧新鲜,却又觉一股抵触之意直冲心头,他明白这是夺舍人的情绪影响到了自己,可是这情绪却影响不到梦境。梦境为过往之投映,夺舍人曾经历过什么,梦境便无所变动的展现什么。

      至夺舍人踏进当铺的一瞬,满含着无可奈何的情绪即盈满了心间。这梦中的百般无奈似是凝成了一声苍老的慨叹飘荡在天地之间,然而街市依然嘈杂,人声照旧喧哗,这叹息压在诸多声音之下,便也没了声响。

      历来当铺的柜台都是高高架起,直压的被生活压弯了脊梁的人更矮了一头,可这家当铺却与平常的铺子无异,柜台及腰,伙计可亲。王喜瞧着站在柜台后拨算盘的掌柜,感觉那掌柜虽未抬头,但暗中扫来的一眼已是把自己的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那一眼,让王喜蓦地感觉自己便是只被猫盯上的耗子。

      王喜本以为夺舍人来到当铺是要当什么东西,不成想他来当铺,居然是来买东西的。

      灵石这东西听着稀奇却也不新鲜了,王喜看了这些天,也看明白夺舍人炼丹时炙烤着鼎炉的幽蓝火焰,便是灵石燃烧时所发出的。只一点王喜没想到,那看起来跟个玉珠似的石子居然这么金贵,论起价来,还真和玉珠的价差不了多少。

      掌柜听夺舍人是为买灵石而来,疏于应付的脸上才挂上了点儿笑模样。掌柜从柜台后走出,接过伙计沏好的茶端给夺舍人,道:“您稍等,我们东家正好在店中,像这种大买卖……”掌柜说到“大买卖”三字时,看向夺舍人的眼神愈发殷勤,好似等着被交易的灵石不是大买卖,站在他面前的夺舍人,才是真正的大买卖。

      只是这股情绪也仅是一番变故后夺舍人才体悟出的,于那时,夺舍人并未觉出什么不对。

      “……像这种大买卖,还是东家来谈更为妥帖。”

      掌柜话音未落,他口中的东家即从店里走出,夺舍人看着那东家鹤发之下异于常人的年轻容貌,没曾想这开遍了大启朝的易灵铺,竟是由一个修士所开。

      灵石的价格掌柜已向他说过,此时便只等着银货两讫。夺舍人取出银子正欲交货时,数十颗灵石突从的那东家的袖中飞出!灵石甫一飞出,即围向了夺舍人。灵石接连成串的从夺舍人身周绕做一圈,待他欲逃时,夺舍人才猛然发觉,这屋中的时间便像是凝滞了一般,所有人都静止在了这片时空中,唯有那个修士还自如的在其间行走。

      洞开的店门似刚被人合上,关门的伙计还站在门口,悬起的一只脚像是正要往回走来。夺舍人目之所及的一切皆为静止,在这一刻,他似连呼吸都不需要了,呼吸已停,心跳全无,只他的思绪还未停翻飞,却也是越来越慢。

      他的时间,即将停在此刻。

      听着易灵铺外依旧如常的声响,夺舍人判断出此间之外的地方未受波及后,即心下一横做出了决定。与此同时,一直被他戴在身上的小鼎猛地破开这桎梏的时间爆裂开来,静止的时间在瞬间略有松动,却仍不足以让夺舍人全须全尾的逃出去。

      神魂在这一瞬脱离了夺舍人的肉身逃出店去,在他的神魂穿过易灵铺的一刹,店伙计挣出时间束缚、往下落了一分的脚又止住了落势。

      恢复了不足一息的时间,又陷入到静止之中。

      夺舍人奔逃而出的神魂慌不择路的飞驰出去,竟是逃到了云雾山上。夺舍人方才虽逃过一劫,无肉身可依托的神魂却即将消散。

      或知大限将至,夺舍人在消散之前竟将神魂由虚凝实,凝成了颗他炼了一辈子的丹药的形状。同一时刻,从空中落下的丹药恰好落进了王喜的糖袋中,又被王喜吃进了口中。

      “原来,你就是那颗多出来的糖豆。”

      只是,这糖豆化出的味道也太苦涩了些,竟苦涩的他要抛却本应继续下去的性命。

      梦境缓缓散去,王喜睁开眼睛望向透出一点光亮的天际,出神凝望的眼中逐渐染上了一丝急切。他已太久没见过那能刺穿云雾的太阳了,他的人生已从黑暗中逗留了太久,又将浸入更深、更沉的黑暗。

      他想看见一点光,想带走一点光,想让那点光亮陪着他,一起去到那片不得挣脱的黑暗中。

      一个小小少年的心愿似被上天听到,本还仅是零星分散的光点居然在顷刻间大盛,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怒撒出的光芒穿破了散不尽的云雾。那万丈光芒似乎将这世上沉睡的万物一齐唤醒,王喜被那光芒刺的眯起眼睛,却眷恋的不舍移开。

      照在他身上的万道光芒似还沾染着太阳的热气,这些日子中已变得瘦骨嶙峋的王喜弯了弯胳膊,像是抱住了满怀的阳光。

      “有个卖灵石的当铺,是坑修士去送死的,”王喜搂住阳光的手微伸,抓住了姚罩宝,他操着往常和姚罩宝说话时的语气,可话中又添上了几分感知到时间所剩不多的急迫。“你一定不要去。”

      交融的记忆逐渐分不清是属于王喜的,还是属于夺舍人的。王喜说出的话已开始渐渐混乱,却仍是不放心的交代道:“还有,那天晚上,我瞧见有修士和方持在一起。白头发,白衣服,和当铺中要杀修士的人模样很像,他们,该是一伙儿的。”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王喜却觉着有一股不可抗力的困倦正向他袭来,最后看了眼那轮红日,王喜打了个哈欠,道:“我有点儿困了。”

      “睡吧。”姚罩宝把王喜盖着的薄毯往上提了提,好似王喜真是要入睡一般。“睡吧。”

      燃烧的符箓在王喜闭上眼的瞬间化为了灰烬,飘悠悠的顺着风从地上转了个圈又飞出了窗外。不尽的泪水亦在此刻干涸,姚罩宝的视线随着那灰烬,看向了雾蒙如旧的窗外。

      那丁点的光亮最终没能穿过云雾,仍是被挡在重重烟雾之后,使人看不见光明。

      不知道王喜在睡前透过他画的符箓看到了什么,只愿那些幻象能伴着他沉入一个好梦。

      王家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的王喜竟慢慢的有了好转,躺在床上一睡就是三天,眼看着便要睡死过去的王喜,竟在第四天自己就睁开了眼睛。王喜娘从哭肿了的眼睛缝中看见终于不再昏睡的王喜时,涌出的泪水在一刹那便挡住了视线。

      村中听到消息的妇人也都拿着东西来看王喜娘俩,顺又陪着刚从大悲大喜间走了一遭的王喜娘大哭了一场。

      “好了,从这以后就好了!过了这一劫,你家喜子就不会再有别的事了,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未撑过劫难的少年永久的停留在了那个烟雾朦胧的清晨。姚罩宝在王喜家外远远的望着,听着里面传出的笑声,恍的又想起王喜问过他的话——如果有人有他的全部记忆,脾性又和他一样,那那人与他有什么不同?

      连《三字经》都认不全的王喜竟能说出这种话,姚罩宝跳出局来,忽的起了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但这“三日”,已逼得王喜无奈向死。若能蒙蒙昧昧的过一辈子,未尝不是一种运气。

      绞杀魂魄的符箓最终被姚罩宝收入了怀中,北边吹来的风已逐渐吹散了暑气,地里的麦子也染上了金黄。

      王家,王喜娘,终归需要一个能像去年、前年、更多年以前的秋日一样,在田间挥着镰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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