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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番外一,威尔的旅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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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南部艾丁湖。伊布罗特集市十分热闹,湖畔柳树摇动绿枝,清晨的阳光温暖。
红头发青年在一框西红柿前讨价还价。
“胡萝卜太贵了。”他皱眉。
“不贵就不卖了。”小贩是个农夫大叔,坐在树下,悠然自得地呵呵笑道,阳光落在他沾了些泥巴的裤腿。
农夫的小女儿从湖边一蹦一跳地走来,碎花布裙在风中飘动。淡色瞳孔十分澄澈,她的脸上有淡淡的雀斑,茶色头发被梳成两条小辫,垂在脑后。她做了个鬼脸,故作凶狠地对唉声叹气的顾客开口,“喂。买不买,不买走人!”
“买。看在美丽的汉塔的份上。我也要买。”威尔拍拍胸脯。
“前革命党人也不能便宜点吗?”威尔一边弯腰去捡西红柿,一边不死心地问道。“我可是帮助解放德意志的一份子哎。”
“不可以。大英雄。”少女吐了吐舌头,拉长脸做了个鬼脸。“大叔,你混迹革命党人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哎哎过分了啊。也不过六七年前啊。距离德三区城墙的倒塌,也不过七年啊。”威尔很受伤。
“那也是我小时候嘛。小时候的事,我记不起来了!”少女站在柳树下,对着湖面整理头发,笑的欢快。
自从第三公民区的边境城墙被一辆装有炸弹的列车下出一个洞来,已经过去七年了。那是一个圣诞夜。随着一声巨响。铁墙上空烟尘弥漫。人们慌张不安,蹲在街道上,小心地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德三区的边境铁墙被炸开一个巨大的洞。旁边七西蒙八落地落着一列火车的残骸。
不知道是谁先钻出了洞。起初只有几个人脸色苍白地四处张望,后来他们也跟着跑了出去。城墙上空的半圆月亮隐在白色云团里,倾泻出银色的模糊光芒。
月光流淌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里。后来局势无法控制。来自上等公民区的守城侍卫也被这次十分奇怪的列车事故震惊,纷纷端着枪,从守城塔楼上冲下来。
枪声大作。
城门前倒下无数的三等公民。
但有更多的人成功逃了出去。
革命党人在那个圣诞夜里袭击了莫斯科。当时有无数上等贵族齐聚在冬宫的舞会音乐厅。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并控制住最高长官安德烈。经过谈话,安德烈也得知了第三公民区边境已经有无数人偷渡。越是坚硬的城墙,一但出现缺口,便越难弥补。
而那些在月夜里偷渡出去的人,从今以后将对自己曾经在德三区生活的过往只字不提。从此混迹在上等公民区,丝绸马车取代了濒临饿死的过去,脸上的微笑将与每一位生而高贵的上等公民别无二致。没有人将再能把他们区分出来。
德三区的边境名存实亡。
在与手握狙击枪的革命党人的友好会谈后,三日后安德烈最高长官下达决议,推倒城墙。
再也没有德三区。
那年汉塔是个六岁的小女孩。只能依稀记得那天夜里人们在大街上奔跑着,边境城门硝烟滚滚。衣着破烂的孤儿,抱着襁褓的父母,哭喊与哀歌中,狭窄的街道上拥挤混乱,人们像硕大的深黑色的青鱼群,疯了一样像边境涌动。
而她坐在一颗橡树上,看着身下街道上混乱不堪的人群,银白色的月光照亮街道上每一个角落的残雪血污。
是母亲把她放上去的。因为推搡着的人们仿佛发了疯,吓得她哇哇大哭,几乎就要被踩死。母亲踮起脚,吃力地把她放在树上。
“抓好。汉塔。别乱走。”她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我去找你爸爸。”
汉塔很听话地坐在树干上。等了很久。丛深夜等到白天,再从白天等到黑夜。
后来街道上都慢慢静下来了。人越来越少了。她冻得手脚冰凉,几乎就要睡着。
“汉塔。谢天谢地。你在这。”一声低哑的大喊,汉塔见到了爸爸。他的衣服被扯破了几个洞,形容憔悴,一把把她从树上抓了下来。紧紧拥抱她。
后来汉塔再也没有见过妈妈。据说在那天夜里,她回去找自己的丈夫,却被淹没在人群里,怎么也找不到。女儿也一样。她一个人陷入无边的人群,谁也找不到。后来被推挤到边境的城墙,钻过了那个无数人想要穿过的洞。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城墙被推倒了。日耳曼平原重新缓慢地活过来。绿色的原野上雏菊摇曳,山谷中清泉流淌。冬天过去了。
战争已经结束了。
“有什么消息吗?”少女凑过来。对红发青年调皮地笑。
“什么什么消息。汉塔。”威尔皱眉。
“你不是从外面来的吗?”少女鄙夷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出去看看的!”
“你当然可以。汉塔。”威尔笑道,翻来手里的报纸,打了个哈欠,“让我看一看。都很无聊。汉塔,你不会关心的。嗯……西伯利亚发现新品种棕熊…意大利冰激凌获得最好吃冰激凌称号……库尔什坦一青年为表白收集九万九千九八九十九朵玫瑰花……哦,还有,苏联机器局安德烈最高长官前日引咎辞职。”
“果然很无聊。”少女瞥瞥嘴,摸了摸辫子,发间插了一朵大马士革玫瑰,做鬼脸笑道,“我打赌那个表白的青年不会成功的。”
苏联机器局日渐没落,安德烈终于被称为苏联死亡的罪人。他的余生将在沉默中度过,这个视血统为一切的高傲的人,前半生堪称毫无污点。
他死在2999年的暮冬,那时春天已经来了。他被人发现伏在桌子上,百合花粉的味道随微凉的春风从窗外飘进来,他喝了一瓶安眠药。
这个野心勃勃的前夜莺情报司上校,在利益面前选择背叛自己的前任长官,并迫不及待地取而代之。他的手也沾满了鲜血,算是报应终了。
威尔折起报纸,抱起装有新鲜西红柿的篮子。水果十分新鲜,还带有清晨的露水。然后他忽然顿了顿。
“等等。那是谁。”威尔揉眼,向十分热闹的街道看去,“我好像看错了。”
“啊,海瑟薇小姐。”汉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每天清晨都回来这里的。买一束新鲜的艾草。”
伊布罗特集市上阳光明媚。威尔愣了好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抬起脚来,僵硬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越走越快。“威尔,你肯定是看错了。”他低声嘟哝。
威尔一路挤过几个提着牛奶桶叽叽喳喳聊天的农妇。集市上人们摩肩接踵,他所跟踪的目标眼见就要消失了。那是个年轻女子的背影,卷曲茂密的长发随风摇曳,柔软的白裙飘飘,脚步轻快,仿佛艾丁湖畔初春的柳叶。他甚至能听见她轻声哼唱的歌谣。
“——请等一下。”
“请等一下!小姐——”威尔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徒劳地喊出声。
然后十步之外,那人转过身来,逆光笔直地站在阳光里,柳叶莎莎,在她的白色绑带布鞋上落下剪影。
威尔张开嘴巴,并且暂时合不上了。
他的手一松,篮子应声落地,西红柿骨碌碌滚了一地。晒太阳的农夫痛心疾首,“你看,威尔先生。你还不如不买。”
“你好。先生,有什么事吗?”她笑容温暖。
“……你,你怎么在这?”威尔脸色苍白,“不对,你……你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还活着?
“先生。你认识我吗?”女子微微抬头,仰起一张脸,阳光落在雪白的鼻梁上,仿佛金色的河流流过遥远的河谷。她露出温暖的笑容,抱歉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记得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