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再回首 ...

  •   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共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

      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王祯海和好友大齐刚刚合伙成立了自己的广告公司,这已是他来北京的第七个年头。赶上了八零后的尾巴,大学刚刚毕业的他拖着一个旧皮箱,带了一千块钱,从西北偏北的兰州来到这座偌大的都会。没买上坐票他便在车厢的抽烟区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来,在满是烟味和汗臭味同时伴随着小孩哭闹声的闷热车厢里,依旧自娱自乐安静的看着书,时不时翻翻北京地图,偶尔将视线伸向窗外,大西北干裂的土地逐渐被满眼的葱绿所取代。他站起来抖了抖酸麻的腿,斜倚着默默凝视那如流逝的幕景一般过往的土地和山林。西安、洛阳、郑州、石家庄、保定......火车穿过一座又一座古老的城市,最终驶进了终点。他至今都记得当列车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矮山,出现一片片新旧交替的房屋和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北京’的字眼儿时,在他身体里翻涌着的如潮水一般漫过青春的悸动。

      它看起来虚幻又残酷,如一场加速破败的美,包裹着一颗动荡不安的心。

      和大多数‘北漂’一样,王祯海住过青年旅社的大通铺,也住了半年天坛公园附近的地下室,很快他便找到了一份广告公司的工作。每天下班,伴随着地下室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他总能听到在他斜对门处轻灵动听的钢琴声。那段日子,他有幸在‘现场’听遍了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最美好最动听的曲子,即便后来可以提前搬离那儿他也坚持多住了一个月。在北京这个孕育艺术家的摇篮里,这样免费的曲子成了他打发夜晚时光最好的消遣。每天早晨他会提前半小时起床,沿着天坛公园跑上一圈儿,在回家的路上带一份早点回去。

      在北京的前五年他也只回过四次家,第一年是最难熬的。春节前同他合租的室友一个个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老北京特产往回赶,拿的东西比初到北京城时还要多。空荡的屋子里,他吃了七天的速冻水饺,啃完了十几本广告学和市场学方面的书籍。对习惯了从小经历家庭暴力和颠沛时光的他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暴躁又歇斯底里的父亲和逆来顺受的母亲成了那个小家庭里不变的主旋律,而动荡一直蔓延到成长的每一个被撕裂的伤口里,从初中到高中,为了躲避债主五年内搬了七次家。很多儿时的记忆都遗失在这永无止境的如同候鸟一般的迁徙中。每到过年,数百万带着梦想的人们离开这座城市,北京也有了它一年内最平静的时刻,对王祯海来说,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清冷又奇特的感觉。

      来京第七年,因为自己开公司他便和大齐开始了一段没日没夜忙碌的时光。刚刚经历了金融危机的北京城开始了艰难而缓慢的复苏。为了减少开支,他常常见完客户回来后还得自己写策划稿,制图。在竞争激烈的行业里,哪怕只是几千块的合同,他也能在加班到深夜时睡着的行军床上,勾勒起那从模糊不清又一点点闪回着期许的理想生活。

      时间在这个千万人口的大都市里都会变得很抽象。好像留下了什么又只觉时光飞逝,让这生命里的七年转瞬间便淹没在擦肩而过的人潮中。要说起王祯海前二十年的经历却比在北京的时光更加抽象。从小写得一手好字和好文章、数学从未及格过的他,却阴差阳错的被母亲游说着学了理科,在那个还未追求个性化的年代,理工科好找工作成了社会最主流的价值观,尤其在小地方,这种逼仄的风气简直成了教科书一般的笃定。理所应当的在一个不知名的二本院校里,王祯海在图书馆中寻找着仅有的存在感,沉溺在卡夫卡和米兰·昆德拉小说里布拉格晦暗阴湿的街道中。他对这座城市的意淫和幻想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有时做梦都梦到自己突然出现在昆德拉笔下女主角所在的公寓门口,幻想那撩人的和自己一样感到绝望的身影。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敲门声,用青春期的骚动幻想着那个寂寞女人诱惑的身体。最痛苦莫过于计算机的挂科补习,那是一个刚刚离了婚的情绪紊乱的女人,整天拉拢着他所见过的最惊悚的脸,脸上的表情堪比计算机复杂多变的编程式。她常会挑衅的看着王祯海他们这一批挂科生,以一种极为微妙的口气告诫他们:“你们最好每节课都给我按时报到,否则这四年都别想毕业!”所有人听到‘四年甭想毕业’这几个字都吓得手脚冰凉直哆嗦,尤其曾暗地里嘲笑过她的,现在便更没了底气。于是这哥儿几个就成了最好的朋友,每星期省吃俭用也要存点钱在周五好好搓一顿以祭奠蹉跎无比的青春。他最终还是艰难的毕业了。对他来说,蹉跎的校园时光注定了王祯海要更艰难的去融入社会,刚背起行囊他就来到了人海茫茫的北京城。他所有的努力、挣扎、彷徨都离不开这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学校以及数度想要放弃的学业。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越早越好,天真的以为只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周遭,去哪里都能让他解脱,只是别再想着只要走到黄河边,看着涛涛东逝的黄河水就想一跃而下的绝望的冲动。

      偏是这个时候,处于事业爬坡期的他迎来了自己的爱情。她叫佩佩,是一个典型的北京大妞,那是在和客户谈生意时认识的一个女人。在那次聚会上,生性洒脱酒量惊人的她让王祯海这个西北汉子都自叹不如。佩佩爽朗自信的谈笑让原本是一场枯燥的酒局变得充满趣味。她紧挨着他,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感染力。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柔顺浓密的长发,伴随她每一次转身,那香味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惑的味道,直直扑向了一旁的王祯海。他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寂寞,以及由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带给他的久违的悸动。

      从洗手间刚出来,他便听到了对面洗手间里一阵阵呕吐的声音。起初他并没有十分在意,只觉是哪个不胜酒量的女人喝多了。他正准备往包厢走,迈开的步子在酒劲儿里感到十分轻盈,方才那个女人便接起电话:“别再催了,我差不多就回去了!”她刚开口王祯海就听出是她的声音。他停下来,在洗手间通往包厢的通道处默默地站着。

      高跟鞋清亮的声音一步步逼近。一束发丝垂在她的左脸,脸上有种难掩的痛苦神情。她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没事吧?”他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湿纸巾。

      她先是一愣,片刻后神情又渐渐柔和下来,伸手接过纸巾。“看不出来,这年头了还有随身携带着湿纸巾的男人。”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刚才听见你吐得厉害。一定难受坏了,以后少喝点吧。”他淡淡地回应。

      要是放在一般的客户身上,这信手拈来的关心她听了一定会在心里不屑地想:“关你屁事。”但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也听不出任何轻浮感和冒犯之意。“见笑了。我这是职业习惯,喝了这么多要是不催吐估计明天就甭指望上班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也对!我想你男朋友也一定很担心你。”这个突然从嘴里蹦出来的字眼儿让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男朋友?”佩佩咯咯地笑着:“我要有男朋友,还用这么辛苦的出来应酬吗?”

      “噢!刚才我听到你打电话,还以为......”王生顿时有些难为情。

      她看了看他,又快速将视线移开,在一番简单的谈话后,她从他眼中感到一股久违的温暖。

      “是我妈打来的,我是老北京。”正说着,她浅而舒展的笑容里又揉进一丝迷离,如同夜色中最耀眼的霓虹。

      “北京大妞啊,刚才的话冒犯了。总这么催吐很容易伤到食管和嗓子,以后还是少喝点。”王祯海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会讲这些话的人,但这个刚刚认识的女人,早已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好感。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关心。咱也早点回去吧,该让他们等急了。”佩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面不远处的包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各花入各眼,那个酒意正浓的客户眯起眼打趣道:“巧了,您二位倒是一起回来了。”

      两个人笑着坐回原位,这次的工作应酬便以一个奇妙又有趣的方式结束了。在出租车里佩佩的音容不时地出现在他眯成了一道缝儿的眼睛里。京城的灯火渲染出迷醉之虹,想着这七年里他都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而佩佩的出现瞬间便点亮了他心里那块黯淡的角落。在通亮的街道上,他第一次感到北京这座城浓浓的人情味。

      就如同金牛座男人的天性——闷骚又欠缺主动。

      一种奇怪的感觉却突然涌上心头。他深吸了几口气,睁大了眼睛,想着哪里不对劲才突然发觉自己竟然都没主动问她留一个电话号码。“蠢材啊蠢材!”他在心里痛骂着自己,一身的酒气也掩盖不住他的悔意。问客户要电话未免显得唐突,而他们的合作已经圆满达成,即便是合同的款项对方也会直接打到公司的账上,等下一次合作又不知是哪年哪月。他努力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契机,但醉意朦胧的他脑洞似乎也开得很大,迷迷糊糊的便到家了。

      七年里,头一回对一个女人有这般惦念,这番出租车上如梦游一般的记忆也就不足为奇了。就这样,佩佩的曼妙身影自此便驻进他的心。要知道那块地儿也算荒芜了很久,但野草瞬间被热情的火把烧得一干二净,正抽出一片片新芽来。

      一周过后,王祯海难得享受了一回初夏时节的老北京时光。他最终打听到佩佩的电话,本想邀她一起出来走走,可金牛座男人天性就缺乏主动,尤其对自己喜欢的人,他独自打车到南锣鼓巷西边的巷口,从这里一直到后海和鼓楼一带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没日没夜的奋战后这温暖的午后简直就成了最好的馈赠。喝着南锣鼓巷里的老北京酸奶,在小酒馆喝酒发呆,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说着各国语言穿着印有五角星的海魂衫情侣们和橱窗里属于光阴故事里的那些纪念品,在古旧的巷子里走走停停欣赏街头艺术,不知不觉他便走到了鼓楼。

      前几日他看到一则新闻,英国一位二战士兵从前线回来后便失去了恋人的联系方式,甚至连她的一点行踪都未曾打听到。结果时光荏苒七十载两人才在电视节目发起的一场活动中重逢,双方都各自丧偶,于是等待了七十年的婚礼再次让两位耄耋之年的老者十指相扣。故事到这儿还不算蹊跷,两个人竟然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而只相隔几条街的距离......

      这会儿他正在鼓楼旁的小餐馆里吃着烤串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这样悄然出现,这个人正是佩佩。这次重逢让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条英国士兵的新闻。他愣在那儿,看着她随意扎起的马尾甩在身后,两屡棕色的发丝垂在两颊间,明眸皓齿,淡妆的她只涂了点口红。当然,一字露肩的衣服衬托着她性感的锁骨和浅麦色的皮肤,穿着一双舒适的平底鞋,她正揽着另外一个女子笑嘻嘻朝着他所在的餐馆的方向走来。王祯海立即放下了烤串,用纸巾努力擦了擦嘴角和牙齿,他可不希望在第二次见面时对方会看到自己牙齿上粘着什么。

      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衬托他肌肉曲线的浅灰色衬衫,齐膝的白色短裤和一双经典款的小白鞋,这休闲的装扮让迎面撞上的佩佩先是一顿,那带着一点点惊喜的惬意的目光慢慢舒展开来。她不觉感到他目光里那久别重逢似的深情。

      简单的交谈后他得知佩佩正陪她外地来的老同学逛北京城。佩佩主动邀请他同行,也把他从快要僵硬的表情里解救了出来,他工作狂似的生活方式令他总是欠缺些约会的经验。王祯海微笑地点点头。

      他们走进一家字画用品店。佩佩挑选了一些画油画的材料和练习毛笔字用的宣纸,显得很专业,这是王祯海不曾预料到的。他默默地站在一旁,她长长的马尾也从左肩处垂下来,那编织的手法凑近了看才显得极为巧妙,既不刻意也不过分随便的样式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邻家女孩儿。

      “你平时喜欢画画?”他盯着她手上的画笔问。

      “练过一点,看不出来我这么大大咧咧的人也喜欢画画吧?”她转过身笑着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啊,这也是你人格魅力的一部分。”

      “也谈不上人格魅力,就是在苦逼的工作里释放释放,每次拿起画笔我才觉得真正做回了自己。”

      “或许你可以把这个爱好当成你的事业。没有多少人能真正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虽然这个过程可能会很辛苦。”他想起她在酒桌上灌下的一杯杯烈酒又在洗手间里捱过催吐的痛楚,这些天只要想起就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嗨!艺术这条路不是谁都能纯粹的走下去的。我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只要能在高节奏的生活里还能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我已经很满足喽!”她坦然地笑着。

      听到这里他却莫名有些感动。那是不由得从心底里涌出的心声——他希望在未来某一天,自己能够帮助她去追求她想要的生活。她可以无忧无虑静下心来画画,况且从她询问店家的细节和挑选画笔材料的专业口吻中他便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在这方面的造诣绝不只是‘练过一点’。他想象着她私下里安静作画的样子,一头微卷的长发被随意扎起来,或是像现在这样束起马尾,铺开画板,一阵细风从窗子吹进来停在她微微摆动的裙角边,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和彷徨,只有惬意和平静。

      离开书画店已是傍晚时分,之后她们一起去鬼街吃过饭,又到了后海才舒舒服服的在一个安静的小酒馆坐下。王祯海点了一杯威士忌,佩佩要了杯玛格丽特,她的好友不胜酒力便点了一款淡味啤酒。酒吧里有常驻歌手可以点歌,略带怀旧风格的氛围里,歌手唱着同样很怀旧的歌。佩佩取下杯沿的一小片柠檬在嘴里抿了抿,一阵味蕾的刺激后,她轻轻摇了摇酒杯,青柠和龙舌兰酒的味道慢慢晕开,王祯海则在那略带浑浊的鸡尾酒杯后看到了他不曾见过的神秘感,她略带倦容的慵懒神情,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更迷离更诱人。

      她对服务员招了招手。“点一首《一生守候》,谢谢。”说罢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钱。

      “我来吧。算我给你点的歌。”他说。

      她笑:“你知道这首歌的歌词吗?”

      “虽然没怎么听过,但听歌名儿应该不错。”

      “下一首吧,你先想着点哪一首。”她笑得随意安然,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这首歌我只想点给我自己。”

      只见台上的女歌手向一旁走去,拿起一把木吉他,对着王生的桌子投以简单的笑容。

      等待着你

      等待你慢慢的靠近我

      陪着我长长的夜到尽头

      别让我独自守候......

      你知道这一生

      我只为你守候

      管别人心怎么想,眼怎么看

      话怎么说......

      在木吉他怀旧的旋律里,歌手真挚而略带沧桑的声音诉说着一个渴望爱的女子为一个值得爱的人执着一生。佩佩用手托着下巴,她已经三十岁了,在这个略显尴尬的年纪,生活的奔波梦想的追逐早已将时光淹没,只有在这特别的时刻她才能唤醒心底深处这一份不变的执念。曾经也有很多人追她,她也享受着被爱包裹着的感觉,可转眼便错过了在仓促的青春里等待着的爱情。此刻,在这片令时光凝滞又将她带入无尽思绪的歌声里,曾经渴望的爱情成了奢侈品,成为了回忆。眼前面对着的男人,正侧过身去同她一起聆听着。他侧脸的轮廓深邃而安静,浓密的鬓角下是一副干净的面庞。假使眼前坐着的正是与她相恋多年的爱人,不论在她过往岁月哪一段的悲欢离合都有这样一个人来为她见证,那又会是怎样一种幸福?出生在北京,长在北京,考大学时原本一直想逃离北京,却还是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走过了四年,甚至那些无疾而终的爱情,忙忙碌碌的工作——这座城接受了她所有的面目。她曾在大学里十分着迷于美剧《欲望都市》,女主角Carey有几个年过三十的密友,她们拥有姣好的面孔和时髦的工作,生活在纽约这个大熔炉里。朋友、时装、美食以及最爱喝的‘四海为家’鸡尾酒,却唯独在寻觅爱情时磕磕绊绊。那时佩佩只觉得她们能穿着最时髦的衣服,拥有最独立的人格,高喊着‘new york is my lover’(纽约便是我的爱人)时,着迷于属于新时代女性的那份洒脱。到了现在这般差不多的年纪她才真正感受到,那些被时装和独立人格包裹的美丽外表下,究竟又舍弃了些什么——是对婚姻的恐惧,对女性独立人格的坚持还是对爱情和爱人的徘徊不定?她不敢说北京是否是自己的爱人,在这个自己曾无数次想要逃离又无数次无比眷恋的城市里,只在这一刻她才会卸去盔甲,直面自己内心温柔透彻的渴望。

      后海的每个街角此刻都人流如织。月色和霓虹照着最好的窗边座,那里有三个沉浸在乐声中的安静身影,光影或明或暗,思绪搁浅停滞,虽谈不上风花雪月却各自悸动岁月安好。

      过去的七年忙碌而苍白。关于王祯海的北京爱情故事发生在第八年,遇见了比他小两岁的北京大妞,既豪爽又细腻,既简单安然又风情万种。她总是涂着艳丽的红唇穿着性感的衣服,自信的游走在大都会的小角落。也是从那一刻开始,王祯海梦想着能给予她最好的生活,不让她再饱受过度饮酒的痛苦滋味。他依旧住在南城的公寓里,那里有他喜欢的市井和热闹,有龙潭湖庙会也有天坛的古朴肃穆;有前门大街的怀旧,也有潘家园古玩市场寻宝的周末时光。自古文人骚客便衬托着这一古老的城区,令其在喧嚣和躁动中有了一份超越时光的朴素情怀。而佩佩生活在东四十条的胡同里。她常常邀请他到她的‘领地’喝最地道的老北京羊杂汤,在香味四溢的清汤上撒上厚厚的葱末和香菜。还记得王祯海第一次喝豆汁儿时的情景,只觉得那股子酸腥味儿着实难以下咽,而一旁的佩佩却喝得津津有味。他憋着口气灌了下去,一股股形容不上来的味道随着一个‘嗝儿’让他的嘴角微微抽动起来,再配合那副哭笑不得的面孔,直逗得一旁的她乐呵好一阵。喝了几回他便适应了那股子味道,就像刚开始吃臭豆腐一样,习惯了便不觉得难以下咽了。他们都喜欢吃韩国料理,熟悉藏在望京每一个街角最地道的韩国烧烤——尤其紫霞门的酱牛肉,一直被这二人视为‘终极美食’。

      和佩佩在一起的时光,王祯海过了八年来第一个生日。他还未稳定的事业正处于爬坡期,最忙的时候连接电话的功夫都没有。记得那天忙到很晚,他的心里也总会绷着一根弦,这根弦总会在他忙完手头工作时迅速提醒他:“诶,你有没有忘记什么?你看你从早上忙到晚,连中午的盒饭也才吃了几口,现在都几点了?佩佩有没有打电话过来?”等等之类,每到那时他才会让自己陷入深深的自责中。果然,佩佩确实打来了电话,但只有一个未接来电同时附带着一条微信——那时候这个时髦的聊天方式刚刚兴起。“给你打电话没接,一定在忙吧?完事儿赶紧给我回个电话。”简单的话语里,王祯海对她的这份体贴倍感欣慰,可他一看时间已过十点,公司外早已灯火辉煌。初秋的北京刚下了场雨,故宫西边儿的北长街上金灿灿的银杏树叶也已落了满地。

      他赶快拨通了电话。

      “喂?佩佩,今天客户赶着要东西所以这会儿才忙完。我看你电话是八点一刻打来的,让你等了这么久。”他的语气里充满歉意。

      “行了老王,又不是第一回了道什么歉。赶紧到东直门南馆公园北门这儿,我把具体地址发到你微信上,到了给我打电话,见面再说。”

      还没等他再开口电话就挂了。从语气上的判断来看王祯海没觉得她生气,但突然在这个点儿约他去一个地方,这在两人相处的日子还是第一次碰到,因此他心里也没底儿。或许是她想把自己介绍给她的一帮朋友,在偌大的北京城,佩佩的交际圈涉及各行各业。别说中国人,就是法国人、瑞士人,也常常会邀请他们去外国友人的家中做客。刚开始他的英语水平还处于学生时代,也就这半年时间却长进了不少,虽然很多词汇不一定能拼写出来却也能清晰的表达。作为吃货,有一回到位于芍药居的瑞士朋友家中做客,瑞士人的女友刚好是佩佩的好姐妹,两人就诚心诚意的奉上了刚刚从欧洲旅行带回来的臭奶酪,在一个坑坑点点的铝锅上煮开端了上来。从开煮的那一刻起整个屋子便迷茫着一股又腥又酸的奶酪味儿。接着女主人拿来几根法式面包棍儿,用手撕成块示意他们在一旁惊呆了的‘小伙伴们’蘸着吃。“香着呢!赶紧动手啊!”瑞士女友坚定地说道。奶酪化开后鼓出一颗颗气泡,直到蘸着放进嘴里咀嚼后蛋白质发酵后的酸味儿和咸香浓郁的纯正口感一并交织出味蕾的奇特之旅,那在王祯海看来真是难得才有的一次体验。

      他快速走入公司洗手间,洗去脸上泛起的油光,那是对着电脑大半天积累的疲惫感。拿上外套走出公司,初秋的北京渗透出阵阵寒意。出租车疾驰在宽敞的东三环,对习惯了堵车的首都人民来说能享受车窗外凉风拂面,还能混杂着从地面蒸腾起来的水汽,别提有多惬意。南馆公园在他的记忆里,只知道那里是使馆区,有各具特色的外国餐厅和安静朴素的街道。

      此时车子已到了东直门外大街,往内环内开去。‘该不会是什么特别的纪念日吧?’王祯海突然觉得不安,果真如此自己什么也没准备,到时被问起也只能满心愧疚。在车子的后视镜里他整理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白衬衫的领口敞开着。即便工作再忙,他也总会抽出一点时间去健身,佩佩常常毫不吝惜的夸他身材好。他皮肤略为黝黑,充满光泽,轻微的洁癖也是她十分欣赏的地方。第一次去他的公寓时,她惊异于如此忙碌的单身男人家里竟然布置得井井有条,即使在雾霾天公寓的桌椅上也几乎没有一丝灰尘,房间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烟味和檀香味。

      车子终于到了,一分钟前他刚打过电话,此时一个穿着印花长裙,外面裹了一件皮衣的漂亮女人正站在风中朝他用力招了招手。她画着淡淡的妆,头发卷曲,一双枣红色高跟鞋衬托出她光滑白净的脚踝,在俄式餐厅精致的外墙和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妩媚又风情。直到他走近她才假装拉拢着脸:“我都等你一个多小时了,估计再等下去那服务员就该赶我走了。”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手指穿过她头发托住她轮廓分明的双颊说道:“怪我怪我,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隆重,我一路都想着自己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日子。”佩佩浅笑不语,两人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这是一家装修考究的俄式老店,古朴的木色墙裙上有精美的雕刻和油画作品,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一盏小小的红色蜡烛。在餐厅的中央五六个台阶之上放着一架黑色钢琴,穿着优雅的男士正弹着李斯特的《爱之梦》,李斯特的曲子也是王祯海最喜欢的。听到这首曲子,他心里的那股暖意油然而生。同样的木式桌椅,浅水杯里插着一支红玫瑰,那红色在幽暗中涌动,就像她的唇色一样炙热。

      除了些陌生的食客王祯海并没有见到其他人,想来并不是佩佩有新朋友介绍他认识,而只是精心为他准备的。两个人坐了下来相视一笑。佩佩开口:

      “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的眼睛里写满了爱意。

      他深情地眼神闪过一丝慌张,即便那是一副在这样一个夜晚看起来极其动人的面孔,但源于工作忙得没日没夜,他就算想破了头皮也想不起来。“我这头忙得还真想不起来......”

      “老王啊老王,要我说你什么好啊。今天可是你母亲的受难日。生日快乐!”佩佩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她的声音变得温柔无比。

      王祯海过的一直都是农历的生日,这是母亲习惯的日子。佩佩是数着他的出生日期才精心准备下的晚餐。打开来是一大瓶银色瓶身的Chanel homme sport香水,还有一块精美的观音玉件儿,背面雕着一个小小的“佩”字。玉石冰凉的触感划过他的指尖,伴随着一股热流涌入他的心口。来北京八年这是他过的第一个生日。或许这个特别的日子从来都不曾真正带给他快乐过,即使是童年,即便在他颠沛的青春期之后,虽然母亲在那些困难的时光里总是竭尽所能的给他做一顿丰盛的菜,可因为生下自己让她烙下一身的病,冷漠的父亲总会约定好了似的每一次都缺席。他一直弄不明白,他对自己莫名的冷漠和随意的打骂是否也跟这件事有关。他一遍又一遍抚过那块玉,用掌心的温度捂热它,内心里确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起身弓腰,在烛火中给了她一个轻轻的吻。

      “这款香水很适合你,因为有雪松和檀木的味道,充满了运动气息。这块玉,是我自己在玉雕师傅那儿定做的,还刻上了我的名字。希望能让你时时感受到我的温度。祯海,不管咱过去都经历了什么,以后风雨同行,姐会罩着你的。”她一副认真状。

      “我会天天带着它的。”

      在俄式浓汤和鹅肝酱的丰富口感里,他们度过了一个美好又难忘的夜晚。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