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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雷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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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言沉默着,他沉默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些。另一边,法道和法洁道友正在一同救助清敏师弟,其他蹲着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到清敏师弟身边。我实在挤不过去,只好站起来,想瞧瞧清敏师弟现在怎么样了,施言忽然说了句话,我没听清,又重新蹲下来。
“你去看你师弟吧。”施言挥挥手,“去吧,看孩子吓得,现在都没缓过来。”
倚老卖老,其实我觉得他们的年纪没差多少。我推开几个本来就在这里的人,挤到清敏师弟身边。清敏师弟眼睛翻白,手脚颤抖,显然陷入惊厥,法道用力掐他人中,法洁道友握着他的手,都不见他有什么反应。
“既生魄呢?”我问法洁道友。
人群中有隐约的耸动,法洁道友犀利地瞪我一眼,仿佛想抬手给我一个耳光,又急又快地说:“既生魄是挽回濒死之人的网,在枉死城里用既生魄,你是想咱们现在就死吗?”
我没听懂,只能当它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耸耸肩,也跟着蹲在清敏师弟身边。
这个样子我曾经见过的,那就是我自己,在初中的度假村。
“要是能电击就好了。”我自言自语地说,“或者镇定剂。如果能让他恢复清醒,就能用镇定剂固定元神。”
“什么是电击和镇定剂?”
我对法洁道友讲了电击和镇定剂的效果,她听完关键部分,便阻止我讲述之所以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来龙去脉,说:“电击我已经听明白了,不过是雷符。”
“你还会这个?”我敬畏地说。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也会?”
我尴尬地挠挠头,眼前浮现了雷符的模糊影子。我确实会,从记忆中,我能读取当年学画雷符的细节。
灵剑已经被李明珠和瑰夜离开时没收了,我随便捡了一根干枯的骸骨,围绕着清敏师弟的身体,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围观的众人不情愿地向后退开,有人咕哝着“在这里画符根本没用”,被我果断无视。画完符咒,我直起腰,和施言讥嘲的眼光相对,立刻转过头,说:“法道,你也走开。”
“用雷劈有什么用?”法道狐疑地问。
我瞧着清敏师弟人中上的深深指痕,说:“总比你把他上嘴唇都抠下来强吧。”
法道黑着一张脸让开,我举起手中的骸骨,骸骨顶端感觉不到丝毫的雷气,我又甩了两下,仍然没有任何感知。
众人中那个声音又说:“在这里画符咒真的没用,我们都试过很多次了,要是有用,我们还能在这吗?”
我循声望去,是一个灰扑扑袍子的人,一搭眼竟然很像正意,定睛一看,他们的眉目确实有些相同。不同之处是,这人的五官有些晃动,仿佛一帧失真卡顿的电视机。
“这位道友来这里多久了?”
“很久。”他又说,“几个时辰。”
大概在这地方呆得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再说有些事,有的人怎么做都做不来,有的人轻而易举便做成,不要因为别人的经验来否定自己。我便不再理他。
法道接过骸骨,试了几次,毫无反应。法洁道友接过骸骨,骸骨顶端突然闪动几丝电光。
众人群相轰动,就连施言都坐直了身子,瞧着我们。然而微弱的电光闪个不停,却不能引动落雷,反而搅乱了空中漂浮的红色尘埃,它们乱糟糟地浮动着,变成一阵不存在的风,黏在我们身上,仿佛充满恐惧的孩童。
“别弄了。”施言凉凉地说,“在三途川上引惊雷,怕不是想把河都烧了?”
这里和我们相会的三途川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在我看来,这里最多是三途川干枯已久的河床。
法洁道友瞪他一眼,估计内心深处给他扣了几分。她将骸骨凑近清敏师弟的手,手指被电,猛地一抖。在法道惊呼声中,法洁道友皱紧眉头,额头上沁出几滴汗水,几乎能看到灵力顺着她的手臂攀援而上,一直到骸骨顶端,捕捉着空中微乎其微的雷息,将他们引到骸骨上来。
她将骸骨缓缓对准清敏师弟的眉心,只见电光一闪,清敏师弟突然睁开眼睛。
大家大声欢呼,法洁道友松手扔下骸骨,透了口气,对我说:“清光,你们是不是有散魂酿的解药?它配方平和,有镇定清醒之功效,也可以当你说的……镇定丸?快找出来。”
我立刻把瓶子全都翻在地上。然而散魂酿的解药已经在腐尸之王那里失去。我转头问施言:“你那里有吗?”
施言闲闲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瓷瓶递给我。我接过来递给法洁道友,法洁道友拿在手中,刚要拔开塞子,忽然停住动作,问道:“这就是你们的散魂酿解药?”
我就着她的手看了看,确实是我们的解药。这东西并非专利产品,用处又不大,任何去过无极观的人都能获赠几瓶。
法洁道友瞧着我,眼神十分动摇。我又看着法道,他的神态有些迷惘。
“这瓶子和我们的伤药瓶子倒是挺像的。”法道说。
我茫然回答:“大概是同一个窑里出来的吧。法洁,你再不喂药,清敏师弟就要死了。或者你给我,让我喂。”
法洁道友如梦方醒,倒出几粒解药,喂在清敏师弟口中。清敏师弟慢慢吞下药丸,眯着眼睛打量天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看到我,眼神一震,沙哑着嗓子说:“师兄,师兄……”
我握住他的手,说:“师弟。我在这里,你不要担心。”
清敏师弟试图坐起,被法道重新按在地上躺着,只能望着深红色的天空,轻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旁边那人忽然尖声尖气地说:“这里是枉死城,是忘川的尽头。”
这声音有七八分像正意了,我又忍不住看他一眼,那人还是五官模糊,然而神态间和正意真有几分相像。
“道友,如果我冒犯了你,那么我向你道歉。”我说,“但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那人瞧着我,眼神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旁边一个人忽然说:“你……是源清光吗?”
我朝他瞧去,并未产生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但其他人又耸动起来,片刻后我们的身份便被翻了个底朝天。施言和法洁道友被迫和大家见礼。施言早已习惯这种场面,此刻仍然风度翩翩,然而法洁道友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有些罕见。
“你在想什么?”我问她。
法洁道友一惊,回过神来,一咬牙,问那个像正意的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很久了。”那人含含糊糊地说。
旁边有人为我们解释:“我们是附近小门派的,那胖子和小姑娘突然出现,杀了师父,将我们抓来放在这里,隔三差五就来拉走一个人。我们没有办法,打不过他们,这人是我们的一个杂修,和我们一起来的。”
法洁道友问道:“杂修?杂修也被抓来了?”
那人道:“是啊,他们抓人是不看修为的,但他们若是把人关在这里,便会挑选灵修最高之人,前些日子有些贵派的人被抓,没几天就被他们带走了。”
我急忙形容了几个师弟的长相,那些人互相确认,确有和我一同离开无极观的师弟,然而无论是被抓获的人,还是被带走的人。中间都没有清明师兄。
法洁道友像是支撑不住自己,颓然坐下,扑通一下震起好大一堆尘埃。我以为她突然发作什么急症,急忙蹲下,只见她双手撑着脸,精疲力尽,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在哭。
我最害怕看见女人哭,赶快问:“你哭了?”
法洁道友抬起脸,瞧着我。她没哭,但我看到她这张脸,反而希望看见她哭。
“我弄错了。”她颤抖地说,“我现在明白了。你找到两个铁线控尸虫,是不是?我烧了一个,另一个放在散魂酿的瓶子里,被你弄丢了。”
我点点头,一股不祥的阴郁缓缓升起,焦躁让我喘不过气。法洁道友接着说:“我想,应该是我在黑暗中捡到了,然后我……当成伤药,喂给了正意。”
所以正意杂毛才会在血月下变成僵尸。
“你想多了。”我强颜欢笑,“你怎么知道……?”
法洁道友无力地抬手,指着那个五官动摇的杂修。
“这里是枉死城啊。有修为之人,自然能坚持心性;然而没有修为之人,便会被枉死城盘旋的散灵迷惑。那位杂修,此刻,已经被正意侵占了一多半,你看不到他的脸吗?”
我被这种寄生虫般的口吻说得一激灵,有点想吐。我当然能看到他的脸,都说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了。
“那正意呢?”
“被附身了吧,大概。”法洁道友凄然回答,“被铁线控尸虫抓获,现在他元神已经快要转移到那杂修身上了,若是让他完全夺了杂修的舍,那杂修必定完了,而他也不可能再活着回到正清观。”
我不知应该作何表情,法道大概以为我没听懂,沉声补充:“我正清观的无字碑,这么多年,只有瑰夜一个人能打开。若是失去元神的正意回到观中,便会被清心无上阵所掳,化为灰烟。”
我更是完全不知说什么好,此刻施言长身而起,道:“如是说来,我们就要早点离开这里,救出正意了?”
“还有清明师兄。”我木然补充。
施言迅速瞪了我一眼,问:“清明师兄是谁?”
法道露出嫌恶表情,说:“当然是清光的心上人啊。”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我脸上火辣辣地,简直能炒一火车的虎皮青椒。
“不是,你误会了。”我试图跟施言解释,“言……雁兄,并非如此,我们只有兄弟之情。”
“你好哥哥真是多。”施言凉飕飕地说,“好,我们要早点离开这粪坑,顺便救出正意和清明,还有别的需要拯救的人选吗?”
那群人嘟嘟囔囔,慢慢摇头。估计他们也觉得被抓走的人凶多吉少,不必再分心去研究李明珠和瑰夜究竟带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有。”法洁道友说,她的脸依稀恢复了一些光辉。
“还有我的小师妹,我必须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