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医师》青天收雨

24、落在泥里腐烂的白玫瑰

　　你是谁？
　　机器人。
　　机器人也有名字吗？
　　我的主人叫我，西蒙。

　　柏林的天空阴雨连绵。潮湿的味道带有泥土腐烂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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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天雾蒙蒙。德三区柏林施尔街道。街道上泥泞遍布，下水道哗哗作响，冲进一些腐烂的死老鼠。街道上人影稀疏，偶尔有马车驶过，上等公民的黑色马车有华丽的黑色镶金的帷幔，踏过坑坑洼洼的路面，踩起一串泥点，随着趾高气扬的马车夫一条长鞭，溅在佝偻前行的行人与路边酒馆的破烂门牌。

　　人群中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是个披着灰暗斗篷的小女孩，她走的缓慢且轻微摇晃，吃力提着破旧的水罐去换面包和食盐。有几次她几乎都要跌倒。但她还是挺住了。
　　单薄破旧的斗篷掉了几颗扣子，时不时被寒冷的风吹开，露出里面一件洗的发白的红色布裙。她的嘴唇咬得发白，深栗色的头发从帽子里掉落出来，雨水顺着流下来。

　　“坏姑娘。坏姑娘。没有父亲的坏姑娘。”几个孩子做鬼脸，站在一间酒馆的小阁楼上，嬉笑叫喊。

　　“喂！坏姑娘海瑟薇。你又要去哪？”其中一个吹口哨。
　　“还能去哪？去懒鬼酒吧的地窖偷书呗。”
　　“没有钱的小偷！恶心！”
　　“喂。你是要去看你妈妈吗？那个妓(he xie)女是不是不要你了？还是帮你也找了一个客人？”
　　“我昨天还看到有人给海瑟薇钱呢。嘻嘻。就在柏林大街上。谁知道呢？”

　　孩子们无聊地起哄。
　　“我没有偷书。”女孩抬起头，“我没有。”
　　她微微起伏的声音很快就被欢笑淹没了。

　　一盆脏水被从阁楼里倒了下来。与此同时窗户被刷地关上。孩子们站在灰蒙蒙的玻璃窗后，发出模糊的大笑。

　　女孩的头发终于湿透了。由于她没有选择躲开，而是飞快蹲下抱住那个装有食物的罐子，她的全身都被污水淋得透彻。

　　然后她缓慢站起来，轻飘飘地继续向前走。

　　低头走路时往往容易撞到人。她没有看清，只觉得自己摇摇晃晃地撞到了什么上。擦了擦脸，她抬头，看到一位青年正站在自己面前。
　　大概被忽然撞到，他也低头，淡漠地看她。

　　乌黑的头发，冰蓝色的双眼。他穿着深色的风衣，黑色衬衣，手插在口袋里，身形修长。

　　“你还好吗？”她顿了一下，“你还好吗？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他没有说话。
　　“我见过你。你总是去边境城门附近。”他点头，声音淡漠。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似乎隐隐心慌。“你是谁？我没有经常去。只是偶尔……第三公民没有规定不被允许去城门边境附近……求你，先生，别告诉我的妈妈。她警告过我，不要去那里……”她开始语无伦次。

　　“我是机器人。”
　　他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

　　女孩戛然而止。她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掀起波澜。“机器人？”

　　“我在酒吧地下的仓库里的书上读到过。你是机器人。这个世界上有机器人，在上等公民区，先进的文明。”她喃喃，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睛里发出微弱的光芒，与方才静如死水的她判若两人。“我可以触碰你吗？我做梦都向走出去，看看那些机器人，多么可爱的生物。我想跟机器人一起工作，生活，那会是一段相当快乐的时光。”
　　“为什么？机器人又不能拥有感情。”
　　“所以他们永远也学不会背叛。”

　　“求求你。我可以触碰你吗？”她低低地说。而他面无表情。
　　她以为他要拒绝了。

　　然后他蹲下来，微微弯腰，像一个彬彬有礼的鞠躬。寒风中女孩的耳边升起白白的雾气。她迟疑着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神情专注而虔诚，微微皱起眉，像个一本正经的大人，完全不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姑娘该有的表情。
　　其实她本来便不像个九岁的小姑娘。
　　不经常笑，也不经常哭。活在一堆辱骂与尘埃里。

　　“你真漂亮。机器人真是美丽的物种。”
　　路边花店的几朵白玫瑰掉在泥里，可怜地躺在水里，发出腐烂的颓靡，雨中有淡淡的香气。机器人安静地蹲下，女孩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轻轻哼起一只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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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西莉亚的记忆。
　　这段记忆她曾经不记得了。因为在那个雨夜里，连同西蒙在德三区所杀的第一个无辜的人类清洗计划牺牲者的记忆一起，被一并锁进了他的胸膛里。
　　解剖出心脏后，她取出芯片，进行漫长而精准的录像转化。然后她发现了这一段与众不同的影像。那时她正在煮茶，茶壶开了，没有人去管，水很快便溢了出来。

　　明白了。
　　记忆密码确实是气味。白玫瑰的气味，快要凋西蒙的气味，逐渐腐烂的气味。在克洛维的墓前，他因为白玫瑰花束恢复了部分记忆，然而并不是全部。因为他总说，气味似乎还有一点不像。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时，她还有一双真正的，不是木头做的手。
　　那双柔软冰凉的手，穿过他乌黑的头发。而在墓前，她用木手递给了他花束，花瓣缠绕上橡木的味道，当然不像。

　　但他最终还是想起来了。
　　并且用他的生命，迫使她查明爱丽丝的真正死因，并将杀人者公之于众。西蒙为他的主人报了仇。
　　是他告诉了当时茫然的她，什么是人类清洗计划。是他把她放出禁闭室，却在逃脱的途中，刻意背叛她，唤起她的仇恨。他很成功。她一向痛恨欺骗。于是她在卧底路德维希，重新取得捷列金信任后，重新回到机器局，得到了与他共事的机会，并寻找时机杀死他，取出心脏中的重要证据，以此投靠国际事务司，彻底将捷列金推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西莉亚被利用地干净彻底。她的仇恨本来就不值钱，和她的人生里那些稍纵即逝的爱，一样廉价。

　　捷列金死去后，出身夜莺情报司的安德烈上校掌权。他一直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如今他从心狠手辣的密党分子的身份中被释放出来，坐在他前任长官的办公桌前，与国际事务司的代表谈笑风生。西莉亚则被敷衍地保护起来，当做一系列闹剧的重要证人。正值多事之秋，树倒猢狲散，难以保证捷列金余党仍然暗中活动，前来暗杀。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西莉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从她决心站在捷列金的对立面就开始了。所以如今的她相当淡定，每天待在莫斯科实验室的阁楼上，早睡早起，偶尔翻一翻机器人的图纸，在厨房里悠闲地忙碌，哼着小调，烤小熊形状的饼干，向黑咖啡里小心加牛奶和糖。

　　没有人来看她。

　　某天她走出阁楼去买面包，回来的路上走到河边散步。夕阳下的希尔河波光粼粼。戴着玫红色的帽子，独自散步的她走在宁静的河边，忽然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袖口里藏着一把枪。

　　一切发生的很突然。
　　仿佛她只是忽然举起了手，仿佛要接住一片并不存在的落叶。
　　冬日河畔的柳树光秃秃。莫斯科的雪很冷。

　　上膛，闭眼，枪响了。

　　手臂一麻后，枪从她的手中飞出。

　　有人在她后面开了枪。子弹擦过她的手背，西莉亚的枪脱手而出。她回过头来。

　　开枪者身穿灰色风衣，戴着低低的帽子，与她十步之隔。

　　“你骗我。”

　　“哪一句？”灰衣人的声音似乎有轻微的颤抖，然而却依旧平静。

　　“你说过你不会用枪，”西莉亚想了想，“枪法却比我好。”

　　“你说你永远也不会骗我的。”西莉亚的声音悲伤，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人终于抬起头来，帽檐下有着淡金色的头发，他苍白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

　　西莉亚忽然一笑。

　　“你好。卧底的研究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