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阿澄》筠钺

2、雨夜

　　周黎澄的房间在一楼。他十七岁时从学校三楼的寝室跳下，摔断了左手，自那之后他的房间就被搬到了一楼。
　　在周黎晟看来，让他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已经是最大的妥协。这两个星期他有时晚上会起床偷偷把耳朵靠在周黎澄房门上听里面的动静，或者绕到院子里去看他房间有没有亮灯。
　　然后他发现，那盏他送给周黎澄的牛津夜灯几乎每夜都是亮的。
　　周黎晟的担心与日俱增。而严弈珩在这段时间充当着缓和的角色。
　　而严弈珩时不时会来跟周黎晟讨论翻译的事情，有几天周黎晟处理工作的问题而离家，他就会照顾周黎澄，给他做饭，监督他吃药。
　　周黎澄不时看看他的书稿，说说自己的意见，两个人很快在关于书籍的交谈中熟悉起来。
　　严弈珩会在傍晚叫周黎澄去跟他打球，在附近的某个露天球场里，有几个警察会在下班时过来跟他们打两球。周黎澄无数次被严弈珩精湛的球技惊艳到，越来越觉得这个男人比太阳还要耀眼。
　　虽然他们这种关系似乎可称作朋友，但周黎澄很清楚，严弈珩只把他当作一个小朋友看待——五六岁的那种小朋友。这种状况直接导致了他们之间有一层隔膜，谁都不想主动打破的那种。
　　怎么在不经意间改善关系成了周黎澄每天要在日记里反复提及的问题，他每日思来想去，却始终没有答案。
　　夏季真正到来的这天，周黎晟需要启程去某个建材地挑选建材，周黎澄则被托付给严弈珩。
　　三个人坐在餐桌旁吃晚餐，闲聊声与刀叉声融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甘菊的甜味，已经六点太阳却依然笼罩这座城市，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
　　周黎澄在这种氛围中感到安全，便眯着眼勾着嘴角听哥哥和严弈珩的谈话，周黎晟没忍住揉揉他的头，开始叮嘱他听严弈珩的话。
　　从机场回来时周黎澄坐在前座，手臂撑着头，看起来有点疲倦。
　　严弈珩车开得慢，街灯照亮两个人的脸，流动的光影斑驳。
　　周黎澄点上一支烟，问严弈珩要不要。
　　严弈珩点头，把车熄火停在路边，接过周黎的烟和打火机。
　　车内音乐放着Leslie的《浮生若梦》，不禁让周黎澄有些感慨。
　　＂你喜欢leslie吗？＂
　　严弈珩吐出一口烟，答：＂喜欢，他展现给世人的很难让世人不喜欢他。＂
　　这句话是褒是贬？周黎澄想着，侧头过去看他。
　　他看见男人平时锋利的眉眼柔和下来，眼睛里是光亮的倒影，侧脸的轮廓美好，喉结动的时候非常性感。
　　周黎澄就这样看着他，心里微动。直到烟草烧尽烫到他的手指，才回过神来。
　　严弈珩看了一眼时间，发动车子。
　　Leslie换了一首歌唱，为你钟情，倾我至诚。
　　回到家时已将近午夜，严弈珩焚了一点甘菊味驱虫香，转头对周黎澄说：＂去洗澡，然后睡吧。＂
　　周黎澄点头，去拿浴巾。
　　只要状态好时，他就像个没有疾病的少年。面容精致，瘦但不弱，是少年独有的清俊模样。
　　周黎澄很快洗好，随意穿了条睡裤赤着上身就出来了，身上散发牛奶沐浴露的香味。
　　严弈珩坐在沙发上小憩，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并没有睁开眼。
　　周黎澄看着他灯光下显得疲惫和安静的眉眼，轻道：＂晚安。＂
　　＂晚安。＂严弈珩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是周黎澄第一次正式且郑重地跟严弈珩说晚安。他一直觉得晚安是一种祝福，也是一种承诺——因为对你说了晚安，我就能因为你在而安心入眠。
　　他听着严弈珩走动的脚步声，带着舒适和安全感睡着了。
　　凌晨四点。
　　周黎澄烦躁地转了一个身，听外面不知下了多久的大雨。
　　要吃一颗安定吗？他坐起身，觉得心慌。
　　某种思绪在空气中逐渐清晰，他想起以前的事情，他知道，他即将陷落。
　　那也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午夜吧…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高，母亲那时在哪里呢？
　　他忽然觉得眼眶酸涩，想起身去找自己的药片，却像被压住了一样，无法动坦。
　　他想大喊，想说救救我…但他发不出声音。
　　他挣扎着起来，手挂倒了旁边的小桌子，玻璃水杯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看见自己跪下，看见自己拿起一块锋利碎片。
　　他看见母亲朝他温柔笑笑，要他和她一起走。
　　去…哪里呢？他盲目跟着向前走。
　　然后他转头看见，有人冲破黑暗将他拥进怀中。
　　当严弈珩踹开门的时候看见的是少年跪坐在地上，膝盖旁是水渍和锋利的水杯碎片，他低着头，手里紧紧握着的东西微微反光。
　　严弈珩两步冲过去抓住周黎澄的手，掰开少年僵硬的手指，抽开那片玻璃，丢在一旁，检查少年身上是否有伤口。
　　看到少年手臂上并无伤痕，他放下心，准备拉少年起来，却突然感觉这少年有些不正常。
　　周黎澄好似被某种东西禁锢住，整个人都是僵硬的，闭着眼在颤抖。
　　严弈珩将左手盖在少年额头上试温度，想收回来时却被死死抓住，严弈珩一僵，那少年已经将他温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少年小声啜泣，泪水很快打湿了严弈珩的手。
　　过了一会，严弈珩叹息一声，把周黎澄的头扶到胸口，另一只手卡住周黎澄的腰，把他抱了起来，走到了二楼原本安排给他的房间。
　　他把周黎澄放在床上，少年不愿意放开他，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逐渐安静下来。
　　等到窗外雨逐渐停了下了，严弈珩才轻轻拉开他的手，扶着小朋友的后颈把他放在枕头上放好。
　　周黎澄已经睡着了。汗湿了头发，脸色苍白，睫毛很长，小家伙显得很乖。严弈珩解开他的衣服再次确认他的身上没有别的伤口，然后拧了毛巾给他擦了脸，最后搬了把椅子守着他睡觉。
　　等到周黎澄醒过来的时候，已接近中午。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木地板被照着闪闪发光。周黎澄抬手挡住光，回想昨晚的事，懊恼地捶了自己一把。
　　下楼的时候严弈珩坐在餐桌旁执笔写着什么，见他下楼，便示意他过去吃午饭。
　　周黎澄假装镇定地坐好，心里默默祈祷严弈珩不要说起昨晚的事。
　　严弈珩开口说起几个译文的问题，他念着意大利文，声音低沉，让周黎澄逐渐放松下来。
　　周黎澄扒完最后一粒米饭，抬头认真看着严弈珩问：＂你可以先不要告诉我哥哥吗？＂
　　严弈珩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轻轻点头，说：＂那你要保证这几天都跟我在一起，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
　　周黎澄抿嘴笑起来：＂好的。＂
　　他站起来准备把餐桌收拾一下，严弈珩却向他摇摇头：＂去沙发上睡一会吧，我来收拾。＂
　　周黎澄犹豫了一下，还是去躺在沙发上裹了小毯子。
　　严弈珩走过来打开电视放leslie的演唱会，瞥了躺在沙发上的小家伙一眼，转身收拾餐桌。
　　电视里是leslie的录像，经年已过，那录像模糊，看不真切哥哥的脸。周黎澄盯着屏幕上的人，听着他熟悉无比的歌声，逐渐有了睡意。
　　当严弈珩悄悄走过来看他时，他已经睡着了。
　　一米八七的男人坐在电视机柜上看沙发上的小孩，许久，他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