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医似佳人II》筱晴

2、（二）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大汉建元六年，五月中。
　　举国瞩目的医士争选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之后终于落下帷幕。尽管此次争选在形式上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但却依然涌现了一批相当优秀的医者。他们不仅在医术上有着精湛的技巧，且在医德方面更是皆属上乘。
　　医榜公布当日，几乎全长安城的百姓都涌到各宫门前来看榜，而这份医榜也是自大汉公开招选官医以来，唯一一次没有遭到百姓非议的医榜。
　　医为民生，虽然广大百姓是没有那个福气得到官医的精心呵治，但是官医的水准无疑是会影响整个医者体系，仿佛是一个象征、一个目标、一种认可。所以，百姓们关心医士争选不仅是希望它能选出真正的名医、佳医，更是希望通过它而使民间的医术更加精良。
　　其实，对于今岁的争选民众本也是没有寄予厚望，可令他们没有想到，朝廷居然也没有因为“毒蛇”事件而宣布择日另考。朝廷的开明使得百姓相当欣喜，尤其是他们在看到了医榜后更是如此。榜文中的每一个名字都让他们激动，那些名字都是他们这几日常常挂在嘴边的，现在终于遂了大家的心愿，朝廷真的让女子进宫为医了。
　　百姓为之雀跃，一些平民女子更是激动不已。
　　早先就在他们心中威望甚高的女医义姁果然也是榜上有名，她年仅十八却高中了今岁医榜第一甲第三名，而且令百姓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今岁入朝官医竟一改以往凤毛麟角之势，一举入诏了医榜第一甲前十名，而在这前十名之中又有一名是女子。至此，今岁参加争选的女子竟然全部入诏。
　　众多百姓中的年轻女子们沸腾了。
　　于是，一股女子习医之风便疯狂地席卷了当时的大汉王朝，而新任的年轻皇帝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似乎也越来越稳固。

　　未央宫宣室阁内殿。
　　晨风习习。

　　“陛下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韩嫣一踏进殿门，就看见一身湖蓝色华锦曲裾的刘彻正站在窗前向下俯望。水灵灵的天空仿佛被他身上的蓝色沁染得清澈透明，使人的心情也不觉跟着怡神悦目起来。
　　“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刘彻看向他。
　　“已经陆续到了。”他犹豫一下，“只是……”
　　“什么？”
　　韩嫣从袖袂中取出一块帛锦：“这是冯静笙今早呈上来，说是易子遥在三日前……”
　　刘彻轻轻地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了。幽黑的眼眸泛出淡淡笑意，刘彻再度转身望向了窗外。
　　韩嫣微微地诧异：
　　“陛下……你……”
　　“天气真好。”
　　刘彻轻声低喃，仿佛根本就不在意那绢帛上写了什么。蔚蓝的苍穹，万里无云的朗朗晴日，他的大好河山，伸展了下腰身，他举步向阁外走去，长长的曲裾飘曳于地：
　　“把那个收起来，随朕去承明殿吧。”

　　未央宫北一朱漆长廊。
　　秀水流石，曲径幽幽。王清夜缓步跟在父亲的后面，几个深衣装束的内侍见到他们迎面走来纷纷站住低头致礼，微风从廊间吹过，王清夜有意无意地瞟过他们，看着两侧洁白盛开的玉兰花。
　　走到长廊的折角处，王成徽突然说道：
　　“清夜，今次你的表现很不错。虽然此次入诏的人数较多，但你毕竟是头甲，与其他那些入诏的人是不同的。”
　　回头看了眼儿子，他又道：
　　“你要给我记住，那些人永远不能和你比，你代表的是王家，是我们王家几世的医学渊源……”
　　“我学医不是为了这些。”
　　王清夜很不高兴地打断了父亲的话，“我只要可以治病救人就够了。”
　　“治病救人？”
　　王成徽站定脚步，回身看着他，勃然怒色，“是谁给你本事治病救人的！没有王家的医学根基，会有你的今天吗？！你又拿什么去救人、去说你的这些漂亮话！”
　　王清夜不言语了。
　　不知为何，他与父亲的每次谈话总是很不投机，而现在又是如此。
　　“以后不许再与太医署的人有任何往来！”
　　王成徽正言厉色，“你以前如何顽劣，我都不再计较，但从今日起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为什么？”
　　王清夜一惊。
　　“这还用我告诉你吗？这些日子你实在荒唐，我听你妹妹说了，你这几日不仅日日混迹在太医署，竟还把祖传的‘清心丹’给了易子遥的女人，你疯了吗？！”
　　“可我那是为了救人。”
　　“那个女子不是你该救的！”王成徽凝视着儿子，面孔阴沉如夜，“今岁你中第医榜，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来府上求婚了，我会在其中为你挑选一个合适的，所以你要给我好好地收敛收敛。”
　　“我不要！”
　　王清夜皱起眉头，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什么‘不要’，是不要收敛还是不要完婚？”王成徽的脸色更沉了，“你敢违抗父命？！”
　　“如果您想让上岁清月的事情发生在其她女子身上，我遵命就是了。”
　　“混帐！”
　　王成徽盛怒，险些一巴掌挥过去。廊下传来脚步声，苍翠的林荫里，几名朝廷官员缓缓地向他们走了过来，王成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为首的二人乃是丞相许昌和太尉庄青翟，立即敛下了神色，恭身行礼：
　　“丞相大人，太尉大人。”
　　王清夜闻声，也连忙掩下恼意，侧身致礼。
　　廊外的小溪流水潺潺，许昌等人走了过来，站在他们的身前，笑着说道：
　　“一大清早就听到王大人的训诫声，难道令公子中第医榜，我们的王大人还不满意吗？”
　　王成徽惭愧地直起身：
　　“犬子实在顽劣，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许昌捋了捋颌下的胡须，看着旁边端庄贵服的王清夜，对王成徽叹道：
　　“是王大人要求太高了，清夜不知要比吾家镜儿好上几倍，近来听说太卜令的张大人都选上清夜做他未来的乘龙快婿了，王大人也就不必这么苛责了。”
　　“丞相太过奖了，犬子哪里……。”
　　“欸，王大人何必自谦。”
　　旁边的太尉庄青翟这时也接过了话，打断他，说道：
　　“想那上岁的医士争选朝廷共入诏了两次，第一次是何若栩中得了头甲，而后一次是易子遥，想那二人中第之时都不曾让张大人有过嫁女之心，再之今岁令子在北阙下的表现实在让人钦佩，就连老夫都想替小女讨得像清夜这样的佳婿了。”
　　说着，庄青翟还特意看了眼一直静立在旁的王清夜，继续笑着说道：
　　“不知老夫有没有晚到一步啊。”

　　长长的走廊上。
　　阳光明亮地流转。
　　王清夜静默地站在廊间，嘴唇一点一点地抿紧，深邃的眼底冷得仿佛可以结出冰来。
　　知子莫若父。
　　王成徽明显察觉到了儿子的不悦，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

　　“太尉大人的盛情清夜心领了，令媛乃是大人的掌上明珠岂是清夜可以配得，大人还是另觅他人吧。”
　　王清夜面无表情地说着，浑身散发出来的嫌厌似乎在方圆五里之内都可以感觉到，丝毫没有在意对方的惊诧与尴尬，他躬身向众人微微行礼，沉声道：
　　“清夜还要赶去承明殿，先行一步了。”
　　长廊上静极了。
　　王清夜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衣袍底摆上端绣的雪白梨花仿佛随风摇曳了起来。
　　庄青翟没有料到自己的主动示好竟会遭到后辈的如此搪拒，他活了一大把年纪，官位也是举足轻重，然而却被一个刚刚初出茅庐的官医小子轻视了，一张老脸顿时像被揭掉了一层皮似的麻辣辣地发起烫来。
　　王成徽见到此景，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丞相许昌也自感是自己方才提到的求婚一事而使事情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心下一阵愧意，于是连忙出言解围。
　　“庄大人这就不对了，前日我还说要替吾家镜儿到府上求亲的，庄大人怎么可以又要与王大人结亲呢？”
　　“是……是啊……你看我这记性……”
　　庄青翟嘴角抽搐地干笑着，就连花白的鬓发都仿佛是染上了红色，他狼狈地将视线转向廊下，说道，“时辰好像不早了，我们也尽快赶去承明殿吧。”
　　两侧的玉兰花飘来香气。
　　几个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结伴相行，王成徽走在最末，心中却升腾起了千万般地不甘。眼见位列三公的太尉大人就要与他结为亲家，可事情就这样被那个不孝子给回拒了，看来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再放任他下去了！失了一个太尉大人，不保还会不会再失去一个张大人、陈大人……
　　那个孽障——
　　也该是时候严格地管束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