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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手帕与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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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顾畔浑身发冷又没什么力气,吃完药拿着换洗的衣服直奔澡堂的隔间。
在温热的水流里缓了很久,手掌都被水泡得皱了,四肢才恢复了些力气。
出澡堂的时候,他把那身脏乱不堪沾着血迹的衣服直接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就瘫软在宿舍床上,躺了没多久的功夫,突然想起了点什么,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他回到垃圾桶旁边,翻出刚刚丢掉的衣服,从兜里拿出了沾着血迹的帕子。
路过的人看到这幅怪异的景象都绕开了他,等离远了才开始小声议论顾畔今天又发了什么疯。
顾畔取了盆子和香皂来到洗手池前,拧开了水龙头。
S大除了澡堂洗澡的水,其余的水管线路都没接热水。
水打在盆底,溅出的冰凉水花打在顾畔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瞬间让浑噩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血迹很难清洗,他把手帕洗了一遍又一遍,对着水房昏暗的光线仔细检查哪还有血迹,确认洗干净了眼神里才露出些许满意。回到宿舍才发现洗的太用力,花纹都磨损了。
他摸着那处磨损,想着就算给程霁明买块一模一样的新手帕,应该也不会被发现吧。
下完单,他把手机塞到枕头下,又抬头看了看晾在床头的手帕,没多会就在药物的副作用下睡着了。
半睡半醒中,很多人和事在顾畔的梦里一一登场。
医院里,顾文华眉头紧皱地看着病床上的顾畔,冲着匆匆进到病房邓乔曼吼:“跟你一个德行,不知在哪惹得一身骚,亏得是个儿子,不然不知道还有多少烂摊子要收拾。”
“你说话注意些!那也是你儿子!”
“我儿子?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我儿子?给我管好他,你们不要脸我还要!”
顾畔挣扎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轻咳两声,喘着粗气质问顾文华:“我怎么不要脸了。”
顾文华冷笑一声,目光从邓乔曼转移到顾畔身上,他走到病床边,凑近了愤怒地捏住顾畔的脖子。
顾畔和邓巧曼生的很像,尤其是那双桃花泛滥的眼睛,不说话的时候有八分分邓巧曼年轻时的影子。
就是这张脸,每看一次,顾文华眼里总能生出些不知来由的厌恶。
“你要脸,也不会不明不白地——”
“顾文华!”邓巧曼哭着冲过去推开顾文华:“有你这么当爸的吗?”
“是吗?你这个母亲当的很称职?儿子消失了三天都不闻不问,我好歹还报了个警。”
邓巧曼被他这么一说,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泪也停了。
顾文华冷哼一声,转身离开,走到病房门口顿了顿:“马上就要换届了,你们这几个月就不用出门了,少给我惹事生非。”
“快滚!”邓巧曼尖叫着把手包向顾文华。
顾文华走后,邓乔曼才开始留意到床上面无表情的顾畔。
“畔———”
畔畔二字还没出口,顾畔就打断了她。
“妈,你也出去吧。”顾畔把被子扯高了盖住头,不让邓巧曼看到他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脸。
……
“畔畔,你要懂事,不要再做让妈妈为难的事了。”
“畔畔,最近爸爸妈妈都很忙,先送你到齐叔叔那里呆一阵子。”
“顾畔!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就一辈子待在这别出去了!”
画面一转,来到了另一个场景。
梦里的顾畔还是初中时候的样子。
齐宏毅不知何时出现在顾畔身后,笑得很开心,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像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
顾畔毫无防备地看着齐宏毅走进,浑然不知危险的来临。
齐宏毅的笑里带着阴鸷,一步一步走近……
顾畔绝望地大喊,喉咙却像被棉花赌住了一样出不了声。忽得眼前一片漆黑,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回荡在无边的黑暗里。
“你逃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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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畔猛地睁开双眼,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呼吸着空气。
缓了缓僵硬到发酸的身体,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摸黑接了杯水喝,之后便光着脚踩在宿舍冰凉的瓷砖上,呆坐在床边,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坐到天快蒙蒙亮了,他掏出枕头下的手机,看到没有任何可疑的来电或短信,紧绷了一个晚上的神经稍稍松快了些。
冷静下来后,他查了一下齐宏毅打过来的手机号,最后确认是D市监狱的号码。猜到齐宏毅或许把能和外界联系的唯一号码换成了顾畔的,至于他是如何得到顾畔手机号的,就不得而知了,想想只觉得脊背发凉。
但好在知道了齐宏毅还没出狱,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退回主界面,微信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点开来,是程霁明十点钟发来的。
(Gravity : 按时吃药,早点睡觉。)
他顺手点了程霁明的头像,浏览起了朋友圈。
程霁明的朋友圈很简单,一些只有配图没有文案的风景照和油画,还有几个视频。
顾畔点开最近的视频。一只纤细的手拿着画笔在画布上描描画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手的主人是个温婉甜美女孩子。
“这次画的好看吗?”视频里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问道。
“嗯,好看。”随后是程霁明淡淡的回答。
顾畔没有看完,直接去看了看别的照片。
几张风景照里程霁明只出镜了一张,看上去是别人帮他拍的。
照片是几年的,简单推算一下应该是程霁明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穿了一件看起来布料很柔软白色T恤和米色长裤,挽着裤脚,笑着蹲在沙滩边上低头捡着什么,夕阳投在海面上的光又折射在他的侧脸上,显得十分温柔。
顾畔没有再继续看下去,觉得有点困意了就把手机一丢,躺回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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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畔一觉睡到十二点多,口干舌燥地醒来时浑身酸疼,尤其是后腰,换衣服时才看到腰上一片青紫。
他使劲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摸了摸额头,感觉好像有点发烧。
拖着疲惫的身子下床翻出了一盒退烧药,吃完又躺了回去。手搭额头上,一抬眼就看到了床头的手帕。
他顺手摸了摸,发现手帕已经干了。拿在手里看了一会,最后叠得整整齐齐,放进了一个带锁的精致木盒里。
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是新生通知专用群发来的消息。
(导员:所有新生下午下课后到操场集合,负责下个月军训的教官要和大家打个照面,提前说明军训时的注意事项,没有特殊情况不许缺席。)
又是顾畔不喜欢的集体活动。
下课后顾畔无视了导员的警告,没有去操场开会,而是去了手机城。
原本只是想换张手机卡,可在店里看到了一直想买的新款手机,就一道买了。
买完直接去面摊吃午饭,一边等面,一边摆弄新手机。
初中一毕业,顾文华和邓巧曼就离了婚,他被判给了顾文华。
邓巧曼不光长的漂亮,还是个有脑子的女人,一早就知道顾文华早晚有下马的那一天,为了不波及倒自己,离婚前就套走了大部分家产,在和顾文华离婚后就美滋滋地和小情人去了美国,拿到绿卡后就再没回过国。
之后没多久,顾文华就如邓巧曼所料被告上法庭,所有财产都被没收,这会正在监狱里服刑。于是他的法定监护人又变成了邓巧曼。
自从顾文华倒台后,亲戚朋友都不再走动。D市老家的别墅是邓乔曼名下的,她就让顾畔一个人住在那,又雇了阿姨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只是从没回来看过他一次。
再后来顾畔来到S市上大学,每半年邓巧曼会打给他一笔数额不小的生活费。偶尔她想起顾畔,会和他在视讯上通个话,算下来一年也没几次。
顾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脾气变得很臭,十几年来竟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也没有。
他看着孤零零的手机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输入了导员和林海号码,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可没一会他又打开微信,点开了和程霁明的个人资料,目光落在了添加方式后的那一串手机号码上。
和程霁明这两次短暂的接触对彼此来说没什么意义,并且两人大概率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面。
尽管清楚这些,他还是地将程霁明的号码存好。多一个人,或许能让他的通讯录显得不那么空荡。
香气扑鼻的面端上桌来,勾得顾畔口水直流,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口想送到嘴里。
看着对面的塑料板凳,想起了什么。
于是将筷子上的面扔回碗里,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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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就到了去酒吧兼职的日子。
之前和张威打那一架,顾畔手背的擦伤基本痊愈了,只是脸上的淤青太过显眼。外加感冒一直没好,看上去气色很差,像是挨了暴揍后又被黑山老妖吸光了精气。
林海看他挂了一脸的彩,问他怎么一周不见就这副德行。
顾畔如实回答:“和同学打了一架。”
“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旺。”
林海觉得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没对打架的事加以评论,让林清看着吧台,就去一边招呼客人。
而从顾畔进门起,就一直感受到来自斜上方的视线。
林清和程霁明差不多高,比178的顾畔高了半个头,隔着吧台看了他很久,那种俯视的目光令顾畔深感不适。
“别老盯着我。”他语气里尽是不耐烦。
“对不起,一不留神就…”林清赶忙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然后指了指顾畔的手:“你的手……真好看。”
长年练钢琴的人手一般都很结实,不会太好看。顾畔的手却很漂亮,白净细腻骨节匀称,十指格外修长,没有一丝赘肉,就连指尖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也衬得手背上因为打架而留下的伤痕十分突兀。
林清的眼神和语气都很真诚,顾畔感觉他是真的在夸人,怒意渐消,不再搭理他,低头开始摆弄手机,填班长发到群里那些有关军训的调查表格。
随着夜幕降临,酒馆里渐渐热闹起来。
林清看着一屋子的客人,好奇地问:“你今天第一次在这上班,会不会紧张啊?”
“不会。”
“真羡慕你,其实我小时候也被逼着学过一点点,不过练琴是在太累了,我只练了三天就放弃了,对了,听我哥说你也是S大的。”
也是?
顾畔看林海的目光突然复杂起来。
“加个微信?我是物理系的新生,你呢?大几了?哪个专业的?”
“你没听说过我?”
顾畔问这话并不是自己名声在外有多好听,而是他因为打人的事被全校通报批评,大名在学校公屏上至少滚动了两周。后来件事也在新生里传的沸沸扬扬,就算没见过他本人,大概率也听说过他的恶名。
林清却眨了眨眼,天真地说:“你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听说过你。”
顾畔不知他真傻假傻,不想再和他多说。
“这问题你留着去学校问吧。”说完径直走向了休息室。
很快就到了演奏时间,林海不想让客人看到顾畔脸上的伤,就把去年酒吧办吉卜力主题party时留下无脸男的面具给他戴上了。
来这里喝酒的多是上班族或者情侣,大家听着琴声,聊着各自的心事,也有人时不时地看向台上,笑着猜面具之下的人有着怎样的面孔。
一晚上下来,顾畔除了觉得有点困,其他都好。
错过了最后一班地铁和学校的门禁,顾畔晚上直接睡在了校外新租的公寓里。
新公寓120平,三室一厅。
顾畔讨厌狭窄的空间,特意选了个大点的公寓。
客厅可以用来放钢琴,这样没课的时候他就就不用去琴房练琴了,客房也可以改成电脑间或者是影音间,平时拿来消遣也不错。
离酒吧不算远,三公里,走快点二十分钟就到。
回到公寓,顾畔把衣服一股脑地脱下来丢进洗衣机,洗完澡换了睡衣,一头栽到床上,竟觉得天旋地转,昏昏沉沉。
他轻咳两声,抬手摸了摸额头,感觉还是有那么一点热。
新房子没药,他索性钻到被窝里,打算玩玩手机就睡觉。点亮屏幕后看到几条消息。
(Gravity:最近又降温了。)
(Gravity:学校很忙吗,沈医生说你还没去做心理咨询。)
(Gravity: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自从在校门口分开后,程霁明偶尔会在手机上同他聊天,倒不是早午晚安这种无意义的问候。
不是询问他的伤情,就是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还会发一些养伤的注意事项。
他每每点开对话框,消息看上好几遍都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总是很晚了才集中回复一些不痛不痒废话。
他生平最擅长的除了弹钢琴,就是让周围的人讨厌他。
他不在意外界的评价,却也不太想被程霁明讨厌。
可他的生活里没有鲜明丰富的悲或喜。围绕他的不是恐惧就是愤怒。所以程霁明和林清这种不抱有恶意接近他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害怕说错话做错事的时候,不说或不做,少说或少做,都是不错的选择。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对话框里删了又输入,最后只选择性地回复了最后的问题:“恢复得很好,谢谢。”
可每次总是只回一句,会不会显得他太白眼狼了。是不是学着成年人互相寒暄那样问候一下他的工作之类的,看上去自然些。
不等他构思好措辞,手机又震动了。
(Gravity:那早点休息,有空去S大看你。)
顾畔关掉手机后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真心觉得,如果程霁明能不这么爱管闲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