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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正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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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和正一并非回忆中那么无声无息。比武大会上无数红绸从天而降,将他罩在其中。我和红绸一同落在比武台上,长剑似水,美人如玉,长剑是横在脖子上的,美人是正一道兄。
我对他说,我喜欢他,为此可以瞑目死去。
“所以我就身受重伤了吗?”
我瞪着清敏师弟,很不理解。为什么从表白变成了我身受重伤呢?跳跃也太快了,像杀妻证道一样快。自证心意为何要身受重伤呢?难道是恩师觉得徒儿这样太丢脸,亲手砍了我几刀;也可能是正清观上上下下都觉得我配不上正一,恨不得叫我站着进来躺着回去,于是本应是切磋的对手全力以赴,打断了我的狗腿?
清敏师弟不知如何回答,困惑地低下头。见我催促,继续补充:“养伤的时候,正一道兄接受了你……当然他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可是后来他一直照顾你,就……”
我叹了口气。内心隐隐作痛。这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明白。
“可是你在正清观养好伤,回到无极观,就对刚刚回观的清明师兄动了心。”清敏师弟咬着嘴唇,声音低到听不清。但是我听清了,于是恍然大悟,摆摆手,示意他后面不用讲了。
怪不得大家这么信任我的领路能力,我一到正清观,他们又万人空巷的前来旁观。原来是炽热的源清光脑子不太清楚,把两个人之间的情事搞得人尽皆知。基佬当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他是有多硬的后台才在门派之间乱搞。恩师居然一直容忍这害群之马在师门胡闹。
但我还是觉得耳熟。莫名的觉得好像我真的曾大张旗鼓告白某人,也确实对他始乱终弃,转头爱上了别人。
“可怜正一一片痴心被蒙在鼓里,前两日师父出关,他兴冲冲带师妹请辞,去无极观看你。究竟看到什么,也不必我多说。”领路的面瘫听着差不多了,手里又有新鲜出炉的八卦,就闲闲地为我补上故事的结局。
我和清敏师弟对望了一眼。面瘫没有看到,指着前面的大门说:“咱们到了哟。”
顶着一路的目光火力来到了正清观,真正的正清观大门更是豪华气派,可想而知他们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刚进观门,就看到正殿门口一个长须白发的老者迎门而立,周围弟子密密麻麻很有层次地站着,形成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楔形突击阵,尖端对着我们两人。
“师尊。”领头的道兄尊敬地叫了一声,站到那群人中间去,将阵型补得完美无缺。
清敏师弟悄悄地往我背后躲了一躲,我刚才的想法果然是太乐观了。
“原来是清光。”老者平淡地说。他没什么语气波动,我却觉得全身发冷。
“师祖。”我也假装平淡地说。
“清光,你来这里有何贵干。”老者说。
“无极观一行弟子前来正清观途中,和正一道兄切磋,不慎受伤,在麟儿城求医时为魔教妖人所乘,现在下落不明。只有我二人侥幸脱逃,前来求援。希望师祖看在武林一脉名门正派上,救回无极观弟子。”我说。
老者淡淡地问:“魔教妖人?何以见得?”
“他们在门上留下了段星洲的字样。”我把止血生肌丹的瓷瓶拿出来,双手奉上,“这是在魔教所驱使的行尸身上发现的控尸虫。妖法邪物,师祖一看便知。”
老者没接瓷瓶,而是冷冷看着我:“清光,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硬着头皮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希望师祖以道义为先,先救师兄,回来我任正一道兄处置。”
不知道又什么地方说错了,弟子们个个变色。老者眉毛扇动,眼睛微眯。
“道门不造浮屠。”
他拂袖而入。确实是我不好,但是大家的反应比我抛弃正一道兄更加糟糕。幸而面瘫师兄还站在原地,我就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道兄凉凉地说:“正一刚回来的时候自尽了。”
一阵冰冷从内心直达指尖脚尖。
“然后呢?”我硬着头皮问。
“他命大没死。不过要在床上躺个几年。”道兄说。
我不禁叹了口气,别说学武修真之人,只要是人,黄金时期也就那么几年,大好青春都在床上躺着,武功还怎么办,更不用谈行走江湖。
“我想去看他。”我坚定的说。
众弟子似乎没见过我这么不要脸的人,纷纷脸上变色,那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纷纷亮剑。正清观内剑光闪闪,整个院子像是摔碎了一地多棱玻璃,到处咔嚓咔嚓地闪光。清敏师弟又倒吸一口冷气。他居然迄今为止没有打嗝,也算得上是奇迹一桩。
“我对不起他,去看看他,让他亲手砍死我都不行?”我反问。
道兄似乎觉得很有道理,笑了一下,说:“你这么想死,我们就成全你。”
大手一挥,六个弟子加他结成剑阵,七柄长剑不离我和清敏师弟的背心,其中带路道兄的剑尖离我最近,刺在我脊柱的骨骼缝隙之间。
“走吧。”他在我背后说。
我不是很喜欢这种芒刺在背的引路方式。走得稍微快了慢了,他就用剑芒戳我骨头。我本想回头呵斥,但我感觉他多半会借题发挥,招呼大家给我来个碎尸万段,便对些微细小疼痛尽量释然。眼看求师祖救清明师兄他们已经不太可能,只能把希望放在正一道兄身上,希望他的现状没有这群人嘴里说的这么凄惨。
为了感情而死,值得吗?
我想到烧得迷迷糊糊的清明师兄,内心默祷他再坚持一会儿。敌人狡诈,师弟无能,除了自我愈合还有什么办法。既然我们没有在求医的时候被立毙当场,说明清明师兄还有生存的希望。不管凶手是段大夫还是魔教妖人,应该都会治他一下。论当人质,死清明比不上活师兄。
怀揣着决然的心思,我们来到了正一道兄的卧房。
他独个儿住一个房间,这种奢侈和正清观的弟子数量有点不符,屋里东西的气氛也怪怪的,不像是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所有。可能本来是别人的房间,因为他自杀未遂让给了他。
正一道兄躺在床上,脸像白纸一样,一点都不夸张。我只在一个人的脸上见过这种白,后来那人死了,也是自杀。他躺在床上的身影十分瘦小,几乎被大被子压扁成一个纸人。他的剑便放在他枕边,寸步不离。听见这么多人噼里啪啦进来,他眼皮微微抬了一下,看到我后怔怔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嘿。”我说。
我是没想好说什么,清一下嗓子,刚刚出了一声,背后七柄长剑同时顶了上来,捅得我不禁往前挺了挺。清敏师弟吓得挤来挤去,好像没有看戏的心情。
正一道兄看着我,目光凄凉。
我想他该不会是自刎伤了喉管吧,为什么还不说话。就算被扎死,我也得看看他。
我向前走了一步,想到床边坐下,身后七柄长剑同时显形。带路道兄见隐瞒不住,索性跟着过来,大大方方地把长剑放在我肩膀上,剑锋贴着我脖子,声音又低沉又邪魅,还有点恶毒。
“想说什么,清光?”
他可能以为我怕得发抖,其实我是一阵轻松。如果正一因我而死,至少带路道兄会一剑把我的狗头砍掉,我就不必在接下来的岁月里独自内疚伤心。而师祖消了气,大概就会派弟子去救清明师兄。问题解决,故事完美。
当然我并不是说正一死了最好,只是说,我不怕死,甚至有点开心。
我不理他紧贴我脖子的剑,坐在床边,掀开正一颈边的被子看了一眼,幸好幸好,他喉咙上没有伤痕。
“为什么要自杀?”我问他。
进门时一直盯着我看,现在离得近了,正一反而转开了眼睛。靠得这么近,我发现他其实和清明师兄有点像,都是线条俊美流畅,眉目英俊清晰。那天火堆匆匆一面,没有看仔细,想必他健康的时候,有一双灿若明星的眼睛。
可能源清光就喜欢长成这个样的,因此见一个勾搭一个,一个都不肯放过。
脑海忽然闪过一双眼睛。
明亮的,犀利的,一双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的眼睛,一双坚定不移、闪闪发光的眼睛。
我摇摇头,赶走这个幻影,隔着被子按住他的手,柔声说:“为什么要自杀。我是个烂人,不值得你这么做。你配得上更好的人。”
正一索性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忽然非常疼痛,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冲击着我的眼眶。再开口嗓音跟着酸楚。不是我的喉咙在说话,而是我的心。这种酸楚是记忆深处的感情。
“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任何苦衷可言。清明师兄被你剑气所伤,生病高烧,我们在麟儿城病急乱投医,反中了诡计,他们让我用书去换师兄。现在除了清敏,其他师兄师弟都被抓走了。等我救出他们,就回到你这里,你想怎么对我都行。”
正一轻声说:“你回来也没有用。”
不意他竟然说话,我喜得一个字都没听清,只隔着被子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问道:“你愿意和我说话了?”
正一轻轻抽了两下手,没抽动,说:“《清净三书》已经不在我们这里了。”
我一楞,随即脖子剧痛,带路道兄的剑锋差点把我脖子砍掉一半,手抖就不要学人装羊。
“清光,你要《清净三书》做什么?”带路道兄很不善的问。
我实在忍不住了,侧头问带路道兄:“来都来了,我又不会跑,你就不能暂时闭嘴,让我和他好好说几句话吗?”
他冷冷的挑一挑眉,倒真的闭上了嘴,剑锋也拿开了几寸,我另一手摸了摸脖子,摸到一手薄薄的血,心下更是不爽,问正一:“什么意思?”
正一看着天花板,轻声说:“你不是要救了师兄弟们,回来攻打正清观,夺取《清净三书》吗?秘籍已经不在我们这里,被魔教夺走了。你去找魔教吧,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去他们手里抢秘籍,不要再回我这里来。”
我眼眶越来越酸。正一叫我走,不要回来,他情深意长,居然还是在乎源清光。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说,“我想请师祖派些弟子,一同去魔教。我救师兄弟,你们抢秘籍,然后我跟你们回来。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快点康复,到时候我负荆请罪,你捅我多少剑都行。”
可能成语用的还是不对吧,正一疲倦的闭上眼睛:“你不用回来,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不能再轻许诺言,于是转向憋得要命的带路道兄:“道兄,你看,正一道兄已经这么说了,我们是否应该把男女情爱放在一边,商量一些携手抗击魔教的大业呢?”
道兄不可思议的摇头,正想手起剑落给我个彻底,正一在我身后轻声说:“法道师兄,抢回秘籍要紧。师尊一直苦于找不到魔教下落,今天难得有清光道友帮助,就不要再为我起什么无谓的争执。”
此刻我才知道名字的配角法道咬牙切齿,终于呛的一声把剑收回去,用力之大,剑的护手和剑鞘差点撞出火星。我看看清敏师弟,他也一副哽住了的表情。
为了今天这话,如果我能救回清明师兄,一定会回来的。逗也好气也罢,总之要让正一畅快淋漓地揍我揍到开心。
我刚刚起身,手心里忽然多了一个东西,又小又硬,是正一塞给我的。我条件反射握住,看向正一的时候,他始终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