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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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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有如排山倒海般的阵势,笼罩在少年人紧蹙的额头上方。梦境里的世界天崩地裂,大地在震颤中发出刺耳的呜咽,漫天黄沙透过单薄的口鼻一点一点渗透进软弱无力的心脏。
世界末日到了。
最为可怕的是,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黄明昊无助地望向天边,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飞沙走石把原本平直连贯的地平线撞击得支离破碎,仿佛深深撞进了他脆弱的心脏,一股猛然袭来的痛觉覆盖全身,在一瞬间扼住他的咽喉,身体由于失重狠狠摔在狼狈的石堆上,皮肤被磕得血肉模糊。
一块陨石在天空划出属于流星的轨迹,然后疯了一般朝他袭来。巨大的阴影遮盖住了所有属于生的希望,黄明昊终于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
没有等到预想中被碾成肉饼的痛觉,他试探性地睁开眼睛,又被一片惨白刺得条件反射性闭眼。似乎跟刚才的场景不太一样,他渐渐适应光线,再一次睁开眼睛。
不经意的一次对视,当他落入面前人深邃的眼眸,唯一的选择只能就此沦陷其中。蔡徐坤一双下垂眼深沉魅惑,害他像中了蛊一般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仿佛刚摆脱掉一个梦魇,又瞬间被另一个侵袭。
可是黄明昊一点都不害怕。
“我好像……记起一点。”他的话语在旁人听来古怪又不可理喻,可却让蔡徐坤眼睛一亮。泪腺里涌出一丝丝眼泪,浸润着转动的眼球,眼前的景象恍若雾里看花,水中看月那般不太真切。
“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怀疑一点点被放大的结果是记忆浮现,真相伴随的往往都是恍然大悟,戏剧性的命运交错并没有让面对面的两个人大吃一惊,黄明昊只能冷静地庆幸偏偏救自己的就是蔡徐坤,他此刻全心全意依赖的人。
由一颗心脏牵引出的细枝末节开始回溯,被黄沙覆盖的曾经逐渐显露,往更深处挖掘,于是发现了其貌不扬背后的盘根错节,早已紧密缠绕的根部让两个人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得以沉默,也许从今往后的彼此都会成为生命里的一份不可或缺,毕竟这份阴差阳错的缘分如果就此放弃岂不是空余嗟叹。
身体的联结,灵魂的牵绊,都足以证明他们的无可分割。
这样的宁静让坐立难安的蔡徐坤更加不知所措,他惊慌地瞥了一眼快要见底的输液瓶,镇定自若开口:“我去叫护士,你在这里呆着别动。”
纷繁的思绪终于被打断,黄明昊如梦初醒般地回神点头,在对方仓皇落逃的脚步声中暗暗叹气。
他还是那个十多年前的孩子,一点都没变。
*
被判定不是孤独恐惧症而只是记忆恢复带来的血压突变让蔡徐坤稍稍安了心,医生既然建议不用再住院,那他也犯不着节外生枝。毕竟医院这个地方人多口杂,而黄明昊的处境实在是有够危险。
夜里躺在床上的黄明昊翻来覆去,突然开启的记忆让他整个人产生了不太真切的怀疑,没有什么切身体会。况且只是恢复了部分记忆,中间还有一节记忆断层,仍旧让他的大脑处于一片空白。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像自己,从前的故事里那个叫“黄明昊”的人,并不是他。
黑暗总是适合让人沉沦,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也一并融入这惑人的色调之中,无声无息。
犹豫再三,他还是抱着枕头坐起身,下床出门去敲开了蔡徐坤卧室的门。
对方已经睡下了,又被叫起来打开门的蔡徐坤穿着一层单薄的睡衣,身姿慵懒地伫立在门口,尚且睡眼朦胧地看着黄明昊,目露疑惑。
“我睡不着。”明明是很简短的四个字,却被他用不太正常的语调吐露,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让蔡徐坤乍醒的神色微微一赧。黄明昊的语气实在是天下无双,让蔡徐坤毫无招架之力。
还未等蔡徐坤允诺,他微微弯腰往空隙一钻,径直脱了鞋子将自己摔在了床上。或许有些太过无理,但蔡徐坤破天荒地没有在意。
蔡徐坤的卧室色调很冷,灰扑扑的窗帘挡住此时此刻姣好的月色,桌子上放着一贯使用的笔记本电脑,规规矩矩一丝不苟,连尘埃都不曾染上半粒,想来是每天定时擦拭。果然是个很有洁癖的人。
黄明昊缩在薄被单下面,却又一点都不冷。室内开着暖气,再加上刚才蹦上床的那一下剧烈运动实在是让他有些无法沉静,心脏汹涌着躁动的后劲,在一动不动的身体里独自沸腾。
被单发出窸窣的响声,他转过头,蔡徐坤已将刚才他乱扔的拖鞋摆好,躺在了他的旁边。
卧室里灯还没关,两个人都睡不太着,也就随它而去。黄明昊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寻找到一个焦点,然后开始了无边无际地遐想。他心情复杂,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坤坤。”
有些陌生的称呼让旁边的人瞬间怔忪,在几秒的沉默之后又缓缓偏头:“嗯?”
卧室很大,他的声音在整个房间里回荡,和着沉闷呜咽着的暖气出气口的声音,调子显得有些压抑:“父母死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呢?”
又是一个有些无聊的谈心环节,如果是毫不知情的从前,或许他会选择不耐烦地皱眉,可现在的蔡徐坤要如何拒绝一个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恩人。与报答恩情却又不大相同,黄明昊问出口的那一刻,蔡徐坤心中竟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所以黄明昊睡不着是因为在想着跟他有关的事情吗?他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
“第一个念头是我终于解脱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内忧外患。自己的学费、亲戚的不闻不问,还有外人的种种传言,都是我要烦恼的事情。”他双手枕头,微微一笑,“很多事情不都是这样吗?有好也有坏,就像你失忆,虽然记不起从前的事情很难自理,但却是开启新生活的一个大好机会,谁知道以前的你是不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如果太多太多的悔恨积攒在心头,那么忘掉它也是一个难能可贵的选择吧。”
黄明昊的心里一抖:“罪孽深重的人……”
意识到措辞有些不恰当,蔡徐坤抱歉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在意。”
“没关系,也许我真的就是……也不一定。”他的话常人听来不过当作一句调侃,蔡徐坤也是如此想,不太在意。
“那么你呢?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提过你的父母。”
黄明昊笑得无邪:“请问现在是查户口时间吗?”
两个人各自睡在一边,却又相对而视,同时笑了起来。蔡徐坤甩了甩乱糟糟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进了我家的门,总该要让我知道你的底细吧?”
大概是因为“进了门”这几个字实在有些惹人误会,黄明昊有些晃神,微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是个天才。”
别人听来只当笑料,但蔡徐坤却认真点头:“嗯,我知道。”
下一秒的黄明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脸:“天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需要父母。”然后将被单往上一掀,盖住自己笑嘻嘻的脸,声音被捂得发闷,“天才困了,睡觉吧。”
蔡徐坤顺从地关掉了灯,开关“啪”地一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宣告着此次谈话结束。黑暗在一瞬间包围两个人,只有被窝的暖和温度让人在如此不适的漆黑中得以温存。
有什么声音轻轻地碾入耳蜗,像一曲曼妙的华尔兹,让尚未进入梦乡的黄明昊身体在瞬间僵硬,开启了他的不眠之夜。
是装作听不到,还是惊疑不定地再度确认一遍,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因为他不知道这是蔡徐坤真诚的直言不讳,还是什么委婉的蓄意试探。为什么自己要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这个给予他归宿和温暖的人,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变得复杂不堪。
蔡徐坤那句“罪孽深重的人”还在耳边回荡,与关灯后他的呢喃细语一起交织在黄明昊一片空白的脑海里,让人心烦意乱。
“天才不需要父母,那需要爱人吗?”
需要还是不需要,他无法回答,因为他给不了。
什么睡梦之前的知心谈话,分明就是走错一步满盘皆输的生死博弈。如果“罪孽深重的人”代表着蔡徐坤“无心”的怀疑,那么这么一句充满期待的询问又意味着什么?而他与蔡徐坤到底是敌是友,他不愿意去分辨。
满心都是抱歉,也只有抱歉。
*
第二天早早起来的黄明昊,悄悄收拾好了所有的细软。天色未亮,他必须趁蔡徐坤醒来之前离开。
身体里的警报器在耳畔响起,一旦离开活动范围,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黄明昊必须离开。
客厅里的一切都安静地陈列着,仿佛昨日他们还坐在一起共赏月色。几天的时间过得如同一年那般精彩,他从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喜欢上一个人。当然,他们在很早以前就相识。
“对不起。”他兀自喃喃,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踏上寻找真相的路。
转过身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你要做什么?”这语气太过复杂,隐匿了所有的怒气,却又能让人明显地感受到。黄明昊回过身,对上蔡徐坤受伤的眼神。
迟来的一悸再度将他击溃,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的泪水顺着脸颊汹涌而下,有很多话想要解释,却又如鲠在喉。喉咙充血般地疼痛,这份感觉顺延而下,连带着心脏也疼了起来。
钱正昊,你别痛了,求求你。
他只能在心里乞求,一旦心软,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