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曾是两乡》laundry

2、（二）

　　银凤搬进了原本是金凤的屋子，茫茫然地坐在嫡姐的妆台前，看着那些自己艳羡已久的妆奁，心中全是不安。她不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子，出身不高，不受孙老爷重视，连带着自己的生母也不够喜欢她，本该属于自己的命运是学着女工未来嫁给庶子，或是给人去做填房。谁曾想，竟有一日，她成了金凤，拥有了梦里才敢想的人生。孙老爷从镇上请了先生来教银凤识字计数，未来邵家的主母必须也是精明能干的角色，银凤虽是年少，却总是有不服输的劲头，从刚开始目不识丁到后来也能读下整片报纸，也不过就花了半年而已。这半年，从春到秋，银凤也要准备嫁入邵家了。念慈在城中做了半年□□，每日工作不算辛劳，还能时时看顾念端。对这样的安稳日子，她也很是满意。更何况每日与钱先生的朝夕相处，也让这样平淡的生活有着蜜意。
　　钱先生，名照卿，虽曾是念慈的□□，年纪却也不大，虚岁算来也才二十三。出身书香门第，自小画的一手好青绿山水，承了父辈的教职，在美术学院上课，总是一袭青衫，疏疏朗朗。念慈记得上钱先生的课时，美院的女学生们总是一个个打扮得精致，莺莺燕燕挤在不大的画室里，好不热闹。谁曾想，当年北方战事连绵，美术学院辗转流离来到大后方的雨城，如今局势稍安，就又被政府迁回原址。当年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各自东南飞，倒是真像书上说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本以为自己从此再也无法见到那些故人，谁知道机缘巧合下，竟又和钱先生同在女校任职，两人之间的情意流转渐浓。推开教员室的门，与新来的国文□□打了招呼，念慈褪下身上的厚披肩搭在椅背上。钱先生已去上课，临去前已给念慈泡上了菊花水。干瘪的花朵在水中渐渐舒展，恢复了半透明的纯白花色，水气氤氲，在深秋的早晨格外给人温暖，念慈觉得自己的心也像泡开了的花朵，摇摇曳曳，温暖安定。
　　下课后钱先生约念慈去看电影，听说是新上映的外国片，怪趣滑稽，很适合带上念端一道。念端是个人精，才不去凑这种热闹，约上自己的好友去她家写作业，还不忘打趣自家姐姐，说道：“阿秭，阿秭，今日去淑仪家写作业，写完就在她家吃饭了。今日你就和钱先生好好玩吧。”念慈听了，玩笑着要打念端，被钱先生伸臂拦下，劝到：“好了好了，念端你快去找淑仪吧，我帮你拦住姊姊。”电影院中尽是结伴男女，个个抱着瓜子花生等小零食，念慈含着话梅看钱先生举着一杯热豆浆逆着人流走过来，觉得这个画面真是好笑。钱先生不允许念慈喝凉水，说是女孩子柔弱，禁不得凉水刺激。念慈暗暗想笑，自己从小就野惯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只是喜欢看钱先生为她操劳的样子。电影极有意思，看着那人洋相百出，笑得念慈东倒西歪。钱先生看着念慈嘴角含笑，却始终不敢伸手揽住她。电影院灯光明明灭灭，周身都是男男女女嬉笑的声音。不知为何，钱照卿竟像呆住一般，仿佛他和念慈中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念慈看他的呆样，干脆笑得更起劲，伸手抓住钱照卿，熟稔的像是做过千千万万遍。照卿抖了一下，顺势笑笑，清风朗月一般，反握住念慈，黑漆漆的电影院里，两人却仿佛看清了彼此的心意。多年之后，念慈想起那天的情形，也依然眉目含笑，还能感受到钱先生身上淡淡的墨香。
　　随着人流从电影院出来时，天色已晚有些薄凉，钱先生赶紧要送念慈回家，怕她着凉。自己把念慈护在身后要等黄包车，一身青白长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格外显眼。黄包车没有等来，却突然窜出一辆黑色轿车，车上跳下一黑衣洋装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伴，紧身旗袍，披着开司米长围巾，带一串极好的东珠项链并耳环，双手却缀满了红蓝宝石戒指，看似贵不可言，细想之下却是有些冲突，一身的珠翠反而掩了女子的面容。那男子并不顾身后的女伴，三步两步窜到钱先生面前，笑得夸张地看着念慈和照卿，拍了拍钱先生的肩膀。钱照卿想躲开男子的手，却被男子一把抓住，那男子依旧笑容不变，只是开口时眼神却有些硬冷，配上他本身有些细长的眼尾，看得念慈有点心惊。那男子按住钱先生的肩膀，说道：“钱先生好兴致啊，这又是哪家的小姐，长得这么标致？”说完深深地看了念慈一眼，眼里却是寒光凛凛。钱先生拂下肩头的手，下意识挡住念慈，淡淡地说：“她是本分女子，不混迹舞厅，自然入不了彦如的眼。”说罢，也不顾黑衣男子，握住念慈的手，朝着黄包车走去。念慈事后总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黑衣男子，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索性也就沉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