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果花》小杰木话

6、夕阳晚照

　　第六章夕阳晚照
　　我们并排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墨绿的树叶星星点点地照在身上。正是一天中最为休闲的时刻，阳光没有了午后的炎热，却多了些让人留恋而充满遐想的金黄。厂区成片的旧建筑都沐浴在这种宁静的光辉里，显得颇为安详。
　　我边走边望着前方，脑海里却在幻想着昔日可能在这片地方出现的场景。可能就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母亲牵着我的手从这条路上走过，她手里挎着一个竹篮，里面盛着在树下捡的落果和几个白蘑菇，她一边走一边轻轻为我拍打着身上的细沙。而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满眼都是要摆在石桌上的晚餐：牛奶玉米粥和嫩黄得滴上几滴香油的鸡蛋膏，切得细细的土豆丝炒蘑菇，有一股新炼的猪油的香味。夕阳一溜洒在我们的身后，我们一起向家里走去，家
　　一辆卡车从我们面前驶过，扬起一阵尘土。车厢里的几个年轻人摘掉工作帽兴奋地对百合挥舞呐喊着“百合——”百合低下头微微一笑。
　　“这条路真像条河一样，从前的一幕幕已成了余音，现在的一幕幕又在延续了。”我有感而发。
　　“你真是可以当个诗人了。”我听不出她是在夸我还是在讥讽我。“百合，你和我是多么地不同。生活在你身上一点也没有留下刀与火的痕迹。你有父母的疼爱，有大家的呵护，脸上都是阳光。就是偶尔有点小挫折，那简直就是点缀。可你再看看我这张脸，已经满是划痕。从我不懂事时起，就背着私生子的名分，受尽别人的欺负，几乎一个朋友也没有。好不容易长大了，母亲又走了。就在刚才，又有一把看不见的刀子捅到了我的心里。”我说不下去了，想着那些档案上的内容，心里愈发沉重。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的苦，也失去了很多。到了谷底，也是转机的开始。现在，你不是回到从前的家了？这就是命运善待你的开始。”她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睛被夕阳涂抹得一片明亮又深远。“对，我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家！”“其实，苦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它让你失去很多的的同时，也会赠给你一些东西。”她妙语连珠。
　　“话虽这么说，可我……”话未说完，一只东西突然塞进了我的一只耳朵里，伴随着节奏舒缓的音乐，原来是一只耳机。“用它来调节下心情吧。”她说。
　　我虽然感激她的好意，但两个人听一幅耳机总有点别扭，因为距离不能太远，再加上我个子高步伐大，也不得不调节一下。
　　“已经很习惯，从风里向南方眺望，隔过山越过海是否有你忧伤等待的眼光，有一点点难过突然觉得意乱心慌”歌声忧伤地唱着，深深地感染了我，不禁跟着轻轻唱了起来。
　　就在这时，百合拉着我的手，我们离开了大路，径直向梨园走去。她挑挑看看，摘下一只梨子，掏出纸巾来擦了擦，递给了我，自己又摘了一个。
　　于是我们来到一棵大梨树下，倚着黑色的树干，坐在金黄雏菊点缀的绿草上。边吃梨，边听着音乐。“梨子快熟了。”我说。“还早呢。”她抬头看了看。然后摘下了耳机，一边将目光转向果园深处，一边低下头去，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梨子。
　　“你怎么了，百合？”我问道。“你刚毕业时是什么感觉？”她轻声问道。“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我想到了那些在站台上为我送行的同学。“我也是。”她声音很感伤。
　　“你是不是想起了一些难忘的事？”我关心地问道。她勉强对我笑了一下。“我真不该听这首歌。一年了，很多事如果你不去碰它，它就会慢慢淡去。但可能，永远也忘不了……”她说不下去了，眼睛湿润润的。我知道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也不好问什么，就陪她在那里坐着。音乐停了，但忧伤的旋律还没有完全散去。就像一双纤白而忧郁的手，调弄着你身边的空气，碧绿的叶尖哗哗摆动着，漏过一丝丝的阳光。
　　“我想起了那个男孩，”她终于说道，“他总是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在我的身边出现，有时候是我在公园的湖边散步，有时候是我正坐在操场上读书，有时候是我拿了包爆米花正在嚼着，在我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不知从哪里走过来，来到我的面前，说上一句‘百合，真巧。’有时候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在尴尬之前赶紧转身离开，他故意装得脚步匆匆，似乎真的只是路过。似乎没人知道他的心事，虽然他有点特别，但也很普通。
　　“他总是喜欢穿一件有些过了时的黑色的风衣，头发剪得短短的被风吹着。眼看着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他终于有点着急了，但还是只说上一句‘百合，真巧。’或‘百合你好。’但我发现当他面对我的时候，手背在身后似乎在藏着什么东西，当他背对着我离开的时候，又将那只手移到了前方，或者将东西藏在袖子里。其实我早就看清了，那是一支红玫瑰。
　　“校门的旁边就有一家花店。我问老板娘是不是有一个男孩经常在这里只买一支红玫瑰，她说是的，已经买了两个多月了，每天一支。
　　“那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我撑着把伞，站在花店的对面等待着。终于，他来了，并没有拿伞，衣领竖起着，在店外徘徊了一阵，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心。等他出来时，两手满满地捧着一大把鲜艳的玫瑰，那样地多，那样地醒目，就像一颗颗正在跳动的的心。
　　“他站在街道上，两手满满地捧着那些玫瑰，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他发现了路对面的我，他呆呆地看着我，知道我已经洞穿了他内心的秘密。他向两边看了看，发现这时已没有人再注意他，就向我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一步步，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街的中心，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永远也走不到这里来了。他一直在看着我，脸色慢慢地在开朗，越来越充满自信，像有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那里变幻着或明或暗的光辉。在我的感觉，那无数颗红色的心离我越来越近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传来。他的身体离开了地面，倾斜一下后倒在了地上，那些红玫瑰散开了，有些撒在他的身上。我的脚上像生了根，一步步走过去，围的人越来越多，但我知道他在等待着我走过去。
　　“他眼睛里的光彩正在慢慢散开，从嘴里流出的血染在一支玫瑰上，又被雨渐渐冲淡”
　　“后来呢？”“后来，我听同学说，司机一再眼别人说他是被那堆红色晃了眼，才没有及时刹住车的”
　　“多少梦随风而去，石沉大海的是你，你带来花的消息偏又凋零，转眼就成谜。多少爱化成春泥，断红残绿，雨声中听得见委屈”耳机里传来这样的歌声。百合突然啜泣起来。
　　“好了好了。”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知道吗？我很羡慕这个年轻人。”她抬起泪光盈盈的眼睛看着我，有点不解。“因为他是带着希望离开的，是那种很幸福的希望。还有，他永远年轻，活在他家人和你的记记里。而我们，却在一天天变老。还有一条，我羡慕他的理由，你绝对想不到，但得相信。时空是交叉的，在另一个时空，他可能和你一起幸福地生活着。”“真的？”我重重点了点头。她用纸巾擦着眼泪，一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
　　“我们一起为他唱支歌好吗？”我提议道。“唱哪一首？”“我起个头，你跟着唱。多少梦随风而去，石沉大海的是你，你带来花的消息偏又凋零，转眼就成谜。多少爱化成春泥，断红残绿，雨声中听得见委屈”
　　在唱这首歌的过程中，百合又哭了起来。这一次，我并没有劝她。哭了这一次，以后她可能就不会再哭了。就在她哭的同时，我只管自顾自地唱歌，慢慢地她的声音和我重合在一起。
　　渐渐地，我们越来越滑进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怀旧中，一首歌接一首歌地唱着，越唱越投入，越唱越想唱。直唱到夕阳的余辉散去，一轮皎洁的圆月升起，藏在浓密的枝叶的背后，像一盘美丽的珍馐。
　　所有会唱的歌都唱完后，我们又重新来了一遍。后来，不知怎么开始的，边唱边舞起来，原来百合的拉丁和探戈也跳得不错。我们边唱边闹边笑着滑进林海的深处。愈来愈高兴，愈来愈忘乎所以，已是欲罢不能了。
　　我隐隐地感觉到了危险，任华那双充满忧伤的眼睛似乎在遥远的某个角落看着我。我忍住极大的诱惑，停下来对她说道：“百合，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哦？”她起先像是没有听明白似的，但很快敛住了笑容，怏怏地和我一起往回走了，我们都一起体会着巨大的热情在身上慢慢散去的那种难受的感觉。甚至来到大路上时，百合还不时地边走边摆上一两个舞姿转一圈。
　　回到家里时才发现停了电。秋果婶说他们老是等不来我们，已先吃过了，随即为我们端上饭菜来。餐桌上点了一支蜡烛，两位老人无言地坐在一边，看着我们吃饭。百合可能是累了，一句话也不说。一时饭毕，秋果婶说已为我铺好了床，让我早点休息。
　　当我来到卧室里坐在新铺的洁白的被单上时，白天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简单让我应接不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任华，已经快一个星期了没有还我联系，就算有事也应该和我说一声！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愠怒，掏出手机拔了一通，传来的又是此手机已关机，不禁坐在那里郁闷了一通。
　　正在这时，秋果婶端着一盘切好水果走了进来。“孩子，找到那些档案了吗？”她问。“找到了，阿姨。有件事……” 我话未完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喂，任华！你终于肯跟我联系了。”手机时却传来李芳的声音，原来是在再给我打电话。她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问了下我的情况，然后互道了晚安。
　　“孩子，没什么事吧？”秋果婶问道。“没，没什么事。”我强打精神对她笑了一下。“那个任华是谁？”“我，我的女朋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秋果婶的眼中在那一瞬有些怅然和失落。
　　“到底有女朋友了”她笑了笑，“和她是不是闹了点小别扭？”“哦，不。我只是有一个星期都没和她联系上了。”“那就好。孩子，不管将来你和谁走在一起，我认她做自己的儿媳妇。”“当然可以，这是她的福分！”我心中一阵感动，知道她用心良苦。
　　“孩子，将来你是怎么打算的？”秋果婶问道。“我想，去他的公司里应聘，看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我不会认他。”秋果婶点了点头，“也好。你妈应该也有这个意思。将来，如果不想在大城市打拼，就回到林场里来，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点了点头。
　　秋果婶走后，我想了一会儿明天回学校的事，百合却又走了进来，用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拿着两本书。“怕你睡不着，拿它来给你打发一下时间。”她说。
　　“百合，谢谢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她忸怩地笑了一下，“其实以前，你一直是管我叫姐姐的。”“嗨！”“可是现在，弟弟变成了哥，这其中的感觉差距还是蛮大的。”
　　“这么说来，现在倒是我占了了便宜了。”我被她的话逗笑了，“其实有一件事我也不该瞒你。有一段时间，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每天晚上差不多都做着同样的梦，梦见自己来到一片地方，那里盛开着各种颜色的百合花，红的，蓝的，紫的，白的，多得数都数不清。当时很迷惑，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心中记着你的名字的缘故。”
　　“真的？”她显得很惊奇，“我以为你早就把我给忘了呢！”我们又说了会儿话，她便离开了。
　　百合走后，我的心情愉快了许多。感觉她就像是一朵沁人心脾能够为人解脱烦恼的百合花。我打开书看了一会儿，便吹灭灯上了床。忽然开始想一个问题，那个死去的男孩如果知道我今天和百合的事情，会作何感想？
　　现在困扰我的谜团仍很多。任华为什么会突然失踪，那天晚上出现在我家的那个神秘女孩儿究竟是谁，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这一切不知何时才能真相大白，我想着，便在困倦中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