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骨》司徒九流

2、奈何（二）

　　一个年轻人应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视频，摆到吴渊面前，“吴师傅，您看。”
　　监控上显示的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的画面，路灯把整座桥照得通亮，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独自一人走上桥，忽然就开始用脑袋撞栏杆。撞了一会儿，他似乎清醒了一些，往桥下走去，没走几乎，忽然猛地一回头。
　　他的脸上，既是痛苦，又是惊悚，还有无尽的绝望，与扭曲的五官被糅合在一起，被高清的摄像头诚实地记录下来，传输到屏幕这一头的吴渊眼里。
　　再然后，他又返回桥中央，艰难翻过大半个人高的栏杆，从跨江大桥上一跃而下。
　　在四倍速的播放速度下，从他上桥到跳桥自杀，整个过程不过两分半钟。一条原本鲜活的生命就悄然淹没在冰冷的江水中。
　　“啧。”吴渊眉头一蹙。
　　赵胖子忙问：“吴师傅，怎么了？您是看出些什么了吗？”
　　吴渊说：“这摄像头蛮清楚的。”
　　赵胖子两只三角眼眯成一道缝，李/大/师清晰地发出一声冷笑。
　　吴渊问：“那另外两个死者生前的画面呢？”
　　小王点了几下鼠标，将另外两个视频也播放了一遍。第一个死者是一名中年女子，也许是下了夜班急于回家，她步履匆匆地走在桥上，忽然，她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同那个男子一样，脸上露出了极为古怪与惊恐的表情，像是为了逃避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般，惊慌失措地翻过栏杆，手忙脚乱间，她身子一歪，瞬间从桥上跌落不见。
　　第二个死者是一个染着一头黄毛、满身银链子当啷的非主流少年，同另外两个人一样，他在深夜独自走上了桥，不知为什么忽然回头一看，随即翻过栏杆跃下大桥。
　　看完三段诡异的监控视频，吴渊往椅背上一靠，喃喃地道：“都一样啊……”
　　“可不是，上桥，回头，跳桥，死都死一个流程，这任谁一看都知道事情不对呀。”赵胖子唉声叹气，“这不就得来劳烦您几位么？”
　　“不，我说的是，”吴渊伸手一指监控画面上方角落里显示的时间，“这三个人跳江的时间，都刚好是在十二点整。”
　　“这个我也发现了，”一个手里盘着两个文玩核桃的中年人忽然开口，“子时，正是阴阳轮转，阴气最盛，凡人身上阳气最弱之时。桥接水，水通冥，钱塘江古往今来溺死冤魂不知凡几，寻常人在这样的深夜孤身渡桥，确然容易出事。不过，竟然连害三人，这样厉害的东西，不得不除去。”
　　看来又是一位同行。
　　吴渊朝那个中年人拱了拱手，“敢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人道：“尊姓大名说不上，道上人都叫我老符。”
　　“原来是一笔成符符大师，失敬失敬。”
　　老符其实本不姓符，只因有一手画符的绝活，被道上的人称作符大师，久而久之，他本姓是什么，反倒没人记得了。据传老符的符纸被炒得最高时，一张招财符就值市中心一套别墅的价。
　　这样的大牛都被请到这儿了，那剩下的那个想来也并非凡人。
　　戴着圆形墨镜的富态老头儿冲吴渊和善地笑了笑，“在下程瞎子。”
　　吴渊说：“原来是算天机程半仙，久仰。”
　　程瞎子笑眯眯地说：“小朋友过奖，算天机万万不敢当，天机算不尽。”
　　吴渊看向先前语出不善的干瘪老头儿李/大/师，说：“这两位来头这样大，想必这位李/大/师就是传说中的‘血桃花’李道承吧？”
　　血桃花这个外号听起来有点娘炮，与李道承这张枯朽老树皮一般的脸相差十万八千里，其实说的是他家传的桃木剑，李家专杀厉鬼邪魔，一柄桃木剑历经百年，剑身殷红如染血，故得此名。
　　李道承哼哼两声，傲然道：“没想到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竟还听说过我的威名，看来还不算太无知。滚回去吧，这座奈何桥不是你可以沾染的，换你师父老郁头来倒还试一试。”
　　这三尊大牛，一画符一算卦一杀鬼，算是三角齐全，吴渊是被师哥派来探风的，本来就没打算闹腾什么，但被这么一说，倒是激起了他些许好胜心。挑一挑眉，吴渊道：“奈何桥？李/大/师这是什么意思？”
　　老符也严声问道：“老李，你确定？”
　　程瞎子虽未出言，一副圆溜溜的墨镜却也转向了李道承的方向。
　　李道承冷笑一声，“当年的那件事，你们就算没有参与其中，也总有耳闻，他们是什么下场你们也都知道了。是真的想当救世主，还是保自己一条小命，你们自己决定。”说完，李道承从椅子上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赵胖子连忙去拦，“李/大/师，李/大/师，怎么好好的这就走了呢？”
　　李道承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冷冷地说：“一开始听说了事情的大概，我还只是怀疑，如今亲眼看到，也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这件事我管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老符也紧接着走人，朝赵胖子摆摆手。
　　程瞎子也跟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对赵胖子说：“赵总，我不知道你是得罪谁了还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总之，不要妄想破解了，尽量把自己撇干净吧。”
　　赵胖子听了，脸色一白，软趴趴地跌坐在椅子上。
　　吴渊追上去问：“程半仙，这‘奈何桥’究竟指的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程瞎子只是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叹息着道：“奈何桥上莫回头。”
　　一时间，偌大的包厢只剩下吴渊、赵胖子、小王三个人大眼对小眼。
　　吴渊干笑两声，指了指门外，“那……如果没别的什么事，我也就先……”
　　“吴天师！”赵胖子一个胖虎扑食，紧紧箍住吴渊半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嚎：“吴天师救我！”
　　吴渊此人，吃软不吃硬，生平最看不得别人眼泪汪汪地求自己，何况师哥的声声威胁犹在耳畔，如果张唐煊回来发现自己被别人一句话就吓得窝窝囊囊地滚回家，怕是要举起□□打爆自己的狗头。
　　纠结片刻，吴渊迟疑地道：“那这样，到了晚上，我亲自上桥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着吴渊这句话，赵胖子满血复活不说，还大摆筵席犒劳这位孤胆壮士，流水一样的菜肴被服务员摆到桌上，转盘一转，几乎迷花了吴渊一双近视眼。虽只三个人在座，赵胖子和小王愣是折腾出了百人大宴的气氛，酒水一杯又一杯地敬到吴渊面前，清酒如清水一般从喉间滚过，然而度数虽低，喝多了，还是难免生出几分醉意，吴渊连连摆手，“不喝了不喝了，晚上还得办正事呢。”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大教堂的钟声。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整整十一声。
　　“嗝。”吴渊打了个酒嗝，揉了揉眼睛，喃喃地道：“十一点了。”
　　赵胖子和小王双双哆嗦了一下，连带着满脑子酒意都瞬间清醒。赵胖子心里虽急切，面上却不敢催促，“那您……”
　　吴渊一拍大腿，从椅子上“腾”地站起身，“俺老孙去也！”

　　原本熙攘的大街此刻已经变得空空荡荡，饭店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原本明亮的灯火也瞬时熄灭，这片繁华的区域，彻底地陷入黑暗。
　　除了对面那座依然灯火通明的跨江大桥。
　　吴渊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菜鸟，几个深呼吸，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捏了捏怀里的平安符，，一步步朝桥上走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吴渊刚走到桥上，就感觉刚才还算和煦的风忽然急骤，声如呜咽，又似鬼哭狼嚎。他还是刚出门时的那身打扮，白T恤、大裤衩、人字拖，白天穿着舒坦，晚上在夜风里一吹，就如小黄花瑟缩摇曳，恨不能裹上一床毯子傲立风中。
　　捋了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吴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罗盘APP，静立片刻，指针毫无动静。
　　“不是吧……”吴渊的眉头缓缓蹙起，这么邪性的桥一看就很有问题，罗盘怎么会没反应？他又尝试着走到各处试了试，屏幕里面的罗盘依旧静悄悄。沉吟片刻，吴渊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三下叠成纸飞机的形状，抵在额前念了一句咒语，朝前轻轻一丢，“去。”
　　以纸为刃，道行若是足够高深，用符纸折出来的利剑，会比真物还要厉害。据传有一大能，甚至可乘着自己叠的纸鹤过鬼门捉魂。吴渊修为尚浅，还是个手残，连千纸鹤也不会折，只能叠个纸飞机，然后眼睁睁看着它被风一吹就刮得没影儿了。
　　“……”吴渊暗道：“难道那东西今晚出去旅游了？”
　　正思索间，先前那只被风吹跑的纸飞机又晃晃悠悠地飞了回来。
　　吴渊心头一喜，又蓦地一震。
　　而此刻，远处大教堂的钟声再度响起。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十二声。
　　似乎有极轻微的小孩儿的嬉笑声顺着风轻轻地飘到吴渊耳边，若有若无地说：“十二点了。”
　　然后纸飞机越过肩头，朝吴渊身后飞去。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在叫他的名字。
　　“吴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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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