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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143 归去 (终) ...

  •   玄虚宫的宫墙悄无声息地开裂,直到密纹布满整个墙面,所有的建筑接二连三地发出沉闷的轰鸣,此起彼伏。

      楚是夜察觉到四处的异动,顺手接过离秋身旁那卷武宗堂笔录裹成一团,悉心地放进怀里,低声劝道:“我们该走了。”

      霍离秋抱着怀里的弟弟良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霍简临终前的那句想家——可是不归山早就消失了,姐弟两人再也回不了家了。

      楚是夜揽住她的肩,用极其轻描淡写的动作将她的手从霍简身上拿开,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

      霍离秋站得有些吃力,她的双腿已经跪得麻木,目光仍然盘桓在霍简眉头微皱的睡容之上,黯然道:“到最后,他还是宁愿守在这里……”

      什么霍家人从不走回头路,霍离秋宁可他舍得下这一身桀骜,及时悬崖勒马,也不至于越陷越深。

      霍离秋无力地叹了口气,随即将这枚“简”字玉佩戴在了自己颈上。

      两人踏出正殿的一刻,殿内轰然倒塌,霎时间烟尘弥漫,随之而来的还有北原大地上一场铺天盖地的风雪。

      “下雪了?”楚是夜诧异地望着漫天飞雪,每一片都沾染着迷离的暮色。

      玄虚宫明明是一座货真价实的宫殿,房梁塌了、宫墙倒了也是会出人命的,然而此刻却像是一触即破的幻境。

      霍离秋被殿外朦胧不清的雪雾迷住了视线,一时难辨东西,楚是夜眼疾手快地将她往怀中一揽,躲过了身后掉落的檐角。

      “我想起来了,当年,玄虚宫是霸占着北落城修建起来的,如此浩大的工程只用了几天时间,世人皆以为是什么妖法,如今看来……当真是一场玄虚。”

      楚是夜拉着离秋往雾气尚轻的小巷拐了进去,心里一直琢磨着霍简说的侧门到底在哪里。他和离秋两人是先于弑玄大军赶过来的,本意是探探情况,顺带了却离秋的私心,没想到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整座宫殿在北原大地上若隐若现,骤然升腾起的浓雾遮掩了一切视线。

      宇文无异反手揪起身边的鬼童,质问道:“是不是你又在搞鬼了!”

      鬼童迷惑地眨眨眼,用他那一双渗人的眼白挤弄出了无辜,心想自己还没这本事跟全天下的大雾都攀上关系,赶紧求饶道:“小陛下冤枉呀,鬼童那不三不四的雾术早在锁春关就失效了,如今怎敢再来献丑?”

      众人面面相觑,宇文无异心有不甘地将他丢在一旁,弑玄大军只好停下行进的步伐,留在原地稍作休整,唯恐雪越下越大,断了退路可就危险了。

      洛绍兮看着暮色将尽,北原即将入夜,而玄虚宫外什么身影也寻不见,两个孩子始终没有消息,让人坐立难安。

      叶承泰还沉浸在锁春关那场无从善终的血祭里,连向来聒噪的鱼阿也识相地闭上了嘴,指挥着将士们在原地搭起供临时休憩的帐篷。

      安将军望着远处的玄虚宫,悄然回想起当年第一次反玄大战时,义军将玄贼打得落花流水,残兵败将们逃回了玄虚宫闭门不出,闻者无不解气!只可惜南国山高路远的,到底是一场远水,被强行提上来浇熄这近火——火虽灭了,水又得到了什么?

      宇文无异察觉到这位老将军的心事,也不去考虑是否冒犯或是否得体,直抒胸臆道:“南国此番北上远征,重情重义,天下人无不铭记。”

      “哼……”安将军被这毛头孩子识破了心思,颇为不爽,况且听这小皇帝的口吻,竟有几分君臣相待的姿态,还真不谦虚,于是肃声应了一句,“哪有这么苦情兮兮的?南国偏安一隅已经足够了,无需被人惦记!尤其是那些将来要在权势顶上的人……”

      老将军最后一语锋芒毕露,引得宇文无异的眸眼冷不丁地颤了颤。

      说来也怪,若非五原尽归一家之姓,何谈天下一统?

      宇文无异明白安将军的话外之意,不慌不忙道:“说得在理,只可惜对错了人。”

      “小皇帝倒是君子坦荡荡,只可惜坐上那个位子之后,一切就不好说了,今天就当我安某心胸狭窄了!”安将军毫不吝啬地见缝插针,黑完脸后又讨来一瓶烧酒,当着宇文无异的面慷慨激昂地灌进喉咙里,当做赔礼。

      宇文无异陷入凝思,独自一人默默地走远了些。

      玄虚宫内一片狼藉,楚是夜和霍离秋两人如同穿行在废墟之中,根本找不到所谓的侧门,毕竟现在连何处是门、何处是墙都分不清了。

      两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被冻得皲裂,眼看着夜幕降临,倘若再走不出去,后果不堪设想。霍离秋从北上撑到现在,全然精疲力竭,所有的热血都凉透了,霍简的死更挪走了她心底最后一根支柱,她莫名悲哀道:“我们……会不会永远走不出去了?”

      我们会不会永远走在一条没有尽头更无法回头的路上?

      楚是夜目光微动,笃定道:“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出去的。”

      离秋悄然颔首,可她实在太过疲累,像被榨干了所有气力,眼前竟出现了重影。

      楚是夜没有察觉到离秋神色恍惚,一心寻着迷雾中的路。蓦地,一个人影靠了过来,楚是夜下意识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厉声道:“什么人!”

      哑奴怕被误会,急忙举起双手,嘴里咿咿啊啊地叫着。

      楚是夜见他没有恶意,收起匕首后又对哑奴比划道:“你知道侧门在哪儿吗?”

      哑奴连连点头,跪在地上用手指划出一行字来,字迹规整,写道:简护法让我带二位出宫去。楚是夜没想到玄虚宫还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哑奴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岁,竟然也熟通文墨,实在不简单。

      “那就多谢这位前辈了!”

      楚是夜扶着离秋跟上哑奴微瘸的步伐,哑奴在玄虚宫里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寻见方向,很快就将夫妻二人送到了面目全非的侧门。

      然而,哑奴只在宫门内对他们挥手告别,完全没有离开此地的意思,离秋见了忧心道:“这里这么危险,前辈不如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哑奴那黝黑的脸庞上满是风霜留下的褶皱,他露出浅笑,冲着霍楚二人摇了摇头。

      未等楚是夜再开口相劝,哑奴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消失在浓雾之中,来无影,去无踪,好似什么世外高人蜻蜓点水一般,两个后辈只能可望不可即。

      霍离秋一想到哑奴前辈是简弟找来的,心底的空洞愈发难以填补。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了许久,直到楚是夜在呜咽的风雪里听见了积雪滑落的声响。

      他侧过头去,总算摸清了他们现在的位置——他们正在一处不算太高的悬崖旁边走着,崖底是一面结冰的湖泊。

      “没错,玄虚宫西南面有一处断崖,下面的湖泊叫……叫什么来着?”楚是夜兀自碎碎念着,努力抓着脑海里支离破碎的记忆拼凑在一起,“落泪池?”

      好像是这么个矫情的名字。

      楚是夜想起以前在中原混江湖时听过的闲言碎语,传闻这面湖泊是圣女血祭上苍后,天神为之落下的眼泪化成的,听起来玄之又玄,用手指头想都知道是玄人编造出的谎言,无非是要证明他们对天神的忠心不渝。

      细细想来,可怜甚于可恨。

      霍离秋几度眼前一黑,都咬牙清醒了过来,她攥着楚是夜的手越发无力。

      楚是夜别无他法,猜到弑玄大军应该就驻足在附近,于是就地释出了最后一枚信号,只盼望浓雾中的这道红色焰火能为他们引来一线生机。

      无尽的等待中,每一次呼吸都犹如晃过了一年。

      终于,他的孤注一掷得到了回报,不远处,另一道红色焰火在空中绽开——在雾气弥漫的天边,这道焰火仿若清晨初升的太阳,还未破云而出,却已经为黑夜里长久跋涉的人带来了最真切的希望。

      何等灿烂……何等温暖……

      楚是夜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于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懈怠下来时,楚是夜觉得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四肢变得麻木不堪,就像被冻住似的。

      然而,就在片刻间,身旁的人陡然昏厥在地,沿着微倾的雪地从悬崖滚落而下!

      “离秋!”

      楚是夜一声疾呼,而他的指尖仅仅从她身上擦了过去,什么也没抓住!

      霍离秋觉得浑身都被积雪涂了薄薄的一层,恍惚间她腾空坠落,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将她瞬间打回久违的梦境里,忆起自己这不知从何说起的前半生。

      她仍在无休止地坠落着。

      抓不住任何东西,看不见任何光明。

      头脑一片空白时,浑身的疼痛感又将她拉回现实,伴着冰面脆裂的声响,她刚回过神来,转瞬又落入了寒凉的湖水之中,霍离秋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如同这次坠崖,以为重重地摔在湖面上就是结局,殊不知命运可以将她再度推进刺骨的湖水里,自此无处可逃,随意浮沉。

      让一个不识水性的人死在水里……老天爷真是对症下药啊。

      所以呢?若是只为向死而生,她又何苦用一腔执念撑到现在?

      无数熟悉的面容涌入她的脑海,霍离秋闭上眼的一刻,突然感到无尽悔恨。

      她不甘心,还跟离开不归山之前一样不甘心——怎么舍得离去?

      舍不得啊……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人在冰冷的湖水中揽住了不断下坠的她,终是将她从深渊里救了上来,她朦朦胧胧地闻见一股熟悉的清香。

      香气恬淡,如空谷中清新雅致的幽兰花,丝丝缕缕淌入心怀,恍惚中以为遇见了什么天外谪仙,唯有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眉宇时,仿佛似曾相识……

      北原这场夜雪已近阑珊,霍离秋分不清是梦是醒了。

      楚是夜正欲从崖上跳下去,身后匆匆赶来的洛绍兮竭力叫住了他,斥道:“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东林四鬼带着一部分将士们赶了过来,正期待着欢天喜地的团圆场面,没想到会遇上旧事重现,尤其对洛绍兮而言,跳崖的举动不啻于当头棒喝。

      楚是夜看着雪雾笼罩的崖底,什么也看不见,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离秋不识水性,倘若落入冰湖……他心意已决,回过头来毅然决然地望着洛绍兮,千言万语凝成了眼角莹莹点点的泪光,洛绍兮当即语塞。

      “舅舅,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再度消失在悬崖之上。

      洛绍兮挽留的手还没有伸出去,一声久违的“舅舅”让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嘴里的“阿夜”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二十年前的噩梦又一次将临在他头上。

      叶承泰赶紧扶住失魂落魄的洛绍兮,对众人高呼道:“愣着干什么!下去救人!”

      楚是夜从崖上翻身而下,用匕首在崖壁刻下一道纵深的划痕,直到他勉强能够控制自己落地的轻重,匕首在石缝里猝然折断,楚是夜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呃……”

      他旋即挣扎出来,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楚是夜咬牙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着,绕着湖畔走了半圈,终于在岸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霍离秋。

      她浑身湿透,发间已经结霜,整个人只悬着最后一口气。

      “离秋!离秋!你快醒醒……”

      楚是夜将她揽在怀中,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不断搓着她冰凉的手,他忐忑不安地守在原地,盼天盼地,总算将她从天边盼了回来。

      霍离秋猛地咳了几声,终于清醒过来,看到楚是夜仍旧陪在她身侧,蓦地哽咽,楚是夜也喜极而泣,两人在湖畔紧紧相拥,庆幸这次劫后余生。

      ……

      夜色垂垂,楚是夜背着霍离秋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迈得极为艰难。

      霍离秋无力抬起手来,只能紧紧依偎在他背后,眼前渐渐有些模糊,低声道:“是夜……我好像快撑不住了……”

      楚是夜双腿已被冻僵,唯有意志在驱使他不断向前,他听见离秋在耳畔轻飘飘的一句话,慌神道:“不行!我们很快就到了!你再撑一会儿!千万不能睡!”

      离秋靠在他的肩窝,在咫尺之距凝望他的眉眼,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楚是夜见她默不作声,急道:“离秋,你倒是说说话啊……”

      “不归山……”

      “不归山?不归山怎么了……”楚是夜冷不丁地往前踉跄了几步,又咬牙稳住了。

      “在不归山遇到了你……”

      霍离秋忆起往事,不自觉扬起了嘴角,在楚是夜耳边轻轻道了一句“真好”。

      楚是夜的呼吸乱了一拍,生怕眼泪结霜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边走边侃道:“怎么听起来像要告别似的?离秋,我这个人年纪大了,已经受不了生离死别了,所以你千万别再离开我,也千万别劝我,我这个人肯定会想不开的!”

      离秋有气无力地笑了出来,道:“你又在胡说八道了……”

      楚是夜隐约瞧见了不远处的零星灯火,所剩无几的气力又振奋了些,道:“我认真的!再说了,我们两个人忙了半辈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见过了,却从来没为自己的小日子打算过,等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讨回来……”

      霍离秋念及这几年的光景,为了一句“天下太平,武宗复兴,霍家人从不走回头路”就奋不顾身地四处奔走,听起来倒是大仁大义,实际上什么好事坏事、什么正道邪道都染指了一圈,倒说不清自己是黑是白、是对是错。

      只一瞬,她终于顿悟了后半句话的意思——不是不回头,而是世事晦暗难辨,道阻且长,是非成败根本无从定论,用不着回头,只需一路朝前便是。

      夫妻二人在北原大地上渐行渐远,无意间抬头望去,星月交相辉映,一片灿烂,无论百年千年,仍是夜夜流光相皎洁,此生不渝,此生不换。

      “离秋?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我在想以后的事……”

      “以后?说起来,我前段时间还在想,我们以后到底是住在中原还是东原,生孩子的话,生男孩还是女孩……”

      “你、你都在想些什么……”

      “就随便想想呗,其实我觉得可以都生,男孩跟你姓,女孩跟我姓。”

      “为什么?”

      “你们武宗规矩太多,有你一个女宗师就够了,动刀动枪的事还是让男孩去承受吧,而且,我们东原洛氏自古都是美女甲天下,出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医仙、运筹帷幄的军师,还有皇室姻亲呢!反正都是人中龙凤,天生就有优势的!”

      “……嗯,都听你的。”

      ……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
    今天是个好日子,官方来一句: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还有好几个番外会陆续上线~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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