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橄榄树 ...

  •   第七章·橄榄树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

      亲爱的路人:

      如果我可以这样叫你。当你从泥土中捡起这个瓶子,不知又过了多少年。除了你我不知还能跟谁去说,同逝者的对话总归是太难以忍受了。

      该从何说起呢?是想告诉你当我第一次踏上这片铺满山丘的野杏林,当我怎么都无法快乐,无法去拥抱双眼里那苍穹之间最热烈的绽放,我便如置身孤岛又心无所依。这是她念叨了很久却从未有幸来过的地方。我想象着她站在我的位置,花瓣落在她瘦弱却坚忍的身上,一动不动,面朝红粉花海和四月的风,在她善良又炙热的心上留下印记。我想象着在她身后用力抱住她,轻声地说:“亲爱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会的,我会永远都守护着你。”而现在,此刻,我身边看到的只有她未完成的梦,如果她的亡灵能借着我的眼睛看到它们,我会用力凝视远方,久久地站在这里,站在你脚下的土地上。

      这块地方很少有人来,至少在我埋下瓶子到一个人静默着的几个钟头里,还未出现过其他人的身影。

      我已经预料到你读这封长信时意外的神情,我更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愿意聆听我的故事,只因此刻我心里快要溢满的痛苦实在是无处去诉说。你是男是女,你有没有我也渴望过的家庭,你带着你的小孩,在我曾站过的地方,彼此依偎着,让时间在这绝美之境定格?或者你已是年迈的长者,可以不用嫌弃我啰哩啰嗦的心里话,而是想到你年轻时曾深爱过的人,不知什么原因而分开,从此各自天涯。还是跟我一样失去挚爱,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从她离开到现在整整过去四个月零五天。她是凌晨时分走的,我才从医院的饭堂装好了米粥就接到ICU主治大夫的电话,我颤抖地接起来,听到对方急匆匆地话语声:“病人呼吸衰竭,是否需要切开喉管急救?”话语未落米粥已洒落一地。我疯狂地跑向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如此晦暗,心慌乱到忘了痛,连一声喊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这段路有多漫长,我不知道我是以多快的速度冲了进去,没时间在监护室外换衣服带鞋套。接着,我看着她剧烈的颤抖、挣扎,泪水一行行流向枕边,血水从喉管涌出......那一刻我崩溃了,几乎重重的跪在她身边,呼唤着,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这位家属,你不要太激动,你先起来,如果需要切喉管我们签字后立即进行。”我用力把大夫的手甩开,病床前的她大概明白了我,用余光看向我,握紧我的手并对我轻轻摇了摇头,那像是用尽了她最后一点意识和力气。那一刻,大脑的空白像是一瞬间让我有了解脱感。我知道她终究不必再去忍受这极端的痛苦,我也知道她为何在生命的最后一程还要苦苦哀求我,让我别再徒劳。于是在属于我们的最后一点时间里,除了一遍遍忍住我浑身不住地颤抖,我紧紧贴住她,一遍遍抚摸她的手,亲吻她的额头和眼睛,在她耳边呢喃着最后的告别,我自以为那会令她走得平静些。

      读到这里你心里或许会感觉沉重,也叨扰了你登上这座山收获极好视野时的那份喜悦。请接纳我的歉意。在她走后我很少跟人提及我们的故事,哪怕是亲人和最要好的朋友。我不知该从何说起,我也知道他们每次找到我只是担心我一个人会太辛苦,可是我答应了她我能好好的去面对没有她的余生。

      我们相识于互联网,就像很多恋人都会回忆起他们相识的初衷一样,我也只是在人生最黑暗时期遇到了她。那时我刚出车祸,逐渐起步的事业也已搁浅,伤还未初愈曾陪伴我的女人也离开了我。医生告诉我今后可能会拄拐,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足不出户,对一切都感到绝望。我懦弱得不像个男人,根本无法预料自己的颓丧会令我感到一种极度厌恶的懦弱。其实我一点都不羞于去面对自己的过去,那段日子我的确过得很消沉。然而我几乎对什么都失去了欲望,整日除了看书看电影便是写点东西,我和这个世界彻底脱节了,直到她的出现。你相信吗?最初她认识我只因我在网络上发表的一些文字,那时我再无心面对感情的牵绊,即便愿意迈出这一步,颓丧的我也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幸福。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不论平日周末还是过节她都会坚持给我发信息,一点点渗透到我的生活里去。我‘冷落’了她三个月,这并非我想引以为傲的事,只是我不懂得怎样拒绝一个人,我以为只有时间能够让她淡忘掉她想靠近并试图温暖我的心。如果我独身又没经历过这些事,我想她真的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冷漠、寡淡,这一过就是三个月。可就当我以为整个世界都可以忽略掉我的存在时,就只有那一个从陌生渐渐变得熟悉的影子还在光亮的角落呼唤我,怀抱着让我脱离苦海的决心。三个月后,她跟我表白了,既是表白,也可能是诀别。大概的意思是她很简单地表明了她想跟我在一起的决定。如果我真的很厌烦她,她便不再打扰我的生活。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重重地敲了几下,我对着镜子里乱蓬蓬的头发和胡茬,对着随意散落衣物书籍食物的房间,我对自己竟然有了一种透骨的厌恶,一个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人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于是我莫名的想起那个离开我的女人,我一点也不恨她了。一切都过去了——这个念头突然漫过了一切!我拄好拐平静地整理起房间,剃须、洗澡,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坐在沙发上,对着一直等待消息的她说:‘做我女朋友吧。如果我还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她很快乐,因为我能从电话里感觉到她努力抑制气息的急促。那一刻,我也笑了。”

      米兰将泛黄并带着潮气的信纸放在胸口。其他人都商定好了似的远远的站在山顶的另一侧,他们决定只让她一个人去读这份信。她想象着那个和她一样,在不同的时空踏上同一片土地的人,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她想象着他低下身子用力刨开泥土,从背包里取下那一大段没有回音、没有倾听者的告白和那极其痛苦的执笔,那一行行被泪水晕开了的字。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没多久她便来到我居住的城市。她悉心照料我的起居,把家里收拾得十分温馨,也因为她的陪伴和神奇被称□□的力量,使我终于不必再拄拐,即使余生都要跛着走路,这对我已实属万幸!半年后我卖掉了车子拿出所有的存款,还有一部分是她的,那是他父亲怕她一个人在外太辛苦,每个月往她卡里存下的三千块钱,三四年算下来也有十几万了。我们开了一家咖啡厅,生意被她打理得很不错。她总是尽量让我抽出时间在家创作而独自在咖啡厅忙里忙外,我那时便觉得上苍怎会如此眷顾我,让我遇到再没比她人更善解人意的人,我们的生活也一点点富足起来。又过了一年,我便向她求婚了,就连我们的婚礼都如此从简,因我实在拗不过她所追求的质朴。我们几乎在很多方面都那么互补而般配,我万般垂涎于她精妙的厨艺,哪怕有一天冰箱里几乎什么都不剩,她也能倒腾出几样可口的小菜。当我闻到菜香无论如何都要停笔的,我会大步迈向厨房,从身后用力抱住她张嘴讨一块肉吃......她从小便失去了母亲,有一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一向沉默冷峻的父亲对她们姐弟俩也多了几分疼爱,一直到她上大学才好说歹说地让父亲再婚了。所以打小她都把自己当作家里唯一的‘女人’,一定要让家变得温暖,努力学习做菜,照顾好家人的起居,这一切,我都无以言说。

      可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幸福来得如此究竟是不是件好事。我们结婚才一年,她便被查出患了骨癌,接来下的半年,我们风雨飘摇的相伴里最后的半年,在信的开始,都已经说过了。

      我想我会孤独的老去,当我每次面对她的父母,我满心歉疚地盼望他们能一直把我当做家人。我常在夜里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听到窗外大雨咆哮,我会庆幸留下来的是我,只靠回忆过活的滋味真非常人能体会。

      她曾说,老天给她的一生如此短促,除了不能给我生孩子和陪伴我到老,她真的没什么可再遗憾的。是的,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她依旧念叨着什么都没留给我。她错了,她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有未了的心愿,她一定能感应到的,对吗?我真的渴望她的灵魂每一年四月的第一个周末,在吐尔根杏花最绚烂的时节都能够飘来这里,那满心的渴望和满目的欣喜,就同她第一次看到镜头里热烈的画面一样,令我深深着迷于这一副长存的面孔。我希望她能明白,我会带着她虔诚热烈的期盼好好活下去。

      即便只是活在她的影子中,我也愿意。

      余年
      2005年4月3日

      这个名字,让米兰从悲伤的氛围里瞬间给拉了回来。怎么会是他?甚至在她的书架上都有几本他写的书!她用力转过身十分震惊地看着林雯。林雯也被她睁地浑圆的眼神震慑住,快速朝她走去。

      “雯子,我......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这封信是作家余年写给他死去妻子的!”她声音颤抖。

      “余年?我不是很清楚这个人,你对这个作家很熟吗?”林雯满是好奇地问。

      “我看过几乎所有他写的书。这封信署名是九年前,我记得他第一本书是八年前出的,里面就有‘悼念亡妻’的章节。”她不由得在脑海里思索起来。

      “老天,这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你竟然无意中捡到你喜欢的作家九年前写给亡妻的瓶中信?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林雯神情激动地说着。

      “可是除了我们几个无论如何都要保守好这个秘密的。”她目光坚定。

      “你要把这封信和瓶子带走吗?”林雯说。

      “余年已在信中说明了,他希望这封信能令他的亡妻有所感应,能指引她的魂灵来到这里。我怎么会带走它呢?”

      “你说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兰姐,你不会真的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吧?”林雯抿紧嘴唇。

      米兰笑而不答话,在心里她已经默默地承认了她所说的一切。现在她重新回到刚才那个地方,把信卷好放进瓶中,接着用力将瓶塞塞紧。黑土很松软才会使瓶子在经年的雨水冲刷后能裸露出来。米兰用手指刨起土,刨到瓶子足够安置很多年都不被人发觉的深度严严实实地掩埋起来,像在进行一个很庄重的仪式。

      一旁的母子俩始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林雯拿出一瓶水,冲洗去她满是泥土的指缝。

      野杏林山谷天已放晴,阳光将红粉色的花海照耀得更透亮,冥冥中竟闪耀出令人迷醉的光晕。

      “她一定每年都会来,如你所渴望。不管你过得怎么样,她也一定希望你过得好。”米兰心想着,朝眼前那一片花海深情地望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