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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空 ...

  •   暮色茫茫。
      这座城市天空高远,显出一种湛蓝,一种比大海颜色稍微浅一些的蓝色。此刻又被夕阳染红。
      周黎澄坐在窗前盯着天空看,黝黑的瞳孔被染出一点沉寂的红色。
      房间被打开了所有的灯,电视关着,桌上摆放着书和明信片。有几张纸被风吹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周黎晟端着牛奶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他的弟弟坐在窗前,身上的白衬衣被灯光照得晃眼,窗户大开,风吹皱衣服透出他身形,显得那少年异常消瘦。
      "喝点牛奶吧"周黎晟把牛奶递给他,顺手关上窗户,"如果还是吃不下晚饭的话。"
      周黎澄垂下眼睑,说:"好。"
      这是周黎澄被确诊为双向感情障碍患者后的第八天。两天前他被周黎晟接到这里——一座安静的边城,适合修养,同时也是周黎晟这两个月的工作地点。
      周黎澄以前曾不止一次说过想和哥哥来这里住住。可现在,这座城市在他眼里已经失去颜色了。
      周黎澄抿了两口牛奶,看着哥哥把地上的书和纸捡起来收好放回桌上,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握着杯子不说话。
      周黎晟心中焦急和担心,他弟弟自从来了之后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
      "再喝两口罢?"
      周黎澄摇摇头,原本少年清俊的脸上是疲惫和恍然。
      他饿了,但他什么都吃不下。
      周黎晟接过杯子,让他在床上躺好,盖好被子,轻声嘱咐他闭上眼休息一会,自己走出房间两口喝掉剩下的牛奶,用水简单的清洗杯子,最后进旁边的房间拿了笔记本,回到周黎澄床边坐好。
      周黎澄眯着眼看他的动作,看着他手腕处微微露出的白色纱布。那是昨天为了抢走他手上的剃须刀时被他刮伤的。
      周黎澄强迫自己不去想,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闭上眼睛。
      他睡不着。现在的他,每天几乎都要靠着安定片睡觉,并且睡得并不好。
      周黎晟还不太清楚他的状况,看着他闭眼安稳的模样以为他睡着了。
      窗外最后的一点暮色消失了。周黎晟轻轻地起身打开门,向外面走去。
      今天有一位朋友要来访。
      周黎晟是一名建筑师,这次在这个小小的边城里负责几所学校的建造,算半个设计师,半个监工。
      而要来的那位朋友,是他大学时在这座城市旅行时认识的,据说家里做着生意,自己做着翻译的工作,快要大学毕业了,人不算健谈,但周黎晟当时就是觉得像是遇见了旧知,俩人的某些想法出奇一致。
      他刚想去拿话筒拨电话,侧头就见那人站在园子里对他点头。
      那男人身材高大,穿着普通的T恤和宽松球裤,脚上踏着球鞋,脸是精致而英俊的,眉骨很高,一双眼睛尤其好看,二十三四的年纪,手里抱着个篮球,气质沉稳。
      "这次待多久?"周黎晟打开门拿了双拖鞋给他,又走到餐厅给他倒了杯茶。
      那人喝了口茶,边往沙发走边说:"一个月左右,把书的结尾译完就走。"
      "什么书?"
      "一本宗教的著述。"
      两人慢慢谈着,有时找不到话题就沉默地喝茶,气氛闲适。
      而在房间里躺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周黎澄准备去洗个澡。他突然有了点精神,想把乱糟糟的头发洗洗。
      他慢慢从床上挪下来,打开衣柜扯了他的大毛巾,慢悠悠地脱下衬衣和长裤。
      少年裸着上身把门打开,没想到一开门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沙发上望着他。
      "你是谁?"
      少年的嗓音带着一点迷茫和沙哑,眼神清澈,鼻梁微微翘起好看的弧度,唇色浅,皮肤白,裸着上身,手上抓着一张大毛巾。下面只穿了一件底裤,再往下就是细细的脚踝。
      那人漠然地看了他一眼,瞥见周黎晟从旁边的门拿了两本书过来,便没有回答,只说:"你哥哥来了。"
      周黎晟见弟弟出来,赶紧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想洗澡。"少年微微皱眉,觉得心里有些异样。
      "快去吧,别着凉了,"周黎晟一边搂着他一边对沙发上那个已经开始翻书的男人递了个抱歉的眼神。
      周黎澄点点头,走上楼梯进了浴室。到了转角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只见那人好好坐着翻书,他顿了一下,又沉默地离开。
      看起来,是个非常温暖的人呢。
      他突然觉得很难过。
      浴室里的剃须刀已经被拿走了,镜子被装上了透明的橡胶边框。哥哥说这是拿来防水的。
      周黎澄跪在浴缸里,小声啜泣,冰冷的水一点一点浸没他的小腿。
      他好像被某种东西抓住了,整个人都在颤抖。
      最后一点自我的意识仍然顽强地不愿意离去。
      水漫出浴缸,他逐渐停止颤抖。
      他就着这刺骨的水洗了一把脸,最后躺倒在浴缸里。
      我快死去了。他这样想到。心口被抓紧又放开。
      他只能大口的喘气,闭着眼任凭自己下沉。
      然后是安稳的黑暗降临。

      不知名的鸟在窗外婉转啼鸣,阳光大肆照进屋子里,透过窗帘印出斑驳的光。周黎澄揉揉眼,躺着看窗帘缝隙外的小院。
      哥哥的车已经不在了,他好像总是很忙。
      周黎澄慢慢坐起来,揉揉酸痛的腿,想先起床去吃一颗丙戊酸钠。
      于是他踩着阳光慢慢穿过长廊走到厨房,空气中浮动着甘菊的香气,参杂着食物的香味,白色帘子漂浮着,餐桌上的书本被吹得沙沙作响。少年洁白的脚踝被阳光照得发亮。
      周黎澄走到厨房门口,一下子顿住了。
      他看见,后来的很多年里经常重复的场景。
      炉子上的锅冒着热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昨晚和哥哥交谈的高大男人蹲在小小的厨房一角企图给一只胡萝卜剥皮,男人修长手指下的剥皮工具是一把比周黎澄手掌还要长的刀,而那胡萝卜橙红橙红的,看起来分外可怜。
      周黎澄看他毫不留情地削皮,切丁,丢进锅里。
      做好这一切,男人才侧头看他一眼,依旧是漠然的。周黎澄站了一会便假装淡定自然地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抿了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
      "我哥哥去哪里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黎澄问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炉子,看火焰跳动,以掩饰自己面对陌生人的慌张。
      "建材出了问题,他晚上回来。我叫严弈珩。"
      周黎澄想了想,问:"博弈的弈?横竖的横?"
      严弈珩掀开锅盖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王字旁,行走的行。"
      周黎澄点点头,又听见他说:"牛奶放下,冷的,会拉肚子。"
      "可是我已经喝了很多了啊…"
      严弈珩从头上方的柜子里摸索出一个奶锅,抬到周黎澄面前,示意他把牛奶倒进来。
      周黎澄尴尬地把吸管抽出来,得,他刚才就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原来被严弈珩发现了。
      而严弈珩好像看不出他的窘迫,只默默看了一眼他颤抖的手。
      周黎晟说过要让他弟弟吃点东西再吃药,最好陪着他到处走走…严弈珩心里默念,转手递了个大碗给周黎澄,把炉子上的小锅换下来,奶锅放上去,转身就走。
      周黎澄跟着他走出去,这里好像不是他家,而是严弈珩家。
      严弈珩把锅往餐桌垫子上一放,一手拿过周黎澄手里的大碗,一手从餐桌花束旁边的小筒里拿了个大木勺子。
      "坐着。"他这样吩咐周黎澄,从锅里舀了好几勺粥进大碗里,掂量了一下,又递给周黎澄。
      周黎澄看着那粥,有碎碎的蔬菜沫和小肉丁,闻起来很香,还冒着热气。
      "能吃多少算多少。"严弈珩坐在他对面,戴上眼镜看书,手里握着笔。
      于是周黎澄舀了大半勺粥,放在嘴里嚼了嚼,吞下,就把勺子一放:"我吃好了。"
      严弈珩闻言抬头皱眉看他,眼神异常严肃:"吃一口就饱了?"
      于是周黎澄默默把勺子拿起来又舀了粥吃起来。
      粥尝起来不错,不算美味,但很好下咽。
      严弈珩时不时抬头看周黎澄磨磨蹭蹭吃粥但确实是在好好吃的样子。
      他心里叹口气,还真是个小孩子。
      等周黎澄吃完粥,把碗拿去厨房洗了放好,他仍在书上写写画画。
      周黎澄想回房间休息。他一下子变得有些黯淡了——这种黯淡不是因为他想要回房间了,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
      他竟然想要一个人回去待着,而不是乘着这个机会接触"阳光"。
      可严弈珩没有给他回去的机会。他翻了新的一页书,不带感情地说:"把你的药吃了。"
      周黎澄愣住了。他沉默地背对严弈珩站着,想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哥哥不应该向别人说他的病情——这是他的尊严,他的隐私!他转头过去看着严弈珩,手指无法抑制地颤抖,他开始失控了。
      严弈珩看着少年瞪大了双眼,眼眸泛红地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肩膀都在颤抖。于是他放下报纸,准备起身。
      "是我哥哥告诉你的吗?"
      严弈珩还没有走过来,少年已经把餐桌上的花瓶扫到了地上。
      眼泪开始大滴大滴地掉落,他喘息着,脸涨红了,汗水一下子打湿了头发。
      严弈珩看他往碎片那里摇摇晃晃走了几步,皱眉上前拉住他,周黎澄随即大力挣扎起来。
      "是我自己看到了,然后问他的。"
      周黎澄湿漉漉的眼睫毛抖了抖,被泪水打湿得彻底。
      "昨晚你在浴室里两个小时不出来,你哥哥很担心。他手上有伤口,所以我把你从浴缸里抱了出来,他给你盖了毛巾的。"
      "我看见了你手腕处的疤,手臂上的刮痕,就问了他。"
      周黎澄想要挣脱他,但严弈珩的力气太大了。
      "抱歉,我没想过这种方式给你造成了伤害。"
      高大的男人紧紧握住少年的手腕,眼里含着歉意低头望着他。
      周黎澄停止挣扎,脱力般蹲下去,低着头,眼泪砸在地板上。过了一会,他爬起来去浴室呕吐。
      严弈珩跟着他。在他拿了两颗丙戊酸钠准备吞下时递给他一杯热牛奶。
      周黎澄沉默一下最终接过了那杯牛奶,温度烫得他手心发痛。他顺势吃了一颗安定,疲倦地躺到床上。
      "对不起。"
      严弈珩看着少年闭着眼倦怠的样子,一言不发给他盖上被子:"睡吧。醒来时就好了。"
      周黎澄翻身看窗外湛蓝的天空。
      真的能好起来吗?
      他连"阳光"都握不住,他今天对"阳光"露出最丑陋的一面。
      如此想着,他听着严弈珩脚步声渐渐远去,意识归于黑暗。
      然后,他听见那个男人突然转身说——
      "是我不对,我很抱歉伤害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作者,不足之处会尽快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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