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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乍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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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金凤带着玉凤一起离家出逃的时候,孙老爷气得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一旁的姨太太赶紧抚着孙老爷的背,朝一旁立着的小丫鬟吩咐着去请镇上的刘大夫来看看。孙老爷一听连连摆手:”还嫌不够丢人吗,家丑不可外扬。”抖着手端起桌上的紫砂壶,喝一口茶水,默默地不说话。管家早就带着家丁去追两位小姐,孙老爷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让人去追了,这么大的阵仗,让全镇人都来看孙家的笑话呢。左不过是两个闺女,丢了就丢了,能有什么可惜的。孙老爷定了定神,盘了盘手里的珠子。说起来金凤以前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民国九年腊月初一生的,按节气讲是大寒,金凤刚一出生,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就停了,大家都说这金凤是个娘娘命。所以孙老爷也格外看重这个女儿,偏生金凤属猴,从小活蹦乱跳,一点娘娘的样子都没有,孙夫人这才央了孙老爷从镇上请了个读书人来教女儿作画弹琴,想好好束一下金凤的性子。谁知道金风竟真有作画的才能,在新式学堂也出类拔萃,最后竟是考入了美术学院。这可让孙老爷喜出望外,指望着金凤念了美术学校,然后嫁一户体面人家,这样自己家也算攀上了贵亲,未来就可以给耀林谋一个好前程。现在还得重新谋划,眼下还有银凤这一个女孩,可惜是庶出,年纪小了一点,长得倒也清秀,好好培养一下,说不定邵家也不知道真假。
金凤逃家是早有准备的,自打孙夫人离世,各位姨娘们就愈发不老实了,纷纷想要主持内院中饱私囊,连玉凤的月例也敢克扣。金凤看不下去找了孙老爷,也只是轻轻发落了陆姨娘,其余的一概不咎,这才彻底寒了金凤的心。看着嫡亲妹妹在家受尽委屈,又听说孙老爷要将自己嫁给邵家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金凤偷偷收拾了母亲留下来的嫁妆,趁着去庙里祈福的机会,带着玉凤一起走了。她相信,凭着自己的本事,一定能养活自己和妹妹,不能重蹈母亲的覆辙。
在过江的轮渡上,金凤也打定主意给自己和玉凤改了名。到了雨城的渡口,下船的是来城里投奔亲戚的孙念慈和孙念端。
第一次进城的孙念端可是好一阵新鲜,什么都想看个究竟,念慈一边心疼妹妹没有见过世面,一边又发愁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念慈匆匆典当了一些首饰,找了乌衣巷的一间屋子总才算安顿了下来。夜里念端玩累了睡的安稳,念慈却忧心忡忡,城中生活不易,还是要尽快找一份工作才行。天刚微亮,念慈就穿戴整齐背上画具出门了。雨城以雾都出名,一推开门,浓白的雾气笼住了天地,看不清前路,一如念慈的未来。
幸得念慈曾在雨城念过美术学院,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巷子都算熟悉,今日要去应聘的女校离乌衣巷并不远,出了乌衣巷穿过广场也就到了,就是昨夜刚下完雨,路上免不了湿滑。念慈小心地走着,幸好出发的早,路上还没有什么人,也不必担心碰撞。一路在浓雾中穿行,身上粘了不少水气,披肩晕出水痕,看到三三两两的女校学生,念端估摸着到地方了,脱下披肩,朝校门走去。校工听念慈说是来应聘美术老师的,给她指了方向,让她去找钱先生。
念慈穿过一片教室,看见几株雪白的梨花,梨花下立着一个颀长的男子,一袭青衫,手中拎着画具,正要找个角度画这梨花。念慈心中一惊,这钱先生背影竟是如此熟悉,莫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一位。钱先生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去,只见念慈身着素色长旗袍,臂上搭着一条半旧不新的淡青色披肩,背着画具,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微微张了口又把话吞下去,只留着满眼笑意。“金凤?我竟没有料到来应聘的是你,不是回家了么?”钱先生一面笑着问话,一面打开梨树后教员室的门,让念慈进来。“先生,我,带着小妹来城中谋生路。”念慈低头不欲多言。钱先生心细,并不多问,只是倒了一杯茶水给念慈,让她坐下休息。钱先生本是念慈在美术学院的□□,因美术学院要迁到别处,自己又舍不得离开雨城,就找了女校依旧做□□,本是人生地不熟,好容易遇到了自己之前的得意门生,当然要想办法帮她留下了。于是钱先生作保,念慈这才定下来□□的工作。念慈自然是对钱先生感激不尽,只是念端还独自在家,念慈心中挂念,只能匆匆离去,明日再来上课。念慈一面盘算着接下来也要让念端去女校读书,一面又发愁念端在家只读过女戒、孝女经,怎么能跟上女校学生的进度,只能自己在家给她补课。一边想着,一边躲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冲出一辆自行车避让不及直接将念慈撞到在地。素色旗袍和披肩顿时沾上尘土,念慈疼的蜷起来,捂住被撞的腹部。车上穿着洋服的男子赶紧跳下来,将自行车倒在地上过来搀扶念慈。念慈咬着下唇,忍着疼自己站起来,男子看到念慈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沾着尘土,像一只怯生生的小花猫,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笑。看这名女子并无大碍,他取出一张名片和二十块大洋递给念慈,一面骑车远去,一面回头笑到:“若有大碍,再来找我算帐。”念慈正想推拒,却已不见他的人影,这人真是,连句对不起都不讲,真是没教养。念慈去到医馆买了红花油,又给念端买了一些新鲜玩意儿,这才回了家。
刚一到家,念端就穿着寝衣跑来了,缠着要姐姐手里的小东西。看到念慈买来的红花油,念端才发现姐姐脸色苍白,像是有些发抖,待念慈换了家常衣服一看,肚子上早就淤青了一大块。念端气不过那男子的所作所为,手上轻轻给念慈涂上红花油按摩,嘴里却不住骂着那男子,直把念慈也听笑了,说念端这样念叨他那男子定会一日都面红耳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