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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照片 ...

  •   第二章照片
      列车经过一夜的颠簸,越来越接近我那满眼绿树遮蔽的家乡。看着车窗外渐渐熟悉的事物,心中越来越多地泛起一股忐忑与悲凉。
      正是家乡的百万亩果园荫浓果翠的时候,幽深浓密的林间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雾气,似乎在掩藏着什么秘密。从我记事时起,就一个人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对我而言她是我世界的主要组成部分,恐怕对她而言我的意义也是如此。
      刚一开始我并没觉的这有什么不妥,直到上学后才渐渐明白,原来父亲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就像雨天的伞一样是件必需品。这让我对自己的处境无比的尴尬和困惑。更倒霉的是,这种似乎并非天生的不健全,成为了别人可以任意欺负我的理由。这也养成了我孤僻内向的性格,虽然现在我在尽力改正着这一点。
      奇怪的是,上星期母亲在通话中隐隐约约地向我暗示在我暑假回家后她会告诉我一些有关我身世的秘密。对现在的我而言,对此已习惯且淡漠,甚至怕它会影响到自己内心的平静。就用一两句话敷衍了母亲。
      现在她突然弃我而去,将我一个人孤独地遗弃在这个世界上,莫非在此之前她已有了什么预感……
      列车减速的磨擦声打断了我的沉思,目的地到了。我步履沉重地走下车去,迎面而来的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燥热泛着白光的车站广场,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改变的只是我自己。
      当我一步一挨地来到家门前,迎接我的却是一片寂静。院门开着,我局促不安地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块醒目的白布和母亲的遗像。几乎在同时,十几双同情而沉默的目光落在有些发懵的我的身上。这一切要有个收场了。“妈妈——”我呼喊着,跪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接下去的三天,是繁杂忙乱而让人无所适从的日子,最终,这一切在三天后的中午结束了。
      我一个人回到了家中,看着一院的空荡与杂乱,这时才感到,那被忙乱暂时压住的悲痛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来。我无法一个人呆在家里,便走了出去。
      我首先去拜访的是教会的简牧师。她人近中年了,但还未结婚,立志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教会,与母亲私交甚笃,也是我所深深敬仰的一个人。由于母亲信仰新教,耳濡目染,我也算是半个基督徒了。
      她安详中掺杂着些许的忧伤,同往常一样热情地接待了我。“孩子,你的母亲已到了天国,你是她在这个世上惟一的牵挂,你只有好好地活着,才能够让她得喜悦,她正在天国看着你呢。你一定要早些振作起来!”
      “可是,”我哽咽地说,“她走得太匆忙了,我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现在,您能帮我想办法让我再见她一面吗?我想她一定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孩子,你疯了!你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你也对我说过,上帝是万能的,既然是万能的,他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我吗,我只要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在梦中,只听她说一句话也好!”
      在我渴求的目光下她终于叹了口气。“好吧,我会为你的愿望祷告的,也许能让你在梦中见到你母亲。虽然这不一定会蒙主的悦纳。另外,你是你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结出的惟一果子,只有你活出意义来,她的一生才能显出意义,这,你明白吗?”
      “可是,”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果子可不是她一个人能结出来的。简牧师,她以前有对您提过我的身世吗?”
      “这正是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她面色凝重地说。“你母亲生前给我提过你的身世,还留在我这里一张照片。我现在才明白,她故意将照片留在这里,是预感到了什么,怕自己万一不虞,还可以由我来告诉你的身世。”“照片,什么样的照片?” 我的心怦怦狂跳起来。
      她打开抽屉,从一个信封里慢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了我。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因年代久远而泛黄。照片中间的年轻女子是母亲,看样子那时只有二十多岁。另三个年轻人呈品字状将她围在中间。虽然是黑白照,但我仍能看得出那三人身着的是绿军装,那样式是不会错的。
      我突然泛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知道简牧师给我看这张照片的用意,我自己的父亲就在这在这三个人中间。”
      站在我母亲左边的是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戴着一幅黑边眼镜,平视着前方,表情很平和,似乎没有多少可疑的地方。
      右边的那个人则一脸严肃,两手也背在身后,国字脸,两腿保持着稍息的姿势,应该是属于革命警惕性很高且原则性很强的那种,看样子也不是个多事的人。
      至于站在母亲身后的那个人,则明显比前两人潇洒英俊许多,面带感染人的微笑。待我仔细看时,却发现了一个让人极不易觉察的细节,原来他的一只胳膊抬起着。从正前方来看虽然这只抬起后弯曲的胳膊大部分被母亲的身体挡住了,但还是露出了一点点肘处。那么,这只胳膊抬起后,手又放在了何处呢?
      仔细观察了他的表情和站姿,我在脑海中模拟这个场景,最终却得出了一个让我不愿意相信的结论:他的那只手只能是贴在母亲的后背上或肩膀上稍后的地方,很明显这是一个表示亲昵的动作!一看而知,两人的关系在当时较为亲密。这一细节颇为耐人寻味。难道,他就是我的父亲?
      “没错,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简牧师突然说道。看样子她已经猜破了我的心思。“他是我的父亲?”我仿佛是在问我自己。“他叫裘严。”“还有呢?”“你母亲只对我说了这些。”“啊?”
      “孩子,你母亲是个很有心事的人,有一次她曾说过,她现在渴望告诉你这些真相,以求得内心的解脱。但又怕你知道了这一切后不肯原谅她。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一个线索。如果你想得到事情的真相,并与自己的父亲相认,就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我会为你祷告的。”

      从简牧师那里出来后我的心中的困惑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多。
      在母亲的所有亲人当中,最可能为我提供线索的只能是外公。
      我的记忆里,母亲和她的家人似乎一直有些疏远和隔膜。现在想起来,可能是他们认为她尴尬的处境让他们蒙了羞。因此,我也并没有从他们那里享受到太多的亲情。特别是外婆病故,外公另找了位老伴后,这种隔膜更加明显了。至于我,几乎已忘记了外公家所在的地方。
      费了些周折后,我终于找到了那幢已颇有了些年头的老宅,看着斑驳的墙体和破旧的木门,我心头突然对一向疏远的外公泛起了些温情。毕竟,除了母亲,他是我血缘上最近的亲人了。
      犹豫了一下,我开始敲起那扇红漆木门。过了好一阵儿里面才响起迟缓的脚步声,门慢慢地开了,迎接我的是外公的老伴。她似乎对我的到来颇有些意外。
      在那个破旧的院子里,我看到了在葡萄架下乘凉的外公,他一脸木然,身体也有些摇摇晃晃。“你外公前段时间得了老年痴呆症,现在连你我也不大认得了。你娘的事也没敢告诉他,就是说了他也不一定懂。”外婆叹了口气。
      我一阵心酸,走过去蹲在了他的面前,“外公,我是丘烛,您的外孙,您还记的我吗?” 他抬起苍老浑浊的眼睛木然地打量了我一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没用的,孩子 ,他听不懂你的话了。”她在一边抹着眼泪。
      “外婆……”我欲言又止,心中充满了愧疚,这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想到来看外公一眼。“别说了,孩子。”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其实你外公在清醒的时候一直念叨着你们娘儿俩,说你们的日子过得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你成人了,你娘却去了……至于你外公,由我来照顾着,你们做晚辈的就尽可放心吧。”
      我摸出身上所有的钱塞进她的手里,说是给她和外公买些营养品,她推却了一番,收下了。
      “外婆,外公有没有向你提过些我母亲的事?”待在葡萄架下坐定后我问道。“偶而也说起些。可就是提的时候也是嘴里半截肚里半截,看样子有些事你外公不愿再说起。只记得有一次,他对我提过你娘年轻的时候在一个林场做过技工,在那里遭了不少的罪。那个林场叫什么,好像跟飞机有点关系”
      “白云林场!”我脱口而出,不禁吃了一惊。这个林场在县城边缘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其名字的由来跟一条临时的飞机跑道有关系。
      那还是在抗战初期,当局为了调集更多的力量进行会战,在我的家乡开辟了一个临时的机场。由于时间过于仓促和缺少施工设备,跑道全是用石滚子碾成。修成后仅仅降落了一次飞机,后来就逐渐荒弃了。建国后,在这里开辟了一个农场,主要以果树为主。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世竟然与这样一个偏僻的林场有关。
      与她又谈了一会儿,再也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我便起身告辞了。
      是什么原因让外公不想回想往事?母亲在那个林场里到底遭遇了什么?我是不是在那个林场出生的,在我脑海里的一些童年的似真似幻的奇怪记忆是不是与那里有关这一切的疑问似乎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罩在其中。
      但不论如何,要解开这些谜底必须要去那个对我来说充满陌生感的白云林场寻找新的线索。
      还未到家便接到了李芳的电话。她先是安慰了我一番,问我母亲的后事是不是已办妥,并叮嘱我有事时一定要与她联系,不要忘了她这个朋友。
      与李芳结束了通话后我猛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任华,已经几天过去了仍未和我联系,这未免太反常了。当我再次拔她的号时,传来的仍是提示已关机的讯息。
      随便塞了两口东西后我倒头就睡,迷迷糊糊地醒来以后,才发现黄昏的最后一丝亮色正在窗外慢慢褪去,夜正像块巨大的黑幕一样慢慢扯落下来,这让我的心里平静了不少。
      我忽然想起和简牧师说过的那些话,她说过会为这件事而祷告,母亲的灵魂真的会向我显现吗?想到这里,我忙从床上坐起,跪在那里虔诚地祷告了一番,随着夜的到来,这个愿望像火焰一样越来越热切地在我心中升腾着,几乎成了一切。
      可是,如果母亲真的向我显现,那应该是什么时间呢?按照民间传统的说法,那应该是午夜时分。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害怕,起身来将所有的灯打开,并将院门打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来越接近午夜了。我披衣坐在床上,心中怀着战栗和不安,两只眼睛望着漆黑的门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惟恐错过任何一个瞬间。直觉告诉我,今天晚上一定会有些不平凡的事情发生。
      但是睡意终于渐渐袭来,我开始打哈欠,慢慢合上了眼睛。墙上的挂钟突然响了起来,零点到了!我猛然惊醒。但使我吃惊的是在我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我条件反射地一下子挺直了身子。
      这是一个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少女,上身是一件长袖白衬衣,下身一件蓝色牛仔裤,她脸色苍白,在灯光下呈深紫色的瞳孔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类似神经质的悸动。
      在一刹时我还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任华,她某些方面同她有点像。“你是谁?”我惶恐不安地问道。
      “我,我来找丘姨”“她,她已经去世了。”“啊——”她惊恐地捂住嘴,看了我一眼,转身跑了。
      我突然回过神来,忙跳下床追到门外,“喂,等等!你是谁,来找她有什么事?”回答我的只有风声与远处的犬吠,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关上了大门回到房间里,用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在床上一直坐到天色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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