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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有缘无情 ...

  •   1963年正月初七,我爸从街里买回来一瓶苹果罐头、一瓶山楂罐头、一包蛋糕、一包卢果。在那时的肇源县,这是标准的四盒礼。
      妈妈问爸爸:
      “你要上谁家去呀?”
      “明天,我领儿子去大队会计家。咱们小队的会计岁数大了,队长说了,等咱们的儿子高中毕业,就回生产队当会计。当会计,得会打算盘,明天,我就领儿子去大队会计家,学习打算盘。”
      那年,我正在肇源县一中念高中二年级。
      大队会计姓刘,住在北小山上,三间房,五口人,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叫刘清贤。
      在大队会计家,经过一番客套,我爸走了,大队会计开始教我打算盘。
      “咱们先学习加减法。加法的要领是进位,减法的要领是退位。”大队会计边说边做示范。
      说实在话,我都学了几何代数,这加减法我一听就会了。练了一会,我就回家了。
      第二天,我又来到大队会计家,大队会计考了我一下,开始教我打乘法。
      “乘法的要领是背熟小九□□会进位。”大队会计边说边做示范。小九九我早就会背了,乘法的进位与加法的进位相同。我练习了一会,就回家了。
      第三天,我照常进了大队会计家,他照常考了我一会,我照常过了关。
      “今天,咱们学习除法,除法的要领是背规除口诀。二一添作五,三一三十一,四一二十二……”,大队会计把规除口诀写在一张纸上,让我回家去背,背会了再来。
      第四天,当我走进大队会计家,他很吃惊。
      “规除的口诀你都会背了?”
      “我都背下来了。”
      “你给我背一遍。”
      我把规除的口诀从头至尾地背了一个遍,他一听,乐了。
      “我现在教你除法。除法的要领是用好规除口诀,学会退位。”他边说边做示范,我练了一会,就回家了。
      第五天,我照常进了大队会计家,他照常考了我一会,我照常过了关。
      “你可以出徒了,以后有什么不会的,再来找我。”大队会计说。
      我下了地,给大队会计磕了一个头,说:“谢谢师傅!”
      春去夏来,草长萤飞,柳绿花红。一天,我亲二叔拎着一条大鲤鱼,起早来到我们家。我二叔在肇源县发电厂当工人,家在松花江码头,离我们家很远,他平时几乎不到我们家来,只有年节才来。因此,我感到很惊疑。
      “二叔,这不年不节的,你买条大鲤鱼干啥?”
      “干啥,给你说媳妇。”
      “说啥媳妇?”
      “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这时,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说:
      “是大队会计家的大姑娘,大队长是媒人,今天是两家订亲,过彩礼。”
      “你们给我订亲,我都不知道,我不同意。”
      正说着,我爸一脚迈进了门。他听说我不同意,举手就打,我二叔忙拉着。见此情景,我气哭了,饭也没吃,背起书包上学去了。我爸在家照常请客吃饭,订了亲,过了礼。
      到了午间,因为我早上没带午饭,我无饭可吃,便向住宿的同学要了一张学校食堂的饭票,在学校大食堂和同学一起吃午饭。肇源县第一中学,是全县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各乡镇的学生都得在这里念高中,学校有食堂宿舍,都吃住在学校里。
      “你今天咋没带午饭呢?”同学问我。
      “今天,我爸给我订亲,早上要过彩礼请客。我不同意这门亲事,我爸就打我,我气得连早饭都没吃,更顾不上带午饭了。”
      “给你订亲是好事,你咋不同意呢?”
      “我嫌她们家窝囊。”
      没成想,那名同学把这件事儿告诉了班主任于本志老师。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张庆龙,你反对订婚是对的,我支持你。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中考的成绩不错,可是上了高中,学习成绩越来越差,一天不如一天,你在家学习不?”
      “不学习。”
      “那你在家都干啥呢?”
      “早晨起来捡粪,晚上回家搂柴火。”
      “为啥要干这些活?”
      “这是我爸让干的,我不干不行。”
      “这那行啊,这不是误人子弟嘛。那你将来干啥呀?”
      “我爸说了,让我回生产队当会计。”
      “那你就心甘情愿地在农村受一辈子苦?你得往长远想,得上大学。这样吧,明天我到你们家进行家访,我得好好劝劝你爸爸。”
      第二天放学后,我领着老师回家。我妈特意做了饭豆大碴子粥,炖了酸菜。我爸、我妈让老师和我们一块吃晚饭,老师见我们家一贫如洗,不管我爸、我妈怎么劝,她说啥也没吃,她劝我爸说:
      “大叔,你得让你儿子学习,否则,他就完了。”
      “我天天让他上学学习,没拉他后腿呀!”
      “大叔,高中的课程非常多,光在学校课堂上学习是不够的,在家也得学习。你不能再让你儿子早晨捡粪、晚上搂柴火了,得让他在家里学习,将来考大学。”
      “考大学?念大学干啥呀?”
      “大学是高等学府,念完大学,你儿子就能进城工作,说不定你们全家都能沾他的光,过上好日子呢。”
      “肇源县有大学吗?”
      “肇源县没有大学,大学都在大城市,北京有,哈尔滨也有。”
      “上大学,花钱多不?”
      “上大学,得花钱。如果是念师范,国家供吃供住,花不了多少钱。师范毕业后,能当中学老师,挣工资,我就是齐齐哈尔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家里没花多少钱。”
      “还有这好事?”
      “大叔,你相信我,这不是天方夜潭,而是真的。”
      “那好,我听你的,明天就让他在家学习,上大学,当老师。”
      就我爸而言,供孩子上学念书,光宗耀祖,展现书香门弟风采,这是他的心愿。否则,他也不会在腊月二十三,背井离乡闯关东。然而,在那时的农村,连高中生都很少,更不知道高中毕业后考大学了。听老师说上大学能进城,有份挣工资的工作,还能把全家都带出来,这比当小队会计好多了。因此,我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儿子考大学,更能光宗耀祖的这条道了。从此,我爸矫枉过正,过度地逼我学习。
      当时,我们家七口人,两间房。外屋是厨房,里屋南北炕,南炕供家人吃饭、睡觉,北炕是妈妈、我大姐编炕席的地方。家里没有电灯,夜里也很少点煤油灯。上哪儿学习呢?我只好在我们家装杂物的小仓房里学习。小仓房长不过一米,宽也就两米,没有书桌,没有取暖设备,更没有电灯了。仓房的门是简易的,透风。为了挡风,我爸在小仓房的门上钉上一个麻袋片当门帘子。夏天蚊子咬,冬天寒风吹,夜里点个煤油灯。那年月,冬天特别冷,零下三十多度。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坚持了一年,学习成绩上来了,身体却垮下来了。一开春,我的两条腿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一走路,针扎似的疼。
      妈妈领着我到医院去看病。一位老大夫听了我的情况,用手按了按我的腿,说:
      “这孩子的风湿性关节炎太严重了,治风湿的药治不好他的腿,他可能要终生受罪。”
      “大夫,还有啥法子吗?”我妈问大夫。
      “太好的法子医院也没有。我给开点药,回家慢慢养吧。”
      这时,我妈哭了,扑通一声给大夫跪下了,我也跪下了。
      “大夫,你行行好,救救我儿子吧!”我妈跪在地上,向大夫哀求道。
      大夫赶忙扶起我妈和我。他看了看我,说道:
      “我倒有一个笨招,能管用,那就看你能不能坚持做到。”
      “大夫,只要能让我的腿好,你让我做啥都行。”
      “那好,你记住:只要你每天起早起来跑步,一直跑到全身出大汗为止。过了伏天,你的腿就能好。”
      “大夫,你放心,我一定坚持。”
      第二天,我按着大夫说的,起了大早,手里拿着俄语书,到北电道(公路)一边跑一边看书。没跑几步,汗就出来了,腿疼得特别厉害。我咬着牙,坚持着,直到浑身大汗淋漓。就这样,我坚持了一个春夏,到了秋天,我的腿大为好转。
      以前,我比较喜欢理科,尤其是物理成绩在班里是拔尖的。可是现在,我是班里学习成绩最差的。全面补习理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决定考文科。因此,我每天起早跑步时,都在背俄语、历史、地理、政治。高三毕业时,我的俄语笔试、口试成绩均100分,这使得俄语老师和同学们大为吃惊。
      高考的时候到了。我们家在郊区,离考场较远,我妈起早起来做饭,我吃完早饭,带着午饭去考场了。因为家里没有钟,我更没有手表,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结果去早了,考场大门紧闭,四周没有一个人。于是,我在考场东边的一颗大树下坐下来,想背靠着大树看看书,来个临阵磨枪。没成想这一坐,竞睡着了。
      高考开始了,考生们陆续进入考场,我还在大树下睡觉。考场的大门要关了,监考老师在四周寻视时发现了我。一名监考老师上前一脚,把我踢醒。
      “你是不是参加高考的考生?”
      “我是。”我睁开朦胧的双眼答道。
      “还在这儿睡觉呢,早就开考了,你快跑吧!”
      我惊慌地跑进考场,惊魂未定地参加完第一堂高考。
      高考结束了,我的大学梦也结束了,一切美好的愿望都破灭了。我开始到生产队当社员,和社员们一样干活挣工分。
      自从举行完我和刘清贤的订婚仪式后,虽然我不同意这门亲事,但刘清贤并不在意,她常到我们家来,帮我妈做饭、喂猪,照样以儿媳妇的身份出现。应该说,刘清贤是个好姑娘,她最大的优点是贤惠。可我总是对她没有感情,产生不了爱情。她每次来,我基本上不跟她说话,当作路人。现在,高考考砸了,上大学没指望了,唯一能做的是当一名小队会计。对此,我无能为力,只好认命了,刘清贤也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我们家名符其实的儿媳妇了。
      突然有一天,我同班的两位同学来到我们家。他们告诉我妈,说我考上大学了,让我到学校去取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妈让他们到北边的脱坯沆去找我。当两名同学找到我时,我正泥猴似地跟社员们脱坯呢。
      “张庆龙!”同学喊道。
      我听到喊声,放下了手中的活,抬头一看,是两位同学。我惊奇地问道:
      “你们俩咋来啦?”
      “张庆龙啊张庆龙,你真行,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都来十多天了,你也不去取。张振川老师让我们通知你,赶快去取,准备上学。”
      “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不可能考上大学。”
      “真的,这事还能开玩笑。”
      “真的?”
      “真的,你不信,马上跟我们去学校。”
      我一听,立即穿好衣服,跑到了学校,我果然被哈尔滨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了。大红的录取通知书拿在手里,我乐在心里。
      在回家的路上,碰巧遇到一位算卦的老先生。因为我正在兴头上,就想算一卦。在老先生面前的卦摊上,有一个竹筒子,里面装满了卦签,我信手抽出一支,交给了算卦的老先生。老先生看了一眼,笑着说:
      “孩子,你大喜呀!你抽了个红双喜。”
      “老先生,你的卦真灵,我考上大学了。”
      老先生抬头认真地看了看我,又仔细地看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孩子,说一下你的生辰八字。”
      “我是正月初三的生日,什么时辰不知道。”
      老先生又端详了我一会儿,说道:
      “你能有出息,但命不济。”
      “为啥呢?”
      “俗话说,男人不占三六九,女人不占二五八。全年的第一个三你占了,你的命不好。”
      算命先生的话,我没有全懂,也没有在意,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家里人都乐了,全村的人都传开了。
      消息传到大队会计家,大队会计犯难了。人家儿子原先就不同意,现在考上大学了,这门亲事更悬了。为了保住这门亲事,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把三百元财礼退还给我们家,供我上大学。但有一个条件:过年时,我必须和他女儿结婚。他通过大队长这个媒人,把我爸叫到大队部,他当着我爸的面说了,我爸也当着他的面答应了。
      就这样,这三百元钱可救了我家的急。做被褥,做衣服,作路费,买用品,用的都是这笔钱。
      等大学放寒假,别说让我结婚了,连我的人影也抓不着。我爸爸呢,他再也没逼我结婚。到了这时,大队会计无计可施,只好作罢。后来听说,刘清贤嫁到了哈尔滨郊区,也算是婚姻美满,功德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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