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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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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的状态,让盖聂十分担忧。
极度的消沉,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不提右手的伤,不再练剑,鲨齿剑鞘上甚至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盖聂有限的厨艺勾不起卫庄的食欲,唯有每每夜半销魂时,才能见到他昔日的几分鲜活。
醉生梦死,这是盖聂绝想不到的卫庄的状态,虽不愿拒绝他一直配合,但心底疑问更甚,直到某一次卫庄无意间脱口的一句话,让他瞬间明晰,“师哥,唯有这刻,我才知自己是活着的。”
伤了右手,失了目标,对卫庄的打击比盖聂预料的更为惨重,这种时候,劝是无用的,盖聂想,需要做些什么来转移卫庄的注意力。
这一日,一大早的,盖聂套好马车,拉住吃了早饭便要回房的卫庄,“小庄,陪我去趟集市可好?”
夜晚睡眠不足,卫庄打着哈欠准备回房补觉,“没兴趣。”
盖聂伸手,捏了捏卫庄侧脸,“这段时日,吃了睡,睡了吃,小庄,你长胖了。”
卫庄脸色变了,一把拍下他的手,瞪他一会,道:“你指望我来赶车?”
盖聂嘴角微微一勾,好像他什么时候期望过卫庄干杂活一样,“我是说,今日天气不错,晒晒太阳对身体好,上车吧。”
马是盖聂在镇子上三两银子买来的老马,车是鬼谷早些年便有的板车,简陋破旧,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散架。
盖聂跨上马车,一扬马鞭,马车慢悠悠行路。
卫庄斜倚在车上,身体微微一挪,半倚着盖聂的肩背,闭上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有点准备睡过去的样子。
这一刻太阳不过瞧瞧露个头,空气中满是湿冷。
盖聂引他说话,“小庄,想吃些什么?我好采买。”
卫庄翻了翻眼皮,没什么兴趣,“随便。”
盖聂道:“去一趟城里可好?货品多些,顺便为你添置几套衣裳,中午便在城里用个饭,我记得你喜欢那里的醉仙鸡。”
卫庄哈欠连天的,“多少年前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
盖聂道:“有时候想,现在的你我跟当年也没什么差别,现在的生活让我心底无比的平静。”
卫庄不说话了,脊背相贴,盖聂轻易感觉到卫庄身体紧绷,但伤口尚有毒液,并不会自行愈合,盖聂试图寻找挖开血肉的刀。
卫庄沉默一会,身体再一次放松下来,道:“说的是,有时候想,过去十几年仿如一场梦,梦醒了,一切成空。”
盖聂道:“最后一次跟无名联系是什么时候?”
卫庄道:“那个臭小子啊,谁乐意跟他联系。”
盖聂道:“我一直认为,他跟着张良是他的福分,跟着你我对他没有好处。”
卫庄道:“他们离开长安快一个月了,一路走走停停,张良似乎有目的,却没有告诉无名。”
盖聂道:“流沙的消息网还在运作?”
卫庄停顿片刻,他对盖聂没有设防,一不留神被盖聂套了话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盖聂道:“打听一个人。”
卫庄道:“谁?”
盖聂道:“道家人宗,逍遥子。”
卫庄皱眉,“道家遭殃不浅,早已被打的七零四散,找他做什么?”
盖聂道:“似乎听逍遥子提过,道家有典籍对经脉修复极有助益,我想让他看看你的右手。”
卫庄身体紧绷了,警告,“别做多余的事。”
盖聂道:“我探查过,你右手经脉并没有大的损伤,日常生活不成问题,只是不能握剑,小庄,你满足于此?”
卫庄道:“你觉得我还有握剑的必要?”
盖聂道:“仇雠登门,该当如何?”
卫庄道:“这天下,还有谁能是你的对手?”
盖聂道:“便没有想过,与我的决斗?”
卫庄道:“哦?”
盖聂道:“战胜我,是你一直未能做到且没有放弃的事,难道你认输了?”
卫庄低声笑起来,轻微震动从脊背传来,盖聂觉得,心口一股暖流,便如旭日东升射下来的温暖光线。
卫庄道:“师哥,战胜你,你以为我真的需要用剑?”
盖聂心里一动,“不然呢?”
卫庄忽然抽身而起,盖聂直觉的身体后仰,恰好对上卫庄身体前倾而来的视线,视线相交,卫庄的气息从侧面而来,初时轻浅,继而霸道,满含了侵略的味道,是专属于卫庄的风格。
卫庄撤了视线,依旧倚上盖聂后背,声音含了几分慵懒与得意的笑意,“这样如何?”
四下无人,唯有风声与朝阳,就算如此,盖聂也忍不住有些耳热,明知卫庄是顾左右而言他调转他注意力,还是忍不住的如毛头小子一般的,心潮澎湃。
他向来克己,唯一的放肆,最大的放肆,都用在了这一个人身上,无论是精神,还是感情。
盖聂微微叹息一声,有些无奈,“小庄……”
卫庄道:“好啦,我睡一会,莫要吵我。”
板车冷硬,卫庄靠着盖聂睡过去,板车一个颠簸差点把卫庄给甩下车,盖聂无奈,半侧身子,干脆把卫庄上半身挪到他腿上,如此一来,赶马车又成了难题。
他忽然有些后悔,拖着卫庄出来看起来不是个好主意。
危险,来的悄无声息。
出了山谷,尚未完全走出云梦山地界,暗处数道呼吸惹得盖聂皱眉。
这段时日,在云梦山转悠着找鬼谷的人又来了几波,或许是不得其法,或许是有所忌惮,都在外围,盖聂也当没看见,此时出现,着实是破坏他的好心情。
一处谷道,十二道人影迅速出现,将马车团团围了起来,十二人手里接握着短刀,劲装短打,看起来身手了得,跟前段时间盖聂料理掉的五批人马里其中一批是一样的。
一个人缓缓从林中走出,也是劲装短打,一派精明神色,“鬼谷二位,这是往何处去啊?莫不是要逃?”
卫庄被惊醒,微微动了动,打了个哈欠,“哪里来的狼犬乱吠,找死吗?”
那人道:“鬼谷二位若是乖乖呆在谷里还好,若是想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唯有死路一条。”
卫庄从盖聂腿上起身,皱着眉看过去,“你是刘季的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双手朝北行了一礼,“在下陈素,奉天子命,看管二位,二位此时调转马车,我便当没看见,若执意往前,只有得罪了。”
卫庄道:“就凭这十二个人?”
陈素得意道:“十二星宿,由王后一手调教,多少江湖高手困于此局,朝廷特意派了他们来,就是对付二位的。”
卫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师哥,交给你了,这些货色,不值得纵横一齐出手。”
盖聂提起木剑,跳下马车,“打可以,有谁敢破坏马车,莫怪我手下无情。”
盖聂故意避开谷道,陈素眼珠一转,对付一个人总比两个人要轻松,他一挥手,十二个人迅速朝盖聂包围。
如此一来,马车前后便畅通无阻,卫庄左手拾起马鞭,凌空一甩,“走了。”
陈素跨前一步,挡在马车前,“怎么,要走?”
卫庄看白痴一样看他,“你真的是刘季的手下?他精的跟鬼一样,而你……没人告诉过你找死两个字怎么写的吗?”
陈素一仰头,“鬼谷一门遭陛下封杀,早已穷途末路,我乃朝廷官员,你敢动手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卫庄马鞭一扬,细长鞭绳瞬间卷上陈素脖颈,在陈素反应过来以前,一拽,一甩,把人扔出三尺,“我不杀你,是欠刘季的人情,再有冒犯,便是自寻死路。”
盖聂与十二星宿缠斗,注意这边动静,陈素气急败坏,指挥着十二个人分出一半去追马车,盖聂嘴角一勾,阵法么,十二人全在才是阵法,还需要盖聂费一番功夫,此时抽走一半人手,威力大大削弱,这陈素简直是个饭桶。
盖聂挥退六人围攻,得空立即去追马车,无论如何,卫庄右手受损这事绝不可让外人知道。
六个人,其中两个缠上马车,另外四人对卫庄合围,这十二个人单个的功夫都不高,但胜在配合默契,伤其十指不如损其一指,盖聂动了杀心,一步跨出,踩上围困卫庄中的一个,木剑递出,替卫庄挡了短刀,木剑再回,笔直划过正对卫庄出手的那人脖颈,血花四溅,似乎还有几滴溅上卫庄衣衫。
卫庄大皱起眉,在那人身体跌落马车前一脚把人踢下马车,盖聂第二步跨出,上了马车,身体一回,木剑连伤三人,这一刻,刚才被他甩下的六人已追了上来。
盖聂骈指按上木剑,眼神凌厉,“我不欲杀人,各位若再穷追不舍,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短短数招,十二人中一人重伤,六人轻伤,而对方不过一个人出手,卫庄的鲨齿剑甚至都未出鞘,轻视让人愤怒,但对方的实力却太过骇人。
陈素怒道:“杀了他们,犹豫什么?”
其中一人道:“陛下旨意,并非杀人。”
盖聂眼神一动,并非杀人,是要做什么?软禁他们于鬼谷?
卫庄一扬马鞭,马车继续行进。
陈素气急败坏,“这里我说了算,你们再不动手的话,信不信我到陛下跟前参你们一本?”
先前那人一挥手,“受罚总比送命的好,那是鬼谷纵横,你这个蠢货。”
直到拐过山道,那些人也没有再追上来。
盖聂道:“刘季派这样的人来对付你我,是手下留情,还是用人不力?”
卫庄要笑不笑,“大约两者兼有,刘季放无名出长安,就算有子房的脸面在,多少是顾念旧情了,若是换做他人,只需要以无名作为要挟,还愁我二人不自投罗网?只是……”
盖聂道:“只是什么?”
卫庄道:“只是,刘季手底下蠢货实在不少,这种货色都满地乱跑了,这天下……”
他忽然闭了嘴,将马鞭往盖聂身上一扔,“你还真指望我来赶马车?该你了。”
盖聂好脾气的接过马鞭,与他调换位置,拉着他重新靠上自己的腿,审视他脸色,“可还好?”
卫庄哼了一声,“你说呢?”
基本上是卫庄一被合围,盖聂便追了上来,卫庄基本就没有出手。
盖聂道:“今日情形实属侥幸,但你我处境不容乐观,小庄,帮我找到逍遥子。”
卫庄闭上眼睛,冷下面孔,“再有危险,你扔下我逃便是了。”
盖聂语气柔和,满含了情绪,足以撬开卫庄的心房,“小庄,为了我,为了无名,莫要任性。”
卫庄沉默一会,道:“我右手废掉,对你来说不算全是坏处,你何以如此介意?”
盖聂握住他的手,“小庄,我需要的,是你与我并肩而立,而不是退缩到我身后,我宁愿你把鲨齿架上我的脖子,也胜过看你低眉顺眼的顺从。”
卫庄看入他视线,他们两个的感情本就是建立在针锋相对的对立上,因这世上少有人能与他们比肩,因他们习惯了同行,相聚也好,相杀也好,总能找到彼此微妙的平衡,不管是相处多久、多亲密的亲友,包括无名,都一致认为无法插入到他们两个之间。
他们两个,行到这一步,还在各种因素下彼此交缠着,或许,这就是宿命。
卫庄声音轻下来,“若是无法恢复呢?我并非没有试过。”
盖聂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卫庄道:“你会失望。”
盖聂道:“我并不害怕失望,我害怕的,是你放弃希望。”
卫庄闭上眼睛,终于松了口,“有消息,我会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