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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暮雨 ...

  •   第七章暮雨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后,我便向秋果叔和秋果婶辞行。见我辞意坚决,他们就没有挽留,只是嘱咐我以后要常来。百合去找了邻居家的小伙子,让他骑摩托车送我回去,二十分钟后就出发。
      “现在还有点时间,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她突然说。“什么地方?”我很奇怪。
      她领着我穿过一片寂静无人的厂区,那里有两间孤零零的青砖瓦房。但漆成蓝色的旧式木门前很干净,窗玻璃也明亮地反着光。门前有一个小小的花园,里面栽着菊花和马蜂花等普通可爱的花草。除此外,还有一架葡萄棚,上面挂满了绿宝石一样晶莹的绿果。
      “这里原来有很多房子,后来都拆掉了,因为这些青房子都旧了。在父亲的坚持下,这两间房子没有被拆掉。”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黄铜锁。
      屋子里空荡荡的,但光线很充足。一条绿色的印有椰树和帆船的窗帘扯在后窗上,随风轻轻拂动着。这条窗帘上的图案在我的梦中出现了许多次,原来它竟在这里!除此外,墙上贴着一张《毛委员去安源》的老式画,墙上还有一份日历,最上面的一张显示是八九年十二月六日。
      “这是你们离开的日子。你和你妈妈以前就住在这所房子里。”“是吗?”我喃喃地说,其实就算她不说,我也猜了出来。这间房子里洋溢着一种很遥远的亲切的味道。“父亲总是说,也许有一天你母亲会回来,也许你会用得着。”“谢谢你们。”我真不知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受了。
      当我们回到院子里时,正听到摩托车的发动机声。邻居的年轻人已在那里等着我们。从他看我的目光中,我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对我的敌意。
      百合陪着我们步行了一阵。“该上车了。”那个年轻人闷闷而低低地说了一句。“丘烛哥,再见了!”百合对我招着手,在迎面而来的风中越来越远了。
      “大家都在议论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娶百合回去。”年轻人很低地说了一句,话音很快被风吹走了。“没有的事。”我低低地回了一句。虽然声音很低,但他听到了,“什么?”他好像很激动,车速也慢了下来。
      “他是我的妹妹。”“真的?”话音中有掩藏不住的兴奋。车也完全停了下来。
      “那这么说,这么说,我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求她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眼睛炯炯有神。我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这个年轻人还算朴实诚恳。“也许吧。”我怏怏地说,“不过,如果百合不愿意,你不能影响她的生活。”“那还用说!”车子重又启动,快得像风驰电掣一般,很快就到了路口。“行了,我在这里搭车走就行了。”
      “那哪行!你是百合的哥哥,将来也许就是我的大舅子,有我在,哪能让你搭车回去。”他仍然沉浸在兴奋中,“咱们以后就是哥们了,不过,你可要在百合面前为我说说好话。对了,我叫郑候。”“好吧。”我只得应付道,心乱如麻,就好像一不小心,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送给了别人一样。
      “对了,不要向前开了,转弯,向果园场去!”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遵命!”他说,在车来车往的柏油马路上给我来了个难度极大的急转弯,我们的膝盖都几乎触到了地上。
      果园场和白云林场一样,都属于省农垦厅直辖的单位,和这里相距并不太远。我有一个同学在那里,很早就想去看看他。
      由于郑候高超的摩托车技术再加上超火箭的速度,本来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只用了十多分钟就摆平了。他潇洒地冲我摆了个手姿,然后以加速度消失了。
      这里和白云林场一样,都有一种沧桑古朴的历史风貌。古木参天,青砖旧瓦。但到处一片空旷稀落。我在厂部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些东西,向同学家里走去。
      他住在一幢自己设计的新盖的小别墅里,房后是一条大路,十几棵参天白杨,传来各种鸟鸣。房前则是茫茫的果园。他新婚不久,有一个美丽的妻子,还沉浸在幸福之中。
      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是一番亲热。他看见了我胳膊上缠的黑纱,急问我是怎么回事。待我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他吃了一惊,一个劲地责备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的美丽的妻子站在一边看着我,脸上微微带笑。一段时间不见,她比原来更有风韵了。
      朋友安慰了我一番,让他的妻子在家做饭,便领我到他的梨园中去转一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些闷热。一棵棵巨大的梨树就像一个个张开了手臂的沉默的巨人。浓密的枝叶间硕果累累,有的不得不用木棒撑住被压弯的枝条。看来,他的果树管理得不错。
      朋友向我介绍了一些管理梨树的经验之谈,我也饶有兴趣地听着。自从明白了我的过去之后,我对这种原本隔膜的树木产生了越来越多的亲近感。
      “我真的羡慕你的生活。有那么漂亮的老婆,有一片自己的果园。远离尘嚣,无忧无虑。”“无忧无虑?”他苦笑了一下,“我们的初中同学王喜,还记得吗?”“记的,我们整天都喊他‘王进喜’的。”在我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张整天笑嘻嘻的阳光的脸。
      “死了。”朋友说。“死了?”我差点跳了起来,“真的?”
      朋友叹了口气,“这几年果子的价格一年比一年便宜,水果商们又挑肥拣瘦。加上他的树管理得不好,欠下了厂里许多的钱。夫妻两个为此经常吵架。有一天晚上,在两人大吵了一场后,他不停地用汤匙敲着碗,那声音真怪,一个场部都能听得见。敲了两个多小时都不见停,然后他一下子冲出来直奔果园。邻居在路上碰到了他,问他到哪里去,他也不理。那人觉得奇怪,就跟了过去,但果园里一片黑漆漆地,两人一个在一棵梨树的这头,一个在树的那头,就听到“嘭”地一声,他跳到了井里其实生活,有时比我们想的要难得多,尤其是当一个人肩上有责任的时候。”最后他总结了一句。
      “原来生活真的可以把一个人打败”我喃喃地说,“但是,你是一个优秀的果农,我看出来了!”朋友爬到一棵树上,摘了两个梨子,一个抛给我,另一个他狠咬了一口,脆生生地嚼了起来。
      正在这时,我们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朋友的妻子来喊我们去吃饭。她一脸柔和亲切的笑,手在围裙上擦拭着。路上,朋友和她的妻子嬉闹地玩着两人合吃一梨的游戏。雨开始下了,厚实稀落的雨点滴在梨子和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一首伴我们而行的乐曲。
      饭桌摆在二楼的阳台上,面对的是茫茫的青翠果园,加上淅淅沥沥的雨,幽远而温馨。席间少不了筹觥交错,说些熟悉的人和事。我一团心事,迷迷糊糊地应付着朋友的谈话,只是将一杯杯黄的红的酒倒入口中。颇有些“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味道。
      席间,她那秀外慧中的妻子来回忙碌着,为我们添菜加汤。即使在醉眼朦胧之时,朋友与他的妻子仍能不时交换一个会心而甜蜜的眼神。受他们的感染,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我慢慢地愉快起来。心中充满了艳羡。
      饭后,大家到客厅里休息,吃水果。窗外就是碧绿的沥沥雨丝,一股夹着树叶清新气息的潮气徐徐而来。高大的白杨树上传来雨中清越的鸟鸣。大概又有一大片乌云无声无息地移了过来,室内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来。
      朋友和他的妻子坐在对面的一张长沙发上,两人似乎忘却了我的存在,亲昵地相拥在一起,发出些含糊不清的软语。酒力发作,又实在无处可去,我便躺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等我醒来后,客厅里光线依然很暗,朋友与他的妻子已不见。雨丝像心绪一样默默地交织着。我站在窗前,看着路对面的一大片桃林。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朋友的妻子抱着张毛毯站在那里。“噢,我看天有点凉了,想给你盖上。”“我刚刚醒来。”我充满感激地看着她。
      “他喝得多了,已经躺下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妩媚一笑,用手稍稍整了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我当然猜得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在心里却莫名地感动起来:其实男人也很脆弱,他们最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家,而是一个女人,有了女人的温情才有港湾。
      “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我发自内心地说,怕继续盯着她看会让她尴尬,就继续看着窗外。
      “她呢,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我知道她指的是任华,心中不由自主地烦乱起来,“她……”“其实,你也该成个家了。”
      虽然我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但母亲的家教极严。不知什么原因,她不许我在大学里谈恋爱,只有参加了工作才可以。现在想来,我隐约地觉得她是想让我少受些感情的折磨。
      但情感是无法禁止的,更何况是在她管不到的千里之外的地方,渐渐地,任华成为了我的女友。
      就在今年的春天,她听说我家乡的花海很美,缠着要我带她来玩。我不敢将她带回家去,就把她安置在朋友这里。
      那天,天空中飘着细细的雨丝,我们在对面的那片桃花林里追逐嬉戏,用脚跺着桃树酿成一阵阵的花雨。看着她像桃花一样娇艳的面庞,我心驰神荡。她挣开了我的怀抱跑开了。我要桃林中找了半天没有发现她的身影。等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朋友那里,却发现她已在那里,脸红红的,不敢看我
      即使是在这种情形下,想起这段往事仍旧让我心中泛上股甜蜜。
      “可是,我有种预感,”我看着外面那片灰蒙蒙的桃林说,“我们可能要分手了。”“噢,为什么?”“因为她给自己规划了一个很大的未来,我们不匹配了。我想,去外面走走。”
      自然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当我站在空旷的林荫道上,高大的白杨树下,那一棵棵大树宛如一个个思想者,涤去了我心中尘事的烦恼,各种宛转的鸟鸣,时不时地从墨绿潮湿的树叶间滑出来,是一种匹配心灵的音乐。还有淡淡的斜雨,把我编织进了这浓绿的水墨画。
      空旷的林荫大道上有脚步声传来。是朋友的妻子,她穿着一袭碎花长裙,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向我走来。“知道你出门时没有带伞。”“谢谢。”
      大树与暮雨倒映进她的眼眸,让那里呈现出云雾一般的深绿色。稍微迟疑了一下,她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和我一起慢慢踱着步子。“有一件事,我相告诉你。在一个林场里,我找到了我的养父母了,还有一个妹妹,叫百合。”“你一定很喜欢她。”她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从你说话的口气,能听得出来。”
      “还有,我看得出来,其实我的养父母是欢迎我留在林场的,我也挺羡慕你们现在过的这种生活。”“你这样想没错,但这种生活并不一定适合你。你还是应该去大城市,那里虽然有很多挑战,但有更大的舞台,更精彩的生活。这种生活太清冷了。”
      “噢,难道你不感到幸福?”我转向她。“我并没有说这种生活不好。但你不觉得这种生活让人失去激情吗?一眼可以望得见未来。将来我会做母亲,可能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那时我就完全为他们而活了。再将来,我可能会做祖母,人老了,就得整天寻找回忆了,但又有什么回忆可以寻找呢?”
      “有!”我转过来看着她,“比如回忆现在,你现在还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幸福的新娘,这不是最好最值得珍藏的一段记忆吗?还有你们慢慢走向衰老的每一个片断,也许回忆起来都是幸福的。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一个妻子,我会满足于这种生活,真的!”她娇羞地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我们已来到林荫大道的尽头。两株参天的白杨互相伸出手臂,仿佛一对情侣。“这就是你和他。”我说。她驻足看了看那两棵树。
      “你说得对。在平静的生活里向往激情,但激情疲倦了又想着回到这种生活。也许有人梦寐以求想过这种生活呢。”她说。“说得对,我就是!”她对我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了。我们开始往回走。
      不得不承认,跟美丽的女人谈话是一种享受,更何况是美丽而又知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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