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傀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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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珠圆睁双眼，脸上仍然带着笑意，肩膀和手臂坚硬冰冷，仿佛寒冬腊月握住东北户外的铁栅栏。倒下之处的青石板上没有血，身体上也没有伤口，要不是我的剑掉在一边，我真要怀疑自己刚才扔了个空气。
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能被我和法洁道友连招打死，说什么我都不相信。我又试着碰了一下他的脸，触手坚硬，如摸铁石。法道还在忙乎，把李明珠怀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在地上一一摊开。我刚看到一把碎银子，一个黑色令牌，几张折起来的棉纸，就被清敏师弟一把拉住。他颤巍巍地说：“师兄，我怕。”
“他都死了，你怕什么？”
清敏师弟抖着手，慢慢举到我面前。揭开李明珠的衣领，将他上身袒露出来。
我眨眨眼睛，几乎想揉一揉眼睛，以免再次看到幻觉。
衣服下已经没有身体了，所剩不多的部分也在一点一点散落消失。衣服的黑色内衬里落满了星星点点的粉尘。我想伸手去摸，手背一痛，被一块碎银子砸中。低着头整理李明珠东西的法道头也不抬地说：“别摸。”
银子砸中我，又掉在衣服上，在粉尘里滚了一小圈，表面迅速鼓出很多气泡，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气泡转瞬破裂，下面又涌出新的气泡。迅速缩水消失，变成了一层新的粉尘。
“这怎么弄的。”我敬畏地说。
法道终于将所有东西都铺好，说：“你看不出来？”
除了妖法邪术，我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说，魔教之所以成为魔教，确实有原因。清敏师弟还在拉着我的袖子，我拍拍他手背，问：“你怕什么？这人已经把自己炼化了。再也不会复生。”
清敏师弟凑到我耳边，说：“师兄，他这么厉害，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这个问题问出了我的心中想法，我搪塞：“可能你师兄我更厉害呗。”
清敏师弟不太相信地瞟了法道一眼，说：“法道师兄认为……可能是金蝉脱壳。”
我点点头，对法道稍微有些改观。这话有些道理，只是，金蝉脱壳，他为什么要脱壳？他打不过在这里的几个人？
看清敏师弟还是怕得瑟瑟发抖，我安抚他：“就算是脱壳，也已经跑远了。你还怕什么？”
清敏师弟朝城墙尽头凝望片刻，终于说：“师兄，我学艺不精，这几次都帮不上忙，什么都不懂，这样下去，大概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吧？”
我忍不住想笑：“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谁死了你都不会死的。”
清敏师弟朝我很愁苦地笑一笑，说：“原来这世界是这样的。”
这话我听着隐约耳熟。在我不知道生活是多么折磨人之前，我也有很多天真的遐想。可是现在，我只想说，我错了，我不该那么以为。
我伸手去摸令牌。法道突然伸手，抢在我之前把令牌一把拿走，自顾自地在月光下观看把玩。我只好顺便摸过棉纸，攥在手里，朝清敏师弟笑一笑，随手展开，月光溶溶，照得明亮清楚，秀气的字体，让一张破纸蓬荜生辉。
施言写着：“十三卦，大凶。迷途当返，未雨绸缪。欲草蛇灰线，前后却难以呼应，不可得。”
棉纸飘落下去，正巧落在粉尘上，在把玩令牌的法道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大吼一声，扑上来抢，已然来不及。棉纸落在粉尘上，立刻被烧出一个大洞，辗转几下，化为乌有。又是一阵清风，粉尘随风散落，我怔怔地看着落在地上的粉尘将青石板烧出一片小洞，施言为我写签的情境又浮现了。
若不是清敏师弟随口感慨的那句话，我也不会如此触动心弦。如果还能回到少年，我又有现在的记忆，是不是就会变得更勇敢。又或者，不论多么勇敢，在面对真爱的时候，第一感觉永远是自卑。
吵闹声将我拉回现实。我眼前突然冒出金星，被人在后颈上锤了一拳，一抬头，法洁道友和法道都看着我。法道满脸胀得紫红，喘着粗气，而法洁道友好整以暇地收回手，从法道手里接过令牌，端详片刻，递给我，问：“清光，你还记得这东西吗？”
我本想接过，看到这两人的表情，没敢伸手，就着她的手看了看。令牌是黑色的，沉甸甸的，用银线镶着两条花边，开枝散叶，做工颇细腻，正中三个大字天一坛，更是龙飞凤舞，银钩铁画。
好看是好看，但我没见过。于是我摇头。
法洁道友收起令牌，淡淡一笑，谨慎地坐在没有粉尘的青石板上，说：“现在我终于有点相信你那些失忆的胡话。你为什么烧掉李明珠随身带的纸？”
我艰难解释：“我不是故意的，那是他抽的签……”
法洁道友略带讥诮地笑一笑，说：“还是爱抽签啊，那么签里写了什么？”
我定一定神，说：“大凶。”
有脚步声接近我们，清敏师弟最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去看，又跑回来说：“是兵士，好像是守夜的那些，朝我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李明珠的消失果然让麟儿城重新回到正常的方向，如果让兵士看到我们在这搞鬼，多半会把我们当成魔教抓起来。法洁道友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秀眉微蹙，对法道说：“你把傀儡瑶拖过来，用粉尘化了。”
法道领命去拖傀儡瑶，此时李明珠的身体已经化得干干净净，只能将傀儡瑶放在李明珠的衣服上。先化成粉尘的是她的黑发，粉尘落在她的脸上，傀儡瑶的四肢随之颤抖，像是尚未死透的活人。
法洁道友低头查看傀儡瑶的状态，又对我说：“去把正意扶起来。”
死人比活人沉重多了。正意伤成那样，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我自忖一个人是做不来的，便叫上清敏师弟一起去，正意脸色白如月光。全靠筑基期的修为在死撑。清敏师弟敬畏地看着正意，说：“正意大哥好厉害。”
我示意他把正意的手臂搭在肩膀上，刚刚扶着正意站起，他便在我耳边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个兵士冲上墙头，瞧见我们几个，顿时惊呆，指着正意问：“他怎么了？”另有一人大叫一声，盯着傀儡瑶，叫道：“死人！死人！”
我开始感到慌张，让正意靠在清敏师弟身上，上前出示令牌，说：“几位大哥请了，我们是无极观的，你们知道吗？”
兵士惊恐地瞧着我。我朝他笑一笑，兵士渐渐镇定，说：“我们都知道，你们是不吃饭也能活着的神仙。”
我又笑一笑，被他这么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晚上没吃饭，饿劲儿过去，又被提起来，胃咕溜溜地响着。我对兵士说：“神仙什么的倒不是，周围大哥是斩妖除魔中受了伤，需要大夫医治。那个不是死人，不过是个人偶罢了。大哥时常听说的扎小人，便是此物。”
兵士听了我的话，神色稍安，将火把对准傀儡瑶的脸，见她果然不是死人，松了一口气，说：“这位道长敢是受了伤？城里最好的就是赵大夫。”
再次听闻赵大夫的名字，我不禁内心有些异样。如果说段星洲用了赵大夫作为原型，那，我们前去拜访赵大夫，大约能找到一些段星洲的蛛丝马迹。我瞧了一眼法道和法洁，他们两个还在默默地注视着傀儡瑶，便替全队做主，说道：“如此有劳几位大哥，带我们去拜访段大夫吧。”
我随手把李明珠的银子塞给兵士，于是他们的忧愁完全消失，转为喜形于色，商议着道长出手就是大方，今晚要打几斤酒喝个不醉不归，当先下了城楼。我走到法道身边，说：“我先带正意去赵大夫那里，你们随后过来？”
法道尚未说话，法洁道友如梦初醒地抬起头，问：“你们要去找赵大夫？”
她语气里有些东西让我觉得历史重演。前不久我刚刚害得清明师兄在段大夫家失散，此刻又要带着受伤的道友过去。我正迟疑，法洁道友一挥手，说：“清光，你和法道留在这里，我带他们过去。”
法道一怔，不自禁地扫了一眼清敏师弟。他正歪着身子背负着沉重的正意，不时求援地看向我们。我叹了口气，挥挥手，说：“走走走，你们都走。我一个人看着这些东西就行。”
法道又是一怔，难得对我投以感激的眼色，法洁道友愁眉一展，古里古怪地笑一笑，说：“如此有劳清光道友了，哈哈哈。”
法道快步走到清敏师弟身边，和他一边一个扛着正意，步下城楼。法洁道友朝我最后笑一笑，跟着他们下楼去了。我收回目光，瞧着地上的傀儡瑶，她的肢体坚硬如钢铁，李明珠并未过多的侵蚀她。
我慢慢蹲下，凝视着李明珠袍子内侧。清敏师弟说的没错。金蝉脱壳。地上只有一件外袍，没有任何犊鼻裤之类的内衣。我们并没有能力杀死李明珠，他只是找个借口脱身远遁，并且不希望我们怀疑。
或许是因为傀儡瑶的失败。或者是他操控傀儡瑶的失败。他需要赶快离开，扔下傀儡瑶给我们当做壁虎脱身的尾巴。
我遥望西方，我们曾在深夜与腐尸战斗，以天明告终。
只有我知道，腐尸是另一个傀儡。魔教在傀儡上不断试错，试图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长剑兀自掉在不远的地方，并没有人为我捡起。我只好自己捡起长剑，绕着傀儡瑶的尸体画了净化阵，看着她的尸体加速化成晶莹的星尘。
我确实很讨厌娃娃。可是我在讨厌他们的原因上撒了谎。他们拥有灵魂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方面，真正的原因听起来有些幼稚。施言有收藏手办的习惯，对他的手办视若珍宝，为了和他唱反调，我说我很讨厌娃娃。到后来真假已经分不清，只剩下一种隐约的情绪在徘徊。
等傀儡瑶的身体消逝殆尽，我抓起袍子的角落，走到城墙边上，将星尘抖入风中，夜风不时吹过，星尘四散，宛若忽然升起的流萤。我望着星尘没入林中，满城寂寂，唯有虫鸣鸟叫，心中涌起一阵真正的孤寂，真像是穿越到了不属于我的世界中。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傀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