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鬼谷遁世二三事》凉九

4、回家

　　采购总体来说还算顺利，除了卫庄一张脸越来越黑之外。

　　盖聂向来知道，卫庄讨厌一切的麻烦琐事，但谁也不能喝风饮露，不管衣食住行。

　　为补偿他，盖聂在醉仙楼叫了一大桌子的菜，在他而言，一碗素面足矣，但卫庄向来是个讲究人，吃的能多精细就多精细。

　　被盖聂喂了快一个月的清淡饮食，听了他一路的啰嗦，在他殷殷盼望的视线下，卫庄慢条斯理的撕下一只鸡腿，笔直塞进盖聂嘴里，一脸漠然的拍了拍手，“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寻死吧？被打死，或者饿死？你这桌子菜够八个人吃了。”

　　盖聂面不改色的捏住鸡腿，道：“有我在，小庄，你大可放心。”

　　卫庄哼了一声，算是领了请，拿起筷子，开始大朵快颐，吃了个畅快。

　　在盖聂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偏有人不识相来打扰，带着斗笠，一副樵夫装扮，盖聂认出是上次闯进鬼谷的其中一人，那人本想靠的更近，被盖聂木剑一逼，距离三尺之外扶手一礼，低声道：“卫庄先生，我家主人请阁下移步一叙。”

　　卫庄头都没抬，“没兴趣，滚开。”

　　那人道：“我家主人说了，他会在此地恭候三日，卫庄先生若是反悔了想谈合作，我家主人随时欢迎。”

　　那人留下一块木牌，木牌粗陋，破旧，上面以儿童涂鸦一般的手法画了幅蛛网。

　　盖聂放下木剑，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卫庄倒是沉不住气，忍不住瞥他一眼，“你没什么好问的？”

　　盖聂道：“我尊重你的决定。”

　　卫庄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不过是他右手被废，想有一番作为也不可能了，“你不好奇罗网为何执意要与我合作？”

　　盖聂道：“人心从不知餍足，权力斗争永不会停歇，失败者寻求胜利，获胜者希望将胜利的果实攥的更牢，小庄，你的某些理念我虽不认同，但你的眼光我不会错看。”

　　卫庄沉默一会，反问，“你呢？你的梦呢？是已经实现，还是已经彻底放弃？”

　　盖聂道：“在回到鬼谷前，张良先生曾找我做过一次深刻密谈，我答应他，从人间消失，当下，我唯一的愿望是，医治好你的手，与你一同在鬼谷生活。”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如果你乐意的话。”

　　卫庄眼珠转了几圈，“张良、子房……没有想到，他竟然是最后的赢家，但这个结果并不算坏。”

　　盖聂道：“把无名带在身边，他便是把自己架在火炉之上，这样说他，不够公平。”

　　卫庄哼了一声，“我对他的了解比你要深，把无名带在身边，何尝不是以此来挟持你我？不过嘛……你放心，与沦为过街老鼠的罗网合作，哼，除非我是嫌死的不够快。”

　　盖聂道：“你若不愿见到他们，我可以让他们滚得更远。”

　　卫庄扫他一眼，“你看起来准备在鬼谷里孤寂终老，并且准备拉上我作伴？”

　　盖聂道：“对我来说，那是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卫庄不说话了，盖聂的孤独他是深刻了解的，他们都是孤独的行者，彼此依偎着取暖已成为习惯，他从盖聂身上得到的温暖足够多到他来心疼这个男人。

　　卫庄吃饱喝足，拎着一壶杏花村跨上马车，一摆手，“走，回家。”

　　他们离开的时候是清晨，归来已经是黄昏，今日火烧云弥漫了半片天，整个云梦山都被笼罩在一层暖色迷雾之中。

　　首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盖聂。

　　从鬼谷的方向弥漫至空中的烟雾格外的不同寻常，还有十几里的路，却觉得依稀有一股烈火燃烧的焦臭味弥漫。

　　大火，烧了云梦山的四五个山头，鬼谷便在大火包围之内，两人赶到鬼谷的时候，这里基本上被烧的什么都不剩了。

　　打雷声惊醒了陈素，他是朝廷派下来的人，到了当地立即征用了当地官衙作为落脚地，他今日受了鬼谷纵横的气，捏着朝廷递来的密信左思右想的，最终决定，一把火解决他所有的烦恼。

　　他本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的，却被雷声给惊醒了，睁眼处，只见红光一闪，他的脑袋便搬了家。

　　卫庄的右手用不上内力，但左手依然完好，至少能使出六七成功力，切下陈素的脑袋跟切个西瓜一样简单。

　　三百官兵，被盖聂打的满地找牙，十二星宿，还剩下四个，卫庄提着陈素脑袋出门的时候，恰好见暴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中，盖聂冷硬的脸恍如阎罗。

　　也是好多年，没有见过盖聂气成这个样子了，卫庄漫无目的的想，这一把火烧的也不算不值。

　　卫庄把陈素的脑袋扔到十二星宿剩下的四个人跟前，“带着这个脑袋，到京城找到刘季，就说盖聂和卫庄要到长安去找他叙叙旧，算算账，让他千万扫榻恭候了。”

　　刘邦当先接到的当然不是陈素的脑袋，而是这边发生的事情的密报。

　　刘邦简直要气疯了，在大殿里团团转了十几圈，骂了几十句“蠢材”，一脚朝内官肩膀上踢了过去，“怎么传话的？不是监视吗？还放火烧山，这陈素是唯恐天下不乱吧？就他注意多，就他聪明，他一把火一烧，一瞪腿一死，这烂摊子可就扔给朕了。”

　　内官一个字都不敢说，只有磕头求饶。

　　刘邦又踹过去一脚，“去，传朕的旨意，把这陈素一门三族全数捉了，烹杀。”

　　娇媚女声从殿外传来，“陛下不可冲动。”

　　刘邦瞪眼，“皇后，这就是你推荐的人，这陈素是个什么东西，杀他三族还是轻的。”

　　吕雉盛装艳服，款款进门，“不就是奴才办事鲁莽了些，人都已死了，还值当陛下这样生气？”

　　刘邦气急败坏，“盖聂和卫庄都要来找朕叙旧了，依照他们的本事，我这长乐宫都不够他们拆的。”

　　吕雉淡淡道：“你是皇帝，万人之上，区区两个鬼谷门徒，值当把你吓成这样？”

　　刘邦瞥她一眼，怒气消了些，“那你说，当怎么办？”

　　吕雉道：“杀朝廷命官，占朝廷府衙，这是谋反，我大汉兵甲踏平了四海，还惧怕两个人？”

　　刘邦道：“陈素一而再的与鬼谷为难，是你的主意吧？你一心想让他们死。”

　　吕雉道：“灭鬼谷的旨意是陛下下的，本宫不过是为君分忧罢了。”

　　刘邦一摆手，“扯淡，你与他们有私仇当我不知道？以后关于鬼谷的事你少参与，朝廷的事你也少搅合，乖乖待在你的后宫，别再给我惹事。”

　　吕雉眼中凶光毕露，“这是除去他们的大好时机，陛下莫要心存仁慈，想想秦国是怎么亡的，教训不够深吗？”

　　刘邦怒了，“妇人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滚。”

　　刘邦气的酒都喝不下去，连夜赶了封密信快马送出，张良接到信的时候，其实已经是五日后了。

　　张良正饮茶呢，一不留神岔了气，好一顿咳嗽。

　　无名莫名其妙，去接他手里的密令，“写的什么呀，你这么大反应？”

　　张良本想夺过信，眼珠一转，干脆捏起茶杯来灌下去几口水顺了顺嗓子，这一会，无名也大约把信看完了。

　　张良打量他脸色，“你怎么看？”

　　无名跳了起来，握紧了拳头，“可杀，可杀，这刘邦好厚的脸皮，手底下人做出来这等丑事，还想让你来擦屁股，一国之君是这样的，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良小小翻个白眼，“小小年纪，又是儒家子弟，你说话斯文点，你也跟了我时间不短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这一刻才知道，气成这样，成何体统？”

　　无名瞪他，“你这样子，怎么让我感觉有点幸灾乐祸？我虽然不乐意跟着盖聂和卫庄，但他们被人欺负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不管，你也不准。”

　　张良道：“鬼谷怒而诸侯惧，鬼谷的存在便是祸源，我倒认为，这一把火烧的正是时候。”

　　无名没听明白，“这话怎么说？”

　　张良眨眨眼睛，“你不是一向讨厌盖聂和卫庄吗？他们老窝被人端了，可算是有人替你出气，你该高兴才是。”

　　无名气馁的坐下，“高兴个屁，我也不是讨厌他们的人，就是他们也太没有当父亲的自觉了，我有时候有点……”

　　张良一笑，“开个玩笑，我说这把火烧的正是时候，另有原因。陛下那道针对鬼谷的旨意正让我无处着手呢，这一把火烧下去，鬼谷便不存在了，那道旨意自然也可以废了。”

　　无名跟着张良多年，立即听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盖聂和卫庄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接受。”

　　张良道：“他们已经北上，算着脚程，大约十天之内就能经过此处，咱们等着便是。”

　　一路北上，盖聂沉默比以往更甚，卫庄刚开始还劝他两句，后来懒得再劝，更多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

　　他固然想安宁，但旁的人不允许，罗网的人阴魂不散，盖聂以木剑与对方头领对剑三次才打消了罗网拉拢他们的念头，但挥之不去的尾巴让人厌烦，刘季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只是追踪，却不动手，也不阻止他们北上。

　　鬼谷被挑衅，无论如何必须让对方付出代价，前途未知，卫庄的手终归是个问题。

　　更麻烦的是，似乎是他这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的诡异作息形成的后遗症，他老是忍不住的犯困，有好几次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比如说刚刚，要不是盖聂眼疾手快的拉他一把，马奔跑的速度估计能直接把他脖子摔断。

　　卫庄暗自狠狠一掐大腿，让自己尽量的醒神，一脸阴沉，自我嫌弃。

　　盖聂无奈，拉住马辔，道：“我们，在附近城镇歇息一晚吧。”

　　这时候，不过刚过了午时，卫庄脸更阴了，“你什么意思？”

　　盖聂道：“你看起来很累，找刘季算账，并不急于这一时。”

　　卫庄极其不高兴，“我没问题，不用因为我耽搁行程。”

　　盖聂道：“鬼谷被烧已成定局，没有人比你在我心里更重要，小庄，听话。”

　　卫庄最受不住的便是盖聂这种形同于发誓一般的宣言，强撑的一口气登时泄了，几乎立即的便哈欠连连，“别随便说这种话，让人听到，成什么样子。”

　　盖聂知道让卫庄软化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多言，道：“再撑一会，前面不远，当有城镇。”

　　卫庄“嗯”的一声，一扬马鞭，扬长而去。

　　盖聂没有立即追上，而是盯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卫庄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并不只是损伤了右手那么简单，可依照卫庄的性格，大约是什么都不会跟他说的，还是要得空探探他口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