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小道，在线忽悠》顾辞山

13、第十三章

　　姚罩宝先前觉着花一钱银子去听上场戏纯粹是嫌银子多，现他知道柳相公便是那个和女子幽会的柳扶风，又觉着只花一钱银子就能进园听戏实在是值，大大的值。

　　姚罩宝对那貌美心善的女子存有好感，爱屋及乌的就对与女子关系甚密的柳扶风也生了好感。头顶烈日成了灿灿艳阳，熙攘人群成了风雅之士，姚罩宝瞧着自他身后排起的长龙，只想让来的人再多一些，也好让戏园的进帐再多一些。

　　姚罩宝三言两语的把脚软的事搪塞过去，他仰头望着戏园上挂着的牌匾，心想单看名字，估计十人里有九人要以为“坠雪楼”要么是个文人雅士小聚的地方，要么是个存有孤本墨宝的书斋，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戏园子上去。

　　许晖看姚罩宝看牌匾看的入迷，从旁解说道：“坠雪楼原叫庆喜园，坠雪楼一名是在柳相公声名大噪后才改的。‘坠雪’二字，取自‘细花梨雪坠，坠雪梨花细’。”

　　不消许晖多说，姚罩宝便知道能取出这么个雅名儿的，定是让许晖魏子忠交口称赞的柳扶风。

　　闲聊至此已是未时，数顶素维小轿抬将过来，时有纤纤素手撩开轿帘，露出个从轿中娉婷而下的娇柔小姐。姚罩宝看着甫一下轿就被丫鬟婆子簇拥其中的数位小姐，心思全飘到了那不知名姓的女子身上，只想知道在这重重掩映之下，是否有佳人隐在其间。

　　心绪未归，前面的人群忽就挪动起来，人群-交钱入楼，姚罩宝迫不及待的付了一钱银子，快跑几步跑进楼中，身前已是站了两三层人了。

　　楼中清凉，先前他在楼外晒出的那身薄汗不消多时就消了下去，姚罩宝踮脚看着楼中的摆设，看到摆在墙边的几只装了冰的瓷缸时，方知道了楼中的凉意是从何而来。

　　人群陆续入场，似只过了盏茶的工夫，楼中就已挤得满满当当再也进不来一个人。前面的雅桌都已坐满，姚罩宝回身往二楼雅间望去，见雅间中也已是没有一间空置。

　　三教九流各阶各层，进了坠雪楼后似都摘去了各自的身份，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熙熙攘攘的混在一处，谈的尽是柳相公，说的全是《玉壶春》。姚罩宝看着周遭人面上毫无遮掩的期待兴奋，恍然又想起许晖对柳扶风的评价。

　　奇人、妙人、雅人。

　　虽还不知柳扶风妙在何处雅在哪里，但能令这么多人都痴迷于他，“奇人”一词用在柳扶风的身上，确是对极准极。

　　一声竹笛奏响，似山涧幽泉穿林细风，乐还未起，原本嘈杂喧闹的楼中已静的落针可闻。姚罩宝仗着个未长成身形矮小，挤在人缝中向前钻去，硬是被他挤到了第一排去。前方高起的戏台仿若蛊惑着人心，引得楼中众人都与姚罩宝一般，不由自主向前半分，再向前半分。

　　人未到，声先至。婉转唱腔如雨中新燕，带着沾在翅上的清新湿气，时高时低，忽而穿云过空，忽而低掠划水，只一开腔，就勾住了楼中众人的心魂。

　　一做书生打扮的人登台而唱，无须旁人指明，仅是一眼，姚罩宝便认定了此时站在台上的人正是柳扶风。

　　柳扶风面敷白-粉眼尾描丹，高高吊起的眼角间尽是风流。姚罩宝痴痴地看柳扶风挥扇一指，便觉柳扶风所指之处当真有了座万丈高山，听柳扶风所唱，又觉真有滂沱暴雨从天而降，淋的天底下的人避无可避。一叠唱罢，柳扶风退下场去，姚罩宝才从柳扶风织出的幻梦中醒来。雅间中同在幻梦中惊醒的小姐们亦是且酣畅且迷恋，待二叠开唱柳扶风登台，立有胆子大些的小姐走到围栏边上，把自己那熏了芝兰香气的帕子向柳扶风抛去。

　　数方绣帕当空飘落，绰绰约约，似还沾着小姐们的旖旎春闺梦。

　　《玉壶春》唱的是大启朝初立时，一名为陈达的书生弃笔从戎，为大启朝扫除蛮夷的往事。这《玉壶春》姚罩宝也听过几次，在那些戏文中都将春秋笔法运用到了极致，隐去了陈达依靠道门势力荡除蛮夷的旧事，只把陈达的事迹大书特书。而柳扶风唱的《玉壶春》却一改往常，半述道门半述陈达，非但没令陈达的形象失色半分，反而是大放异彩，令陈达仿若是踏着旧时而来，将峥嵘往事一一叙述。

　　寥寥数人构成千军万马，柳扶风站在台前，竟是将吴侬软语唱出了力拔山河的气势，令人只觉心中激荡万分，恨不能也身披战甲，去战场上护一方国土，立一世功勋。

　　曲罢幕落，柳扶风下场而去，只留众人还沉浸在幻梦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是谁先从戏中醒来叫了一声好，继而掌声雷动赞声连天，姚罩宝从戏中抽身醒来，看柳扶风登台道谢，一时间又是绣帕齐落，任谁都能看出抛帕之人的切切春情。

　　入楼只消片刻，出楼时却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姚罩宝本以为许晖二人早已离去，不想在坠雪楼外又看到了二人。

　　依着魏子忠，本是不愿耗费时间等着姚罩宝从坠雪楼中出来的，可许晖既不愿不告而别，他便只得耐着性子陪着许晖等姚罩宝出来。只没想到这一等非但等到了姚罩宝出楼，还等到了姚罩宝应邀同他二人共去食肆中吃饭。

　　若是搁在平日，一股脑花出去一钱银子后，姚罩宝定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想再从口袋里掏一文钱出来。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姚罩宝心中快意未平，只想着去痛饮几杯，再同新结识的许晖说说他的所感所想。

　　畅快之情无人可说，岂不痛哉？

　　几杯薄酒下肚，姚罩宝举着酒盏，搜肠刮肚的想向许晖言明他感到的震撼，只恨先前读书时读的敷衍，以他肚子里的那点儿墨水，全不能表达出他的心意，转而又觉即便自己学富五车，恐怕也说不出心中的万一，随即释然，只说了一字。“好！”

　　对于姚罩宝的反应，许晖显然是见怪不怪，他与姚罩宝微一碰杯，道：“单论戏曲，这世上或还有人能与柳相公一比，但思其才学论其见识，柳相公担的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姚罩宝心慕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而柳扶风又似与那女子的关系颇为暧昧，现听许晖这么一说，姚罩宝自觉能与柳扶风共慕同一佳人的自己也多少能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沾上点儿关系，便一味的点头称是，心里也多多少少起了些自得之感。

　　他还想听许晖再称赞柳扶风几句，可许晖却是话头一转，提起了戏文中所唱的道门。“道门曾经鼎盛非常，如今却沦落至斯，说来也是可惜。”

　　听了许晖的话，一直未曾说话的魏子忠也心有所感，应声道：“数十年后，恐怕连戏文中都鲜有道门的存在了。”

　　泱泱道门即将崩于旦夕，即便是对道门并无兴趣，许晖魏子忠也不免为道门来日的倾颓发出一声叹息。算是半个道门中人的姚罩宝却对两人的感慨不以为然，只认为万事万物，存在消亡皆有因果，若世人不再需要道门，道门大可随风而逝，何须苟延残喘苦苦支撑？

　　许晖魏子忠感慨了几句又将话题重引到了柳扶风的身上，姚罩宝见二人对柳扶风的传闻轶事如数家珍，便见缝插针的问道：“柳相公为坠雪楼赚了这些银子，那班主不得好吃好住的仔细供着柳相公？”

　　“班主是柳相公的养父，父子之间哪还用得着‘仔细供着’？”许晖说着给魏子忠夹了筷菜，续道：“柳班主近些年身体不适，柳相公为了照顾柳班主，至今还住在坠雪楼中服侍左右。”

　　至纯至孝，许晖为此又称赞了柳扶风数句，姚罩宝的耳边响着许晖的话声，一颗心早从桌前飘去，恍恍惚惚的又飘回了坠雪楼，飘向了柳扶风踏过的戏台。

　　饭毕已是月上中天，魏子忠搀扶着微醺的许晖离去，姚罩宝一步一摇的撑着幡旗缓缓而行，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回了坠雪楼。

　　此时街上人影稀疏，坠雪楼也没了白日时的门庭若市。姚罩宝瞧着坠雪楼外新挂出的戏牌，没从上面看到柳扶风的名字后意兴阑珊的撇撇嘴，转身欲走，抬脚前却把他身上带着的唯一一张符箓摸了出来。

　　符是姚罩宝下山前姚万明让他带上的流光速神符，意在让姚罩宝在必要时分用此符箓。

　　姚罩宝看着坠雪楼紧锁着的大门，觉着此时此刻，就是姚万明所说的必要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