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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梅九溪(2) ...


  •   深秋时节,虽然晚风稍带寒意,但也不至于要点火盆吧?
      刘掌柜听到顾鹤有这样的差遣,心中好奇,便亲自动手找出昨年冬天还剩的银炭,在白云纹铜盆里烧得红彤彤地端了过去。

      梅先生和那个戴着斗笠面纱的女子是顾鹤的贵客,在这里也住了小半个月,他也不清楚两人具体是做什么的,但也从来不敢怠慢。这个梅先生脾气虽然暴烈,倒也还能伺候,就是那个女子时常神出鬼没,夜间还经常在院子里走动,那一身白纱一飘,差点没吓死了几个伙计。
      顾鹤买下金宝楼之后,还老是在秦楼楚馆逍遥,伙计们整日只伺候他的这两位客人,便有许多空闲,经常闲逛到其他客栈、茶楼听热闹,因此如意阁那边一结束,没多久他们便也知道顾鹤今晚又是大把地花钱了。
      一把剑一匹马一个金甲,花了三百多万金。三百万金,堆起来那得有多高?!这是他们想象都想象不到的。顾鹤虽然是吊儿郎当的样子,风流成性,名声也不太好,但对人很慷慨,脾气也接地气,好相处,回来众人一合计,都说不跟这样的大老板,还能跟谁?
      金宝楼的老掌柜去世后,因为经营不善,已经连着亏损了好几年,全靠着啃老本过活。眼看着老本啃完了,生意还没有起色,还陆续欠了一屁股债,刘掌柜哪里有钱来还,债主便趁机要他用楼和地皮来还,他也没有办法,做好了散伙的打算,但忽然冒出个顾鹤,从债主手中赎回了金宝楼和这块地皮,并且也继续用着原来的这班干伙计,他们虽然保住了饭碗,但看见顾鹤并没有长久经营金宝楼的打算,也知在这里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担心时间久了,顾鹤万一又把金宝楼转卖出去,那好日子便也到头了,便想出了那一招移花接木,看能不能也去他的商行填个坑,或者去他买的流觞亭里当差。若是能行,他倒情愿丢了这个客栈,去做顾鹤的管家或者随便哪间铺子的掌柜!
      想着,他客客气气地在门边问了礼,把铜盆摆在了小厅中间。
      “顾老板,这火候可还行?”刘掌柜的两撇胡子依然飞扬。
      顾鹤点点头:“行,你忙去吧。”
      刘掌柜偷偷瞟了一眼房中的几人,退了出去。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多留了。

      梅九溪指了指十九,道:“把那两把剑放进去。”
      十九虽有疑虑,还是照做了,他解下背上用黑布裹好的麟趾剑,取下剑鞘,将剑身戳进了银炭中。四个人便围着火盆站着。
      梅九溪道:“无斁呢?”
      十九眼神一沉,道:“被抢了。”
      “剑都能让人抢了?”梅九溪咋舌,又道:“看吧,你的功夫就是瓜架子,挂了俩个瓜,顶了三片叶,表面光鲜。看着有板有眼,实际外强中干,吓吓那些年轻人倒行,真要对上高手,还不是吐血的命。”
      片刻后又加了一句:“被抢了也是好事,免得你又乱用。”
      顾鹤道:“不知梅先生您是哪门哪派的高手,说的这样在行。”
      梅九溪怒道:“你小子再阴阳怪气,我毒死你!”
      萱萱也笑道:“再把你的皮剥了给我穿,我做顾老板。”
      顾鹤道:“呵,好怕。”

      梅九溪把麟趾剑往火盆里又按进去几分,叹气道:“当年这把剑,莹莹曜初旭,若覆龙鳞,没想到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普通的剑可砍不出这样的痕迹,人剑合一之下,受此重创,可见云无悔死得有多......”
      顾鹤不耐烦地打断道:“烤了这么久,到底要做什么?你不是在故弄玄虚吧?”
      梅九溪睨了顾鹤一眼,道:“让你们看看,芦墟剑为何那么厉害,用它们的人为何都是短命鬼,又是为何连庄忌溟自己都要把这些剑用铁水铸封了。看。”
      说着,他从银炭里拔出麟趾剑,埋在银炭里的剑尖被火烤得颜色有些不一样,四人便凑近梅九溪去看那个剑尖。但看了半晌,似乎没有瞧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顾鹤道:“什么呀?”
      梅九溪变换着角度,看了又看,才皱眉道:“有那个叶脉才对......”
      顾鹤道:“什么叶脉?你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梅九溪把剑插回银炭里,道:“应该是温度不够,要烤红了,才看得到。当年我也是在阳阿炉看龙酌剑重铸时才知道的。”
      说着,他坐到了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道:
      “世上所有铁器都是锻打而成,剑也一样,工艺虽然有好次,但铸造原理不变,无论软硬,都是实心。所谓剑气,除了指剑本身的锋芒之外,对于高手来说,还有发力时不自觉灌注于剑身表面的一层极稀薄的内力,你们看高手对决,便觉得剑身上有一层光晕,便是此理,这也是人剑合一的一种境界。”
      “庄忌溟在的芦墟造的那些剑却不是锻打淬炼来的,而是用精心调配的铁水浇铸出来的,叶脉一样的空心纹络细如蚕丝,在剑心中相沟通、丝缕延伸,最后再镀上一层极硬的外壳。所以,芦墟的剑就像一片铁叶子,不是实心的,里面贯通着像叶脉一样的脉络,这些脉络极细小,几不可察。”
      顾鹤道:“这和用剑的人短不短命有什么关系?”

      梅九溪接着道:“你们练武的,嘴巴上天天都在说什么隔山打牛 ,隔空推物。但试问,几人能做到?化气之无形为力之有形,为武学之最难。拳师的掌力直接由肢体而发,只要内力够,便容易掌握。而练刀剑的,借助了外物,虽有优势,但也桎梏了内力的抒发,绝没有那种一剑挥出,剑气能伤人于刃外的事。练得好的人,也只是在表面覆上一层剑气,装点一下排面罢了。”
      “但庄忌溟想在剑心营造一个经络的外延空间,将内力和真气灌注进去之后,让它能够像在筋脉里一样,也在剑心里的叶脉里充盈,从而由内撑起剑势,而不只是单单停留在剑身表面。这种叶脉一样的纹络必须非常细小而且连贯,才能让剑身从头到尾盈注真气,不致散掉。”
      顾鹤皱眉道:“听起来,这种剑很难造。”
      梅九溪点点头,道:“的确很难造,庄忌溟尝试了很多方法,最后用特殊的金属模仿叶脉的纹路雕铸剑心,再用调配的铁水浇铸,尝试了上百次,终于成功造出了芦墟的第一把神剑,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就是一百年前那把杀得江湖人人胆寒的芦叶剑。”
      “手握此剑,真气不止是覆在表面,且可以充斥剑心叶脉,与筋脉相连,大大增强剑势。所以,普通的剑,只是拿在手上的工具,而芦墟的剑却能与筋脉相连,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自身的功力,真正的是人剑合一。内力越强,则灌注剑心的内力越强,剑势越盛,也才有越强的人使出的威力越大一说。而功力一般的人,无法催动内力外化,更无法把自己的内力具象灌注进剑心叶脉,因此便也使不出剑的威力,用起来,还不如普通的剑扎实。”
      “而人身内的真气循着经脉可有来回,剑则是由一端开始,另一端结束,所以只能源源不断地往里面输入真气和内力,才能支撑芦墟剑的威力。所以,用芦墟的剑,就是在剑法的基础上,用内力与别人的剑生拼,胜在芦墟剑本身的质地,也胜在自身的功力修为,没有取巧的捷径。但久而久之,内力就会在无形中损耗,和人对决的时候,若是剑气稍弱,也更容易受伤。”
      “用普通剑的人,剑身被砍,剑本身充当了缓冲,对执剑人来说可以起到保护作用。而用芦墟剑的人,筋脉流走之气与剑心叶脉相连,剑身受损,震荡入手,损及筋脉。次数多了,久积成伤,继而成疾,再成患,至不治。这才是真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用惯芦墟剑的人,只觉得一发力便与剑融为了一体,通体舒畅,没有假借他物的滞涩,却不知,剑已经悄然渡走了内力。但因为芦墟剑在刚开始带来的好处,执剑的人都不想轻易放下,最后内力衰颓,又经脉受损,往往是短命的下场。庄忌溟自己也没逃脱,所以在死之前,就用铁水铸封了他能找到的几把剑,现在世上也没有几把芦墟剑了。”
      梅九溪说完,喝了一口萱萱递过来的温茶润喉,又看着十九道:“你是不是觉无斁剑越用越重?”
      十九的睫毛在眼眶投射出一片阴影,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你身上的真气本就是别人渡给你的,还没有完全内化,强行使用,此为一伤经脉;渡到无斁剑上,与高手搏杀,遭剑气反损,此为二伤经脉;体魄不强,骨骼不硬,而外有创伤未愈,内有丹田受损,此为三伤经脉。”
      梅九溪又瞟了一眼十九,道:“这也是为什么你的伤口是从手上开始的。无斁剑心的叶脉比其他芦墟剑更密,难以用真气完全充盈,你却非要勉强,又遇到的是武力高强的对手,手掌才被震得开裂。你给我说说,和你打架的都是哪些人?”
      十九依旧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梅九溪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灵阙一尊门下的传人?”
      十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来是默认了。
      梅九溪接着道:“你靠着体内的那股真气,可以使出无斁剑六七成的威力,加上你自身的剑法扎实,一般的人也不能把你伤成这样。想来,现在还能和无斁拼的,除了麟趾,就剩林远的龙酌了。”
      闻言,十九的肩膀又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顾鹤却笑道:“梅老,你不是隐逸多年了嘛?怎么江湖上的事还这么清楚?人家十九什么都没说,你可不要凭着猜测先入为主。”
      梅九溪又瞪了顾鹤一眼,道:“老夫爬了二十年的战场,在治疗剑伤和瘟疫上的造诣,排第二那个蓝神仙跟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来找我的江湖人更是数不胜数,这点小伤的渊源,我用脚指头都看得出来。”
      顾鹤撇了撇嘴,道:“行,算你厉害。”
      梅九溪怒道:“什么叫算我厉害?!用得着你算吗?!老夫本来就厉害!”
      说着,他将在银炭里炙烤许久的麟趾剑拔了出来,剑尖微微发红,隐有几缕微弱的亮丝,一闪而过,倏忽便不见了。
      “你们看见了吗?那就是叶脉的痕迹!只可惜不是打铁的铺子,没有皮橐助燃,否则还可以看得更清楚!”梅九溪说完,把麟趾剑“啪”地丢到了八仙桌上,道:“该说的也说了,愿不愿意治病就看他自己了。”
      顾鹤道:“怎么治?”
      梅九溪道:“神静而心和,心和而形全;神躁则心荡,心荡则形伤。手骨裂痕和外伤,修养即可。体内至阳至纯的内力至少需要十年静修引络,等到筋骨强壮,才能正真内化。所以芦墟剑不能再用了,也最好不再用其他武器。最好现在练练左手写字,做个书生。”
      顾鹤道:“你不开点药啊?”
      梅九溪道:“内力靠静修,筋脉骨骼靠静养,他现在又还没吐血,没必要开药。”
      顾鹤道:“端的就是这碗饭,不让用武功,这不是砸了他的饭碗吗?”
      梅九溪道:“金碗银碗,铁碗瓷碗,换个碗我就不信就盛不了饭了!”说着他看了一眼脸色阴郁的十九,道:“但看看这小子,一进门我就瞧出来,印堂发黑,目光无神,肯定是心气郁结,哪里是碗的事!我看他不是心里有仇,就是心里有恨。”
      说着,梅九溪哼了一声,又接着道:“安即静心,和即顺心,节思虑静心,节悲哀顺心。他现在既不静心,又不顺心,没法子静修!得解了心结才行。你们无悲阁不是有个和尚祖先吗?出家当和尚,让佛主开化吧。”
      十九抿着嘴唇,似乎一时还很难接受这个事实,眼睛里压抑着慌张和迷惘。
      顾鹤道:“你这开的什么破方子!人家年纪轻轻,自然不会去做和尚。”
      却听萱萱道:“我倒觉得没有什么难的,恩恩怨怨,无非就是杀人报仇,或者是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说着,她凑近十九,道:“你刚才叫我姐姐,我高兴收你这个弟弟。要不姐姐帮你?不管是杀人还是抢东西,姐姐都在行。”
      顾鹤道:“十九是正儿八经的金甲武佣,你别带坏了人家的名声。”
      “要我,就不做穿在别人身上的金甲,只做穿给自个儿的肚兜。”萱萱笑了一声,接着道:“名声有什么用,白送我都不要。我看十九也不是贪图那些虚名浮利的人。”
      顾鹤道:“那倒是,我也说他是实诚人。”
      萱萱道:“实诚人一向脚踏实地,看路迈步子。前面的路堵了,也不会傻到去撞南墙。姐姐觉得十九不是钻牛角的人。”说着,她扯了扯十九的袖子:“是不是?”
      十九愣怔地看着她,却隔着白纱和她面上的一层布,看不到她似乎是在微笑的表情。
      顾鹤道:“你别逗他,他现在被梅老头唬得正心烦呢。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再说。”说着把麟趾剑收回剑鞘,递给了十九,十九接过来依旧用黑布包好。
      却听梅九溪怒道:“臭小子骂谁老头呢?”
      顾鹤道:“这屋里还有哪个乱开药方的老头?”
      梅九溪怒道:“你再出言不逊,我毒死你!”
      顾鹤撇了撇嘴,道:“随便吧,反正小爷我吃喝嫖赌一身脓,也不怕再多你这点毒。回去睡觉了!”说着走到门边开了门。
      萱萱也拍了拍十九,道:“你也去睡吧。你手上有伤,碰不得水。我找个人来伺候你洗漱。”
      十九的敛了失落的神情,眼神颤了颤,道:“谢谢姐姐。”
      萱萱笑道:“真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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