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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试魂符如此反应,即是说明王喜体内的魂魄不稳。姚万明想着来时姚罩宝急急地向他说明的事情,此时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夺舍。

      眼下扎进王喜体内的修士魂魄显然已与王喜自身的魂魄相融合,姚万明将御灵宗传下来的符箓术法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发现他此刻能用的、敢用的,也只剩下个聊胜于无的安神符了。

      只没想到,时隔数年再次见到的修士,竟是要夺一个小儿的躯壳。

      道门,竟没落到了如此地步。

      一笔写就的安神符融进了王喜体内,姚罩宝见姚万明写完安神符便要收起灵石,忍不住一伸手握上了姚万明的手腕。安神符符如其名,便是道仅能安定心神的符箓。姚罩宝看着安神符甫一起效,便从沉睡中挣脱出几分的王喜,挣扎道:“师父你再写点什么吧。”

      喑哑的嗓音似被按在砂石上磋磨了千百次,姚罩宝颈间的瓷管随着姚罩宝的动作跳起一瞬又落回到颈间。似承受不住落回的瓷管,姚罩宝紧握住姚万明的手渐渐松开,只虚搭在了姚万明的腕上。

      本事不行他便回来学本事,道术不精他便将道术重头学起。只是这世上的事好似总是逆着人的心意而行,姚罩宝想要学精后便能护得一方安宁的道术,偏偏成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得他身边人离开的铡刀。

      姚罩宝一时间似想出了许多又似什么都没想。姚万明按住姚罩宝虚抓在他腕上的手,道:“姜汤该熬好了。”

      几欲将姚罩宝淹没的悲恸无力在顷刻间又被姚罩宝强压了下去,姚万明看着这样的姚罩宝想要宽慰几句,可当生死临于面前时,除了面对,也别无他法。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王喜娘端着两碗熬的热辣辣的姜汤走进屋来,她刚把姜汤放下,听见窸窣动静的王喜便被吵的醒了过来。瞧见屋里乍然多出来的仨人,王喜连最后的那点儿睡意都被惊了回去。他向姚罩宝使了个疑惑的眼色,却见姚罩宝不自然的垂下了视线。

      “长身体时贪睡些也是正常,你也不用太担心。”

      听了姚万明的话,王喜娘悬了多日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只村医一人说时还不尽可信,可现在连姚万明都这么说了,那她的喜子,便也仅是贪睡吧?那一个个唤不醒的长觉被王喜娘本能的忽略过去,她不敢去想,若不是因为长身体,她的孩子为什么会浸在那幽深的梦中不得醒来。

      姚万明师徒二人撑着王喜娘找出的油纸伞往回走去。那伞面上曾绘着什么图案,只是被风雨冲刷的久了,油墨也被冲散在风雨之中,现今撑开,伞面上只剩了辨不出模样的几笔。

      便像是王喜与夺舍之人相融的魂魄,不辨形状,日益消融。

      “就……分不开了吗?”虽大约猜出了答案,姚罩宝还是不死心的想要再确认一遍,然而得到的回答不遂人愿,只是徒增绝望。

      王喜的魂魄已与夺舍人的魂魄交融了大半,亦或者说,是被夺舍人的魂魄吞噬了大半。强行剥离,留下的也仅是残魂碎魄。

      远处一道惊雷劈下,映的姚罩宝面上的神情愈发的阴沉黑冷。或是那光亮太耀眼,反倒使周遭的一切都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瓷管在风吹雨打下越加的冰冷,那丝凉意穿过姚罩宝的肌肤直往他的心尖刺去。

      断人前路,夺人性命。这便是道术,便是道?

      无人可答。

      安神符的效用起了半月便又渐渐地没了效果。王喜娘看着仅在半梦半醒间被她喂进半碗饭便昏睡过去的王喜张开嘴想痛嘶几声,喉中发出的却仅是不成声的哀鸣。

      王喜在梦中觉出有几滴滚烫的泪水落到他的脸上,砸进他的心中,他却没有办法睁开眼劝一劝泣不成声的母亲,只能在梦中试着发了发声。

      “哎——”满含着试探与犹疑的一声从口中发出,王喜不确定的又试了一次,那蕴满了少年人冒失踌躇的声音便又再次发了出来。

      这种感觉怪异至极,王喜盯着那仙风道骨的男子,看他拖着长腔发出那全不似自己会说的一声,感觉自己虽不知在什么地方以何种形态看着男子,却又似恰在男子的体内。

      王喜娘的抽泣声虽似隔着千万重纱,却仍能叫人断断续续的听清几声。王喜听着那几声呜咽,不知所措的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却只能看见几个来找男子看病的人——他被困在了别人的梦中。

      “我是要……死了吗?”这挣脱不开的长梦看多了便也觉得乏味。王喜在梦中看男子腾云驾雾,看男子治病救人,看的久了也开始分神想想旁的事情。想他何时能从这梦里解脱,想他要是一辈子都醒不来,农忙时的地谁能帮他家收一收。

      于别人而言妙趣难舍的一生,放到自己身上,有时便也仅剩了新奇二字。

      王喜的话一出口,原本正向他走来的病人即像是被人急速推远,梦境飞速延展,延伸出一片无天无地只余空白的地方。王喜感觉像是被人推了一下,下一秒,他便终于从这个不属于他的梦境中有了副自己的身躯。

      终能在梦境中面对面的对上夺舍人的王喜不知所措的倒退了一步,他想气势汹汹的质问这个把他拉进这醒不来的长梦中的人,亦想让这扎根在他身体里的人滚出去。可是犹如云泥之别的差距横亘在他与男子之间,王喜知道他赶不走男子,最终被赶走的,只能是他自己。

      “我不想死。”说出口的话语最终成了祈求,只这祈求中,都还带着几分迷茫。王喜活的年岁太短,见识过的事情太少,于生于死,对他来说都没有太确切的意义。甚至于连死后他会失去什么,王喜都想不太出。

      他还太小,小到不足以认清生命对于他的意义,只是即便如此,王喜仍是眷恋他曾见过的一切。他还太小,小到不足以洒脱的离开。

      祈求的话语无人应答,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就像是这世上任何一条未曾留下痕迹便已离去的生命。

      王喜旁观着夺舍人的经历时多少也猜出些什么来,他本以为自己多多少少会流一两滴泪,却没想到事到临头,他竟能像个局外人似的与夺舍人说起话来。“你是不是就和杜鹃似的,也来抢别人的窝作巢?”

      见夺舍人不否认,王喜继续问道:“那占了之后呢?我做过的事,你还能知道吗?”

      “你的记忆不会消散。”夺舍人看着直到如今,眼中的生意还没有暗淡分毫的王喜,悲悯的想去宽慰王喜,只是现如今,他却是这世上最没有立场宽慰王喜的人。

      他曾从无数人的眼中看见这股炽烈的生意,不过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成为熄灭这股生意的人。

      “那我……走了之后,你能学着我的性子过几年吗。”王喜的话语软了几分后又倏忽强硬起来,他直视着夺舍人的眸子,道:“这是我给你的身体,你必须过好‘我’的日子。”

      注视着这样的王喜,夺舍人叹声应了下来。世间值得留恋的事物万般,只是若这些事物都建立在一条尚未长成的生命上……似是为了躲避,夺舍人建出的梦境渐渐散去。王喜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下,到底是从又一场的长梦中解脱出来。

      床边是这些天他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姚罩宝,王喜看着在纸上涂写着些鬼画符的姚罩宝,想起他曾从梦中听过的一个词——道门。

      一直长睡不得进食的王喜试了几次,才撑着瘫软无力的手臂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拿过姚罩宝正绘制着的符箓,同往前无数个说悄悄话的时刻一样,悄声问道:“你是不是就是,道门的人?”

      繁复至极的符箓王喜瞧了几眼都觉眼晕,他把那纸重又还给了姚罩宝,顺道接过了姚罩宝递来的粥。长久未进粒米的王喜此时却不觉着饿,他食之无味的硬把粥灌进去后,又问道:“你画的那东西有什么用?”

      绞杀魂魄的符箓被姚罩宝说成了祛暑避蚊之用,王喜似看破了姚罩宝的心思,他盯着那张符箓忽而道:“如果有人有我的全部记忆,脾性又和我一样,那那个人是不是我?”

      不等姚罩宝回答,王喜又抢白道:“对不知情的人来说,是。”

      似是感知到王喜醒来一般,本躲在屋外垂泪的王喜娘急匆匆的抹干眼泪往王喜屋中走来。王喜听着那他听了十几年,恨不得一响起便能认出的脚步声,道:“让他活下去吧。他既能认字又会治病,他比我更该活下来。”

      王喜的眼角似是染上了天际的嫣红。姚罩宝看着回过头避开自己的王喜,沉默许久才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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