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果花》小杰木话

1、伤逝

　　第一章 伤逝
　　那天，我终于拿到了毕业证。熟悉的校园彩霞满天，无比辉煌，像我们将要燃尽的青春。青草的气息，女孩儿们窈窕的身影，夕阳下灼热的跑道，更不用提那一排排高大苍老的法桐树，这一切都让人无比留恋起来，因为就要离开。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上面显示母亲的号码。“是丘烛吗？”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听上去可能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声音很镇定。“您是谁？”我问道，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居委会的，你妈昨天晚上犯心脏病去世了，你尽快回来吧。”“你说什么？”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黑点在脑海里慢慢盘旋放大……“孩子，坚强些，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回来处理呢，快点回来吧。”嗡嗡声持续了一会儿，那边就挂上了。
　　我无力地坐在草坪上，煦暖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身边尽是球场上的喧闹声和女生们银玲般的笑声，这一切衬托得这个消息那样遥远而不真实，生活的轨迹就这样平静地运转着，这样平静的惯性难道能允许一个人滑出轨道之外吗？
　　一刹时我开始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是不是母亲太想我了故意让她的朋友来打这个电话，或者是想用这个游戏让我变得更强坚强些……我抖抖擞擞地摸出手机先后拔了两个邻居的号码，一个接通后吱吱唔唔，只说让我赶紧回来，就挂了电话。另一个倒是装作语气很轻松，但说着说着却哭了起来。那“嘤嘤”的哭声像是从我的心底发出，仿佛是我自己在哭。不知过了多久，代替哭声的是那单调的“嘀嘀”声，我将手机远远地扔向了草丛里。
　　夕阳的光辉还未散尽，我却浑身冰冷，大滴的泪珠无声地滴在草丛里，滴在我崭新的白衬衫上。朦胧的目光中，我看到一个熟悉身影正向我走来，是我的女友任华。我赶紧用衣袖擦干眼泪，用刚才还紧紧抓着草丛的手整了下衣服。
　　可能是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也可能是只顾低头走路，她若无其事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是舍不得这里，还是舍不得我。”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一股将一切看开的淡漠。我斜着眼睛看了看她，没有回答。最近几个月她一直对我不太走心，我虽然郁闷，但也清楚，分手季到来了，既然她已将一切看开，我又何必婆婆妈妈。今天是沉重而意义重大的一天，我必须同以前的一切一刀两断。
　　“那么你呢？你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这种烦恼，我该恭喜你，离开这里后，头也不用回地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未料到我的话竟如此有攻击性，她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什么‘头也不回’，什么 ‘开始新的生活’，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委屈，泪水都快流出来了。也在这时，她发现了我脸上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你刚才哭了？”她摸出一张湿巾擦着我的脸，“傻瓜，我怎么会离开你呢！”这样的动作如果再持续几秒钟，我肯定会在她的怀里大哭一场。我有手挡住她的纸巾，将脸别了过去。于是，两人继续在草地上坐着，沉默寡言，消耗着这个漫长的黄昏。
　　“跟我去一个地方吧，求你了。”她站了起来。良久，在她目光的俯视下，我慢腾腾的站了起来。于是，她像从前一样牵着我的手，而我垂着头跟在她的身后，两人慢慢穿过草坪，周围喧闹的人声似乎与我们无关。
　　上楼梯时，她放开了我的手，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穿着半高跟鞋，扬着碎花长裙的衣摆，一步步坚实地向上走着，仿佛在看着一个陌不相识的人。楼梯很高，她时不时地向回头看我一眼，有时还稍微等我一下。
　　当我们终于站在楼顶上时，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天空已经深蓝，彩霞已经黯淡，但城市如一个高低起伏的水泥森林，灯光浩如烟海，人潮如织，车辆川流不息。仿佛无数卑微的生命正举着火把在进行着浩大的游行。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未来。”她拉着我在天台的一边坐了下来，两人的脚悬在高空中。“对，未来，就是淹没在这种庸碌的生活中。”我说。
　　“今天去参加招聘会了吗？”她问道。我点了点头。“结果如何，让你等候通知？”我又点了点头。“听着，今天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有些话我该对你说了。我们两个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能将我们两个人维系到现在的不只有缘分，感情，还有这个环境。我在外面奔波的时候，你却躺在草丛里发呆；我在跟客户喝茶的时候，你却跟几个朋友在路边，几十块钱的菜，几瓶啤酒能喝上三个小时。以前我尝试改变你，虽然不成功，但我对你的感情没有一丝的改变，因为你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男孩儿。现在不一样了，”她顿了顿，“该为我们的未来认真作一下规划了，也是应该更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前并没有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是我，还是你？”我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这个意思，丘烛。”我摆了摆手，“想听听我现在的想法吗。”“你说吧。”“我认为，在转身的时候，你没必要太顾虑我的感受。并不是这一刻我们之间才变成这样。我知道你想要我改变，但我来自一个与你不同的生活轨迹，那里缺少使我变成你要求的那种条件与动力。所以……”“那么我呢，我难道还算不上是你的一种动力？”她盯着我。“抱歉。”我摊了摊手，“照这样说来，我确实没有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
　　“丘烛，我割舍不下你，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是我的光，是我的热量。”她靠在我的肩头，我知道她在哭。在这一刻，她又变回了一年前的那个任华。“但是，我太弱了，照不亮你的生活。不如，来个一年之约吧。”“一年之约？”她用泪光朦胧的眼睛年看着我。“对，一年后再见面。到那时，是童话还是恐怖片，就看它了。”我用手指了指天。“你还是那个丘烛，一点也没有变。一年就一年，到时你可不能爽约啊，再见了，我就会紧紧抓住你，让你再也跑不掉。”她紧紧地拥抱着我。“你到底是让我变呢，还是不变呢？”我心里想着。
　　“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不，你先走，我想再坐会儿。”“那好，我们明天见。”“明天见。”我看着她倒退着向后走，边走边笑盈盈地看着我，然后消失在一扇门后了。“这真是个不错的童话结尾。”我感叹着。但我知道，一年后我们不会再见了，她需要一个理由与安慰才能放心地离开我。明天也不会见了，因为我今晚就要离开。
　　直到这时，母亲去世的事实才又重新占据我的心灵，四周的天幕沉沉地压下来。
　　但，在走之前，我还有一个人要告别，就是我的好友，李芳。
　　停电了，整个宿舍区黑朦朦的。草地上一股暖烘烘的气息，我在这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着，胸腔中一股热辣辣的气息，为了让眼泪不汹湧而出，我仰着头。天上并不亮，有几颗渺远的星辰，那里是不是没有烦恼痛苦，可以仰视尘寰的地方？
　　一棵大树下，李芳如约而至。“怎么了，见到人家来了也不起身欢迎一下。”“你是李芳吗？”“当然是，傻瓜。”“那我为什么看不清你？”“我……你，给我过来！”她看样子有点生气了。我扶着树慢慢走过去。
　　“来个熊抱吧。”她大大方方地说。“这……”“怎么，违规吗？我认识你比任华认识你早多了，是熊抱，又不是拥抱，你是熊，懂不？放心，我不会告诉任华的。”
　　靠着大树，我们无声地相拥在一起。这是我拥抱除了女友之外的另一个女孩子，但，还是伤感相伴。
　　“就要各奔东西了，想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真让人伤心。”她快哭了。“李芳，我母亲今天去世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啊？”她吃了一惊，赶紧松开我，“真的还是假的？到底怎么回事？”。
　　她安慰了我一番，但很快被我沾染得也哭起来，紧紧地拥抱着她，这次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地哭了，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肩。
　　我一个人回到了空荡荡的寝室，只有墙上的美女招贴画笑吟吟地面对着我。有人的行李已打成了卷儿。我躺在床上，拉过毯子盖住了眼，昏昏沉沉地睡去。
　　恍惚中任华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美丽忧伤而热切的脸贴向我，“丘烛，真是太不幸了。你母亲不在了，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我再也不离开你的……”
　　“丘烛，丘烛！”有人在喊我，我的梦一下醒了，身上汗津津地。“任华。”我朦朦胧胧地喊道。却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李芳
　　“丘烛，你做恶梦了吗？”她坐在床边，一边握着我的手。“没什么。”我摆了摆手。“有一件事我忘了问你，任华知道这件事吗？”“我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这件事她应该知道。”“就在今天傍晚，我和她订了个一年之约，从现开始，她已经不再是……”我摆了摆手。“你们也真是的，小孩过家家一样！刚才，我找了她半天也没找到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没有说话。
　　“丘烛，我给你买了明天凌晨的火车票。还有几个小时，你先睡一会儿。”
　　于是，我坐在床边，看着她为我收拾东西。
　　当这个城市还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时，我悄悄地起了床，拿着行李走下楼去。李芳已在宿舍楼前等着我。但让我意外的是，除了她，等我的还有另外好几个人。他们二话不说，接过了我的行李。校门口，已经有同学订了车在等我们。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李芳的安排。
　　凌晨的站台有点清冷，蟋蟀在铁轨间奏鸣着。
　　“丘烛，我也买了自己的票，跟你一起回去，帮你料理事情。”“谢谢你，李芳，但真的不用。过去的生活已经跟我一刀两断了，我必须自己来面对这一切。”
　　“任华的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看好她的，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你需要的是尽早振作起来，生活才刚刚开始。”她说。“就是，丘烛，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的紧强后盾，只要你有召唤，我们马上来到你身边！” “丘烛，振作起来，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他们簇拥着我。
　　火车来了，同窗们帮我将行李送到车上，为我安置了座位后才下去。“再见了，丘烛！不要忘了我！”车轮缓缓启动了，李芳在窗外对我挥着手，奔跑着。
　　我将额头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泪水无声地流着。“再见了，李芳，再见了，任华，再见了，亲爱的同窗们！不论何时，我永远记住的是你们最青春最灿烂的笑容，还有我们在一起的充满激情与梦想的日子！”坐在我对面的老者被这一幕打动了，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很快，一片灯火璀璨中，这个我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渐渐地远去，呈现在窗外的已是灰茫茫的田野和连绵起伏的大山的轮廓。我四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地成为了过去，竟一下子遥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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