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宜》维维兔

104、104章

　　三日过后，李沅一行人抵达皇陵，此时正值前方战事吃紧之际。龙脉有损，动荡国之根基的传闻早已传遍市井。平民百姓不知这只是天子为除豫亲王的幌子，仍天真地相信皇子的龙气能扭转乾坤。

　　李家皇陵曾在先帝入陵之前便已大修过一回，龙脉又是国气聚集之处，哪里能够轻易损伤。李沅入皇陵最南，宿于清庙之中，红墙外层层禁军严守，与其说是填龙气，倒不如说是被囚禁。

　　屋内空空荡荡，只一桌一椅一榻而已，李沅推开窗，望着远处延绵的青峰，上空群群飞鸟啼鸣，山河分明锦绣。他垂下眼，心知自己在此地待不长久，那位性子也太急了些，冷榻清茶，怕是今夜便要下手。

　　天子到底还是心里忌讳，不敢在葬了祖宗的地界内杀害手足。夜色深深，山峦环绕的皇陵内暗潮汹涌，一辆简易的马车载着昏睡的豫亲王悄悄离去，驶入深林之中。刀刃发出刺眼的锋芒，冰冷的铁器插入皮肉，鲜血涌出溅满行凶者冷漠的面容。

　　那人自车厢内缓缓走出，抛下沾了血的匕首，对守在四周的禁军低声道:“ 可回去交差了。” 众人齐声应是，片刻后突又察觉到些许不对。然夜间的密林太过幽暗，已经来不及了。厮杀十分突然却又迅速，不过片刻林间便又重回寂静。

　　“ 收拾干净。” “是，主子。”

　　谢世宜近来总觉得心慌，前些日子寄往皇陵的家信迟迟得不到回音。送信人只道那头有人接了信，然而皇陵戒备森严，豫亲王本人却是不能得见。

　　谢世宜心道: 皇陵又不远，不过是七八日的脚程罢了。莫不是这填龙气还有诸多规矩，归期不定，连封家书也不叫人回。他都是快要成父亲的人了，竟这会儿还不知消息。

　　谢世宜颠来倒去地想，又稀奇李沅区区一个不起眼的王爷，难道身上还真有什么龙气不成？

　　她思及申钰芙今早求见自己时，委屈难过的模样，怀着孩子的人像是病恹恹忧思过重了些。谢世宜提起笔想了好一会儿，写道: 见信如晤，王爷近来可好？

　　妾前些日子曾寄家书两封，也不知王爷是否收到。修缮皇陵重建龙脉乃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妾万不敢惊扰……

　　写至此处时谢世宜突心悸不已，她隐隐觉察出了些什么，可这不详的念头模糊朦胧，不知为何而来，叫人怎么抓也抓不住。

　　谢世宜执笔的手微微颤动，终于又写道: 只是府中有喜，不敢不报。自王爷离去后，妾方知申氏有孕且已满两月。王爷您何时能回？孕者多思，盼您早归。

　　妻，谢世宜。

　　这封家书与之前石沉大海的两封不同，它送至皇陵后遭到调换，藏于不知姓名的人怀中，乘着快马飞入豫州。

　　读信人拿着家书将'寄豫亲王’这几字细细地品了两遍，他拆开新，展了信纸。

　　申氏有孕早在他意料之中，并不稀奇，也不值得高兴。这孩子能否顺利诞生，生下来后是同豫亲王府上下一同死去，还是能一世富贵平安都不可知。

　　李沅的食指停在家书最末端那行字上，指腹轻轻滑过飘飘摇摇的'谢世宜'，再捻起来就着烛火燃烧殆尽。

　　时至八月中旬，皇陵修缮完毕，豫亲王遵旨回朝，行至延吉官道却突遇延山石崩，随行一干人等皆被巨石淹没，无一幸留。

　　消息传至金銮殿上时已是五日过后，天子震怒不已，又派出两千禁军去往延山寻人。

　　流言四散，皆道豫亲王生死难测，以己身填龙气，待龙脉完好，难免身遭反噬。延吉官道位于皇陵北，指向龙脉之首，山石崩塌葬住豫亲王，是困锁了最后的龙气。

　　百姓们总津津乐道于这些神异怪诞的故事。传言沸沸扬扬，豫亲王府内此刻早已乱成一团，谢世宜千叮万嘱，令王府上上下下瞒住申钰芙，却还是叫她知晓了。

　　人傍晚听了消息便昏倒过去，府里专门替她留了两个大夫，瞧过后皆道这一胎凶险，母体微弱，若撑不到胎满五月，兴许便要保不住了。

　　谢世宜本就心慌意乱，听了这话更是六神无主，急得险些落下泪来。若是两千禁军都找不着一个李沅，那她区区女子，又该去哪里寻他？要真是尸骨无存，肉身去填了什么龙脉，什么龙眼珠子，申氏肚子里的孩子便是他留下来的唯一血脉，是豫亲王府唯一的希望了。

　　“ 保住她，也要保住肚子里的这孩子。保不住你们都不用活了，太皇太后那儿要是知晓了此事，我便是想替你们求情也无用。” 谢世宜寒声说道。

　　这日夜里谢世宜僵硬地躺在榻上如何也睡不安生，她忽爬起来朝着安静的屋子里低声问：“ 你说，他真的回不来了？他真的人没了么？”

　　外头不远处传来的细细响动，谢鹰鹰燃了烛台走近，挑开纱幔轻轻地唤了一声：“ 主子……” 她这才瞧见谢世宜已是泪流满面。

　　“小姐……小姐，”谢鹰鹰紧紧地握住谢世宜的手，一开口自己亦是泣不成声，“不会的，不……不会的……” 她只能这样说，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 我不是真的恨他，”谢世宜咬着牙哭，“我……我没有恨他，我只是，我气……” 她急喘一口，“ 我好气呐!”

　　谢鹰鹰扑过去将他抱住，嘴里连声唤着:“小姐，小姐……”

　　“我怕，鹰鹰我好怕，呜…… ” 谢世宜终于嚎出声来，“万一，万一他真的没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撑起这个家。还有他的孩子，要是这个孩子保不住，那以后豫亲王府也就没了，他连个名号都留不住，若是要立牌位，他的牌位，牌位都没地儿放!”

　　“主子，主子，小姐! 王爷他会平安的!” 谢鹰鹰抱紧她，一遍又一遍地在谢世宜耳边重复道：“ 王爷他会回来的。” 她迟疑了片刻，又道:“ 若是真有不测，您也还有家，您还可以回谢府，咱们可以像从前一样住回椒香阁，咱们几个可以一起去采花，去街上逛，去酒馆饮酒，去郊城爬山……”

　　谢世宜怔怔地望着烛火，“您不是最厌恶每日算账管家了吗？即便是豫亲王府没了，您还是可以回谢府当谢家小姐，您是咱们谢府唯一的嫡出的小姐呀! ”

　　谢世宜垂下眼，只觉烛火灼热，烧得她眼珠子刺痛难忍。“ 回不去了……” 她缓缓呢喃，顶着豫亲王妃这个称号，即便是李沅没了，她也要替他守寡，待到她也没了的时候，这世上才真正的没了豫亲王。

　　九月初九重阳，前方依旧打地热火朝天，僵持不下，有战事在前，豫亲王的下落也就渐渐无人再关心了。派出的禁军已于今日全部撤回，延山坠下的山石搬开后底下碎骨累累，早已分不清人面人身。官道另一侧则是料峭悬崖，若是被山石砸重滚落，也定是尸骨无存。

　　谢世宜苦等一个月，终究也只等到重阳节的一个牌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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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我更了……我居然更了!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